云团之中,瞌爷也被老龙奶变成人形大小,坐在碧玉桌的北边,金翅大鹏鸟则变作雀鸟大小悬停在他头上。爽姐的身后盘旋着两条巨龙,一条是由众母赤龙组成的赤龙,一条是由众蛟龙组成的蛟龙,而对面老龙奶身后只剩下一张空网,她双手按在桌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爽姐,声音嘶哑地叫喊道:“再来一局!最后一局!一局定输赢!”
爽姐问道:“赌注呢?”
老龙奶指着身后的空网:“用它!这网你应该记得吧,霓彩八卦网,当年你跟冰儿一起从嘉叶岛取来的,用它,怎么样?”
爽姐鄙夷地说道:“不够!”
同样两眼血红的老舅奶拍桌叫道:“那就加上冰儿,怎么样,这下够了吧?”
老姨奶和老姑奶一起叫道:“大嫂!”
爽姐眼望老龙奶,意示询问。
老龙奶咬咬牙,缓缓点头。
“连冰儿都能当赌注,你们真是无药可救了。”
老舅奶追问道:“你就说赌不赌吧?”
“好,姐跟你赌。”
北边位上,瞌爷劝道:“小爽啊,见好就收吧,一张破网有什么用?”
爽姐瞪眼喝道:“闭嘴!”
“哦。”
赌局再起,众赌客尽皆表情凝重,出牌也更加谨慎。南方位上,老舅奶打出一个八筒,东方位上,老龙奶双眼放光,将身前牌往前一推:“吃!和了!”
眼看输赢已定,双方的情绪都起了明显的变化,凝滞的空气中,一直安静的金翅大鹏鸟突然叫道:“慢着!”
瞌爷:“嗯?什么意思?”
金翅大鹏鸟提醒道:“杠啊!”
瞌爷随即猛省,向桌上拍出一张幺鸡。
老龙奶与老舅奶死死地盯着金翅大鹏鸟,眼中都快滴出血来了。
爽姐嘴角含笑:“碰!”接着将身前牌往前一推:“和了!”
爽姐一拍桌子,众牌倏然立起,最下方立着三张九条如鼎的三角般拱立而起,上方如龙脊骨般摞着由八条、七条、六条、五条、三条、二条等六张牌组成的六层,剩下的三张幺鸡则立在二条之上,如倒放的鼎脚般拱立着,与下方的三张九条相互对应。爽姐将那张幺鸡放上去,上方的鼎脚就变成了一朵由四张幺鸡组成的四叶牌花,绽放的牌花中,映着胜者的喜气和输者的丧气。
对面,老龙奶身体前探,目光呆滞地盯着对面的牌花:“……九莲宝灯?”
老舅奶双手捂脸,老姨奶将手里茶盏扔出去,老姑奶将烟杆在膝盖上撅断,爽姐笑意盈盈,瞌爷哈哈大笑。这时,敖冰忽地飞上来,叫道:“奶奶,我回来了。”
爽姐霍地从座位上飞出,喜道:“冰儿!”
敖冰又惊又喜:“……爽姐?爽姐,你怎么在这儿?”
爽姐与敖冰抱在一起,而碧玉桌则忽地飞起,老姑奶与老姨奶飞落碧玉桌前,一起向西南方飞去。
敖冰叫道:“奶奶,等等我——”
碧玉桌停住,老龙奶神色黯然:“冰儿,你不能走……我们……把你输给他们了……”
敖冰眼中泪水积蓄:“嗯?奶奶!”
老舅奶绷着脸,用牌敲打着桌面:“冰儿,你好好在这待着,过几天我们再来把你赢回去!”
碧玉桌重又向远方飞去,敖冰飞过去拦住:“各位奶奶,你们知道怎样才能常赌不败吗?”
声息沉寂,无人回答,于所有目光之中,她凄然说道:“要想永远不败,那就别再回来,永远戒赌吧!”
言罢转身,泪落如雨。
众龙奶齐发嘘声,老舅奶怒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戒了赌,谁来赢你回去!”
老姨奶劝道:“就是,说什么孩子话!要想戒赌,除非剁手!”
老龙奶清清喉咙,整衣衫,肃面容,向爽姐抱拳拱手:“记住我们的约定,一定要保证生死门传送七天,不懂的地方,让冰儿帮你!”
“好!”
碧玉桌飞走,搓牌声和四龙奶的叫嚷声渐渐远去,爽姐转向敖冰:“冰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敖冰扑入爽姐怀里,泣道:“爽姐,对不起……”
对“巨能捞014号”的船长赵天潮来说,这次出海就如同一场没有穷尽的噩梦,一直就没有顺利过。
出海之前,家是青春期的女儿、更年期的妻子、老年痴呆的父亲。蛮不讲理的岳母的总和,每天都堆积着各种问题,一个还未解决,另一个又已冒出头,整天疲于应对各种琐事,一刻也没有安宁;曾经温馨的家庭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每个人都积压着各种情绪,把自己变成生满尖刺的躁动气球,时刻准备刺痛别人,也时刻被刺得炸成一片事故现场。他之所以出海,原本也是为了远离家庭这个烂泥潭,到海上要躲个清静,这一点,妻子看得分明:“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我也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嫁到这样的人家……”
出海前的那一夜,不知为什么,他再次梦见了当初毕业时遇见的那个道士,他眯缝着三角眼说:“我曾告诉过你,将来有一天,你会驾着一艘空船行驶在死海之上……现在,这一天来了。”
第二天出海,有人跳海,行到猴岛附近发现原先的岛屿消失,变成了五座火山,后来遭遇百年难遇的大雾,船员或失踪或昏睡,自己果真开着一艘空船行驶在死海之上,再后来他又梦见那个道士,道士告诉他:“天命所归,无可迁移,今年六月九,天地间将有大难,唯一的应对之法是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之前船只无故失踪那么长时间,又骤然出现在上万公里之外,按照程序,他们应该回航接受调查,但公司领导听说人员全都无事,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命令他们先前往鱼区作业,等回航后再向公司说明情况。然而,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他哪还有心思继续在海上漂,现在他一门心思,只想安安全全地回到那个几天之前他还再拼命逃离的家中去,所以说心里话,他是支持老刘的,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除此之外,他之所以支持老刘,还是因为梦中的道士告诉他说今年六月九将有大难,而老刘也说今年六月九将有大难,两个六月九凑到一起,他相信这肯定不是巧合,必然是要发生点什么事。
但是,作为船长,他又不能违抗公司命令,他也理解大副他们为什么不愿回航,并不是为了赚钱,或者说不只是为了赚钱,如果这次出海毫无作为,普通船员回去后啥事也没有,但他们作为管理层不行,回去后肯定是要受罚的,降级和罚薪都必不可免,如今世道不济,升官不易,赚钱更难,也是无可奈何。
当然,如果他能横下心,不管公司的命令,以他的船长权限,是可以强行命令船只回航的,但那就违背的道士的“无为”。
于两难之中,只得无为,也只能无为,像大多数人一样,明面上两边都不支持,也都不反对,做出一种静等他们吵出个结果的姿态。暗地里,他曾通过小舅子分别向两边的首脑传话,说他支持他们,但现在局势复杂,作为船长,为避免激化矛盾,不能明着表态,希望他们能理解他的难处,并一鼓作气,早点取胜。其实,打心底里他是希望老刘赢的,最好老刘他们能劫持自己,那样不仅能回去,而且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反而会因此获得补偿。
可是有一点他没有想到,那就是小舅子在向两边传话的时候,加了很多自己的东西,比如他说:“……真要杠起来,那就干他啊!放心吧,在海上有人失踪很正常的,就说刮海里去了,让鱼带下去了,这都是常有的事,反正好解释。再说了,咱们之前不就失踪那么长时间吗?整艘船都失踪那么长时间,这公司可是都知道的,就说又闹鬼了呗?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真查出来也没关系,听说公海杀人是不犯法的,而且这么多人,法不责众嘛……”
“这是船长的意思?”
“那可不!”
“那就干!”
“哎哎哎,能和平解决还是要和平解决的!”
……
想好这个策略之后,赵船长便躲进了机舱控制室,等待自己“被迫”回航的那一天,之所以躲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比驾驶台还重要的地方——驾驶台的命令最终都要在这里得到落实。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见任何人,每天只通过小舅子了解两派争吵的最新结果,但心里一直隐隐觉得不安,担心两派的争吵最终会演变成暴力冲突,一旦那样,这艘船就是一具铁棺材,就再也无法控制了。
五月将尽,六月将来,时间紧迫,每过一天,距离六月九便近了一天,他的心里也越来越煎熬,一会儿盼望六月九不会发生什么事,一会儿想着两派能和平解决,决定回航,甚至一起来逼着他回航,一会儿又闷头大睡,希望在梦中向道士求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然后每次道士都告诉他要“无为”,因为“无为而无不为”。就这样,一直捱到离开化龙岛后的第三天,这天一大早,小舅子就急冲冲地冲进门来,叫道:“姐夫,他们在活动室里快要打起来了,现在怎么办啊?”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坏了,忙问:“怎么回事?”
“昨晚上大副被人打晕,一张脸被划得跟老刘差不多,大家都怀疑是老刘他们干的,后来半夜里老刘却突然就失踪了,所以天还没亮,他们两派就聚到了活动室里,都指责是对方干的,越说越气,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打上了……姐夫,现在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他踱着步来回转了一会儿圈,忽地停下来,向他小舅子命令道:“锁门,谁都不许进来,我要睡一觉。”
小舅子目瞪口呆:“啊!?”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办法的时候,睡一觉是很合理的,他要去梦中问问那个道士,道士会告诉他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