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之上,八卦网罩住金翅大鹏鸟后,众母赤龙盘附网上,疯狂攻击着鹏身,或用龙爪抓挠,或用龙口撕咬,或用龙身抽打,或用头撞,极尽所能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毒。
这时,一张由墨绿色的冰玉雕琢成的碧玉桌,忽地从下方飞上来,桌子四边个坐着一位额头生角的老龙婆,正是当年告知敖冰龙宫已搬家的四龙奶,只不过当年那是她们的法象,现如今是她们的实体而已。
碧玉桌上,八只枯藤般的老手,哗哗啦啦地揉搓着一百四十四张血红色的麻将牌,像搓动着一百四十四块滑腻的血豆腐。正东位上,老龙奶抬起头,向着敖冰挥挥手,说道:“好了,冰儿,差不多了!放了他吧!”
敖冰叫道:“奶奶,好不容易才抓住他……”
正西位上,老姨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用手绢擦一擦嘴角,温和地说道:“好孩子,听你奶的,放了吧!”
正北位上,老姑奶从嘴边挪开烟杆的翡翠烟嘴,吐出一道烟气,轻咳一声,说道:“冰儿啊,放了吧,他倒无所谓,他外甥咱可得罪不起,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眼见于此,敖冰只得应道:“哦,好吧。撤!”
一声令下,众母赤龙引着八卦网飞起,撤到碧玉桌之后,如一道网墙般竖立在空中。
金翅大鹏鸟冷哼一声,抖擞一下身体,精光一闪,下一刻他已出现在麻将桌上,支着一条腿立在老龙奶的对面,尖喙指天,睥睨自雄。
桌上突然多了这么一只大“幺鸡”,牌局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南方位上,老舅奶看看排在自己面前的三只幺鸡,又看看桌上的金翅大鹏鸟,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目光,仿佛真将其当成了一只能助她胡牌的幺鸡。在她右手边,老龙奶右手攥着一张牌,戴着冰龙戒的中指突出来,左手如赌神般转动着戒指,平静地望着金翅大鹏鸟:“鹏君不在化龙岛快活,来我龙宫做甚?”
金翅大鹏鸟冷冷地吐出六个字:“射日弓的弓弦。”
老龙奶举手将鬓角的一束白发撩到耳后,蹙眉回想了片刻,忽地以大拇指手指身后,说道:“去问蚕祖,他知道。”
一语方毕,金翅大鹏鸟已从碧玉桌上消失不见,展翅向东飞去,而敖冰也化成白龙入海跟随而去。
牌局重又开始,老舅奶用手拍打着桌面,催促道:“快快快,出牌!出牌!”
老龙奶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张牌拍在桌上:“幺鸡!”
“吃!和了!”老舅奶将身前的牌向前一推,满面堆欢,叫道,“拿钱,拿钱!”
桌上,左边三张幺鸡,中间二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七条、八条各一张依次排列,右边三张九条,加上老龙奶打出的那张幺鸡,赫然便是九莲宝灯!
老姨奶和老姑奶,一个用茶盖敲碗,一个用烟杆梆梆地敲桌子,纷纷叫道:“大嫂,你手气也太好了!”
老舅奶叫道:“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牌声重又哗啦作响,老龙奶边搓牌,边向身后的众龙吩咐道:“走,去神鞭群岛。”
碧玉桌向西北方飞去,众母赤龙盘附在八卦网上跟随在后。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下方的“琥珀”碎裂,海水解封后重又涌动起来,数十条金龙飞出龙宫,在空中聚成八卦阵型,八卦飞旋,白色云气凝聚成阴沉的铅云,大大小小的冰珠从云层中坠落而下,重又在云海之间垂下亿万道珠帘。
东海极东,嘉叶岛如今被灰水环绕。始桑树上空,金翅大鹏鸟忽地从天而降,一把将正悠闲地在树顶晒太阳的蚕祖抓起。
鹏爪之下,蚕祖恍若不觉,昂起头问道:“哎,小扁毛,阿公哪里惹到你了?”
金翅大鹏鸟恶狠狠地问道:“八卦网!”
蚕祖喜道:“诶?你去龙宫了?怎么样,阿公的丝劲道不劲道?”
“哼!本尊问你,射日弓的弓弦在哪儿?”
蚕祖奇道:“诶,你找那东西干嘛?”
金翅大鹏鸟厉声道:“这你不用管!说,在哪儿?”
“诶,在哪儿呢?让阿公想一想,想一想……”说罢,蚕祖凝神思索,身体一动不动,像一根冰柱般僵在鹏爪之下。
过了很大一会儿,见蚕祖仍没有动静,金翅大鹏鸟终于不耐烦,双爪用力,叫道:“想出来没……”
蚕祖突然大叫道:“诶,想起来了,好像让我给吃了……”
金翅大鹏鸟低下头,用尖喙对着蚕祖的头,喝道:“吐出来!”
蚕祖遗憾地摇摇头:“唉,吐不出来了!”
金翅大鹏鸟又要啄击蚕祖,却听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吐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再吐出来呢?”
“吐到哪里去了?”
“你去三星岛找寿星佬要去吧,当年他说要用那些丝织顶帽子戴——”
金翅大鹏展翅向西疾飞而去,转眼从远方消失不见。不久,一条白龙自海中跳出来,叫道:“干爹——”
“冰儿,你来了?”
嘉叶岛在东海极东,三星岛在东海极西,两者相距近两万公里,由极东飞到极西又是一番周折。同嘉叶岛一样,三星岛如今同样陷在灰水里。一道几十米高的断崖瀑布旁边,福、禄、寿三星围着两头低头吃草的梅花鹿,各自分立一方。在他们身后,各自有簇着一群由蝙蝠、丹鹤、青鸾、彩凤、仙鹿等聚成的仙禽仙兽。
此时,老二禄星抱着一个大胖婴孩,正面红耳赤地向寿星控诉道:“……大哥,我们敬你是老大,分仙鹤和青鸾的时候就已经让你多占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足啊!今天不管说什么,多出来的这两头鹿也不能再分给你了!”
老三福星手持一根白色玉如意,附和道:“就是啊,分蝙蝠时也让你占大头了,现在就剩下两头鹿,你就不要再跟我们争了嘛!”
寿星用桃木龙杖杵着地,胡子一颤一颤的,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必须分!”
禄星毫不退让,吼叫道:“那你说,两头鹿,三个人,怎么分?”
福星挥舞着玉如意,声援禄星道:“就是啊,你说,怎么分?”
寿星将龙头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将其插在地上,一手叉腰,一手捋着白胡子,昂然说道:“怎么分,怎么分……那就分肉啊!”
正在低头吃草的两头梅花鹿猛地鹿躯一震,一起抬起头,两双呆滞的鹿眼一起望向寿星和他的祖宗十八代。
禄星气得脸都扭曲了,手指寿星,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啊,大哥,这话你都说得出来,今天我算是真正认识你了,亏你一向说最热爱小动物呢——”
就在这时,金翅大鹏鸟忽地从空中落下来。
……
篝火燃成一朵呲牙咧嘴的花,两头鹿死不瞑目的尸体在上面翻滚着,金黄色的热油不时滴下来,溅出一串滋滋的声响,油烟升腾。
寿星歪着头蹲在地上,空中衔着一条鹿腿,像一尊雕像般僵在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忽地一拍光光的隆脑门,张口说道:“我……”“啪”地一声,鹿腿掉在地上。他忙捡起来,用嘴吹一吹上面的灰尘,向金翅大鹏鸟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年我从蚕祖那里要来蚕丝,本来是想织顶帽子戴的,但是老二说戴绿帽子影响不太好,因此也就没织成。”
“那蚕丝呢?现在在哪里?”
寿星转头问禄星:“哎,阿福,不是你拿去了,说是要织条内裤穿穿?”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射向福星。
福星低着头,像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般,嗫嚅道:“丝太少……兜……兜不住。”
“丝呢?”众人齐问。
“让北极岛上的狐仙妹妹拿去了……她说要做抹胸……”
金翅大鹏展翅向北飞去,转眼消失不见。
下方,寿星奇道:“狐妹?她不是平胸吗?”
福星起身,扛起一条鹿腿,在自己那群仙禽仙兽的簇拥下向远处走去,远远地抛下一句话:“不想跟你说话。”
禄星也站起来,也扛起一条鹿腿,引着众仙禽仙兽走几步后,怀里的那个大胖小子忽地望着寿星,扔出一句洋文:“Me too.”
这时,敖冰从东边的海里飞出来,问道:“大鹏鸟呢?”
三星望着敖冰,一齐问道:“冰儿,你怎么来了?”
野花环绕狐仙洞,冰雪环绕北极岛。
洞里,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光华,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黑狐真人拉着白狐仙子的手,关切地问道:“小师妹,你到底怎么了?”
白狐仙子眼中含泪,凄然说道:“没什么,大师哥,人家就是不想活了……抱抱!”
黑狐真人后退一步:“师妹,这不太好吧?”
白狐仙子噘嘴,跺着脚嗔道:“抱抱嘛!”
就在这时,洞口一黑——金翅大鹏鸟来了!这厮二话不说,直接入洞,直逼白狐仙子身前,冷冷地命令道:“哎,把你的抹胸给我!”
白狐仙子笑靥如花,上前一步,狐裘滑落,再上前一步,素色外衣如流水般泄在地上,露出里面一马平川的腹肌和平川无马的白色抹胸,眼望金翅大鹏鸟,媚眼如丝,娇声娇气地嗔道:“大鹏哥哥,如果你想要,你自己来脱嘛!”
金翅大鹏鸟望着那具娇躯,不解风情地喝道:“少跟本尊啰嗦,不是这件,是用福星给你的绿蚕丝织成的那件,绿色的。”
“嗯,那个啊?人家要想一想!”白狐仙子歪着头想了想:“……当时我看那丝挺不错,本来是想织一件抹胸穿穿的,可是后来才发现,那丝太少了,兜不住。”
“丝呢?”
“你们去金鳌岛,跟鳌三哥要去吧,他说他有用……”
金翅大鹏鸟倏然消失不见。
“大鹏哥哥,有空常来玩呀——”
洞内,黑狐真人捡起地上的狐裘,披在白狐仙子的肩上,擦擦头上的冷汗,说道:“好险,好险!赶紧穿上,别着了凉,这么大人了。”
白狐仙子嘤咛一声,就势就要往黑狐真人怀里扑,口里凄然叫着:“大师哥,人家不想活了,你抱抱我嘛——”
忽然洞口又是一黑,金狐真人直驱而入。
白狐仙子皱眉道:“二师兄,你咋来了?”
金狐真人硬硬地说道:“小师妹,你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大师哥说。”
“大师哥,下次人家不想活了再来找你。”说罢,白狐仙子转身,翻着白眼从金狐真人身边走过,扭着水蛇腰,出洞而去。
黑狐真人再次擦汗,连声叫道:“好险,好险,刚才真的好险!”
金狐真人撅着嘴,跺脚道:“哼!”
黑狐真人迟疑地问道:“二师弟,你……”
金狐真人嗔道:“大师哥,人家不想活了!”
黑狐真人大惊,后退一步:“不……要……”
金狐真人上前一步:“抱抱!”
黑狐真人再后退一步,双手推着金狐真人宽实的胸膛,叫道:“二师弟,不要这样啊——”
就在这时,洞口再次一黑,敖冰走了进来:“哎呀,妈呀,我什么都没看到!”
“冰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哎,你怎么来了?”
“大鹏鸟呢?”
金鳌岛,一鳌就是一岛。
北极岛在极北,金螯岛在极南,两者相距又是两万多公里。此时,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绿色三角裤的鳌三仙人,坐在由自己的鳌壳凝成的岛上,低垂着秃秃的鳌头,正凝神思索着,不时抬起头反问一句:“你是说蚕丝?”
瞌爷焦急地应道:“对,在哪里?”
敖三仙人不答,低头又思索一阵,抬头又问道:“蚕丝?”
“对,在哪里?”
就在瞌爷急得要喷火的时候,金翅大鹏鸟却默默地望向了鳌三仙人的绿色短裤,心里盘算着如果鳌三这个智障再答不上来,就扒了他的底裤。然而,不等他动手,沉溺于第十八次思索之中的鳌三仙人就自己动手了,但见他下意识地揪住了短裤上的一个线头,捣啊捣,捣啊捣……很快将其捣成了一个绿色大线团,然后晃荡着双腿,夹着一屁股马赛克,悠然望向远方。
瞌爷喃喃说道:“难道这个就是?”
就在这时,鳌三仙人却忽然昂起头,大彻大悟般地说道:“哈,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一年,为了解救驮着仙山的几位前辈,俺从白狐仙子那里讨来蚕丝,连同一支没有箭头的射日箭,一起交给九天玄女,请她将其炼制成赶山鞭,这样我就可以赶走高山,救下前辈!哎,不对啊,这么久了,她还没做好吗?哎,你们……”
转头,金翅大鹏鸟已不见踪影,奇道:“奇怪,是幻觉吗?好奇怪啊……阿嚏——”
凉风中,全身一丝不挂的鳌三仙人重重地打一个喷嚏,震得全岛簌簌震动,吸溜着绿色的大鼻涕泡,他转身取出两根细长的碧玉簪,开始用绿毛球上的线为自己织衣服。过了好大一阵子,他猛地抬起头来,向着远方茫然四顾:“哎,当年那几位驮山的前辈呢?”
暮色中,一条白龙出现在南边海面上:“嗯,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