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空气很好,天地间的各种颜色、声音与气息也都很好,桐树的窝巢上,湛蓝的晴空被叶与叶分割成一块块,斑驳的光影透过缝隙温暖地投落下来,孔雀姐姐在旁边枝上啾啾长鸣,还是幼雏的金翅大鹏鸟挺起身体,望见凤凰双亲从远方向他飞过来,生活幸福而安宁。
黑暗降临,眼前的世界消失,梦境中的时光继续倒流,天与地混着无尽的黑暗,一齐化为当初的那枚尚未出世的卵壳,像一粒种子般嵌在母体之内,卵壳是他的边疆,母体是卵壳的边疆,黑暗构成他的全部世界,这世界束缚着他,也拥抱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如敲击乐,透过母体和卵壳的壁障,轻柔地抚着他,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也是一直以来最为缺少的安全感……
然而,美好的深处往往是破碎,一柄发着刺眼白光的重锤狠狠地抡下来,砸碎母体,捣烂卵壳,驱走黑暗,毁弃沉稳与轻柔,带来冰寒的现实潮水,没过头顶,窒息心灵,并用痛感让他发现肉体的存在——箍圈与金箍棒再次发力,梦境破碎,被箍锁,被棒撑,被小虫儿戏弄的种种往事涌上心头,他醒来,睁眼,展翅,冲飞而起,却又一头栽落,右耳的耳道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死鸟,服不服?”
“不服!”
箍再缩,棒再撑,身体如触电般摇摆。
“服不服?”
“不服!”
箍又缩,棒又撑,痛感像锥子一般,扎向意识的鼓面。
“给不给姐当坐骑?”
“休想!”
……
右耳的耳道内,一道圆月形的白膜,如一道月亮门般横在耳道尽头,那是金翅大鹏鸟的耳膜。耳膜墙前,爽姐手持金瓜锤,瞌爷手持赤火棍,并肩而立,一次次“劝说”金翅大鹏鸟投降,每一次当他嘴硬的时候,都送他一次箍棒的“合奏”。忽然,数根黑色耳毛飞起,每一根都变作一只金翅大鹏鸟,向他们冲飞过来。
“小瞌瞌,动手!”爽姐喝道。
爽姐抡起金瓜锤,瞌爷举起赤火棍,一起暴喝着,如敲鼓般砸向耳膜墙。
轰!
耳道外,金翅大鹏鸟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便瘫软在地上,沉沉睡去,那种熟悉的梦境重又回来,桐树的枝头上,青叶掩映的窝巢中,凤凰双亲正温柔地望着他……
耳道内,爽姐抡着金瓜锤,泄愤似的敲敲打打,骂道:“死扁毛,臭扁毛,姐一定要驯服你!”
瞌爷问道:“哎,你还真要驯服他当坐骑啊?”
爽姐眼一瞪:“是啊,咋了?你有意见啊?”
“没有,没有!”瞌爷忙道,接着以调笑的语气望着她,又道,“啧啧,有想法,爷喜欢。”
“滚!”
瞌爷忽地一拍脑袋,叫道:“坏了,坏了,忘了问他知不知道猴子在哪里。”
爽姐一锤敲过来:“什么猴子不猴子,姐告诉你,猴子根本不存在!”
“你说不存在就不存在啊?”
“哟,你还学会犟嘴了呢?”
“走走走,出去唠唠?”
“怕你啊?”
耳道盘曲如洞窟,黑色绒毛在黑暗中排成连绵无尽的幽暗丛林,一块块微微闪光的白色耳垢像路标般散落其中,瞌爷与爽姐一前一后地向外面飞,同时嘴里也不闲着。
“大妹子,为什么你就不喜欢猴子呢?”
“就是不喜欢,不行吗?”
“……行行行,当然行。”
“那不就结了!”
“可是为什么啊?”
爽姐又是一锤敲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你个头啊!为什么你喜欢,别人就得喜欢?那姐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他?”
“爷喜欢他,喜欢他……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不喜欢也不需要理由!这么跟你说吧,小瞌瞌,你所苦苦追求的那些东西,姐根本就看不上。”
“可是爷追求的是你啊。”
“……”
瞌爷忽地停下来,一双晶晶闪闪的眼睛望着爽姐,一本正经地说道:“小爽啊,咱们一起振兴神虫一族吧!”
“滚!”
天日之下,瞌爷飞上化龙岛东边的空中,伸手拍一拍身上的革囊,矗立于火山之上的花果山骤然从囊内挪移到囊外,撕裂长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化龙岛东边十多里外的海面上砸去。
下方,爽姐从中指峰的峰顶飞起,翻着白眼骂道:“白痴,你就不能飞低一点再放出来?”
“切,你懂什么,这样砸下去才跟爷现在的心情比较配。”瞌爷豪迈地说道。
话音刚落,山体所带起的强风率先拍打在海面上,声势沉闷如以木锤击鼓,海面震动,接着山体砸落在海面上,轰轰然如以铁锤夯鼓,如破败革般洞穿鼓面,山体四面掀起数百米高的巨浪,浪潮冲刷着山体也向远方卷去,同时被砸入海中的气体也化作一串串的巨大气泡,纷纷沸涌着上浮,上浮着破灭,破灭着搅动这海的情绪,散去幽怨,挤爆负能量,重归被死气所笼罩的所谓成熟与稳定。
受浪潮冲击,化龙岛周围海域水势暴涨,许多石阶上,尤其是东边的石阶上,无数水族被裹卷着身不由自主地向上方的龙门撞去。
山体以原先的方位(四道伏峰折而向东)坠入海中,下方的火山底座与花果山的岛臂先后轰轰隆隆地砸入海中,很快在海床上落定,海水没过火山底座与岛臂的结合处,没过花果山的岛体,甚至连四道伏峰下的山谷里也被海水倒灌,但花果山这只怒拳的大部分地方还突出在海面之上,尤其是中指峰这根被愤怒与不成熟夯实的中指,更是执拗地直插上方纯洁的蓝天。在之前的大火之中,包括五刺树和四季桃树在内的岛上所有树体都已被烧成了一根根焦炭木桩。如今这些黑木桩重临天日之下,近看如一尊尊死后诈尸的木乃伊,远看像竖立在怒拳上的一根根黑硬的毛刺,真可谓:凄凉有之,狂野有之,空虚寂寞冷亦有之,壮哉,壮哉!
不久,海面重归平静。
在向下飞落的过程中,瞌爷再拍革囊,“巨能捞014号”骤然出现在,如一艘飞船般落在海面上。落定之后,众人与众猴、众鹰鸟等纷纷走出桥楼,聚在甲板上,默然望着挺立于海上的中指峰和远处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化龙岛,天光之下,老刘的一张脸如同鬼怪。
做完这些,瞌爷飞到金翅大鹏鸟上方,将其收入囊内。
革囊内,金翅大鹏鸟摇晃着从空中落下来,将众蛟龙聚成的那团太阳砸得轰然炸裂,众蛟龙纷纷四散飞逃,不久又重新围着玉环聚合在一起。
革囊外,日当正午,八方龙门又开,众水族纷纷飞跃化龙,新化成的蛟龙尽皆被爽姐收进革囊内,将那颗扭曲的蛟龙太阳填充得更加臃肿。不久,龙门关闭,龟爷毫无意外地又没成功。
震龙门外,金雕等众鹰鸟随丑老鸭一起缓缓落在瀑流之上,丑老鸭伸头向一条附在石阶上的黄色小鰕虎鱼问道:“哎,劳驾,我饿了,我能吃了你吗?”
小鰕虎鱼双眼暴突,吐出一连串的泡泡:“你觉得呢?你觉得你能不能吃我?大爷我爬了半年多才爬到这里,现在你问能不能吃了我?老子让你吃,你好意思吃?”
“不好意思,打扰了。”丑老鸭歉然说道,转头,伸嘴到一条雄飞鱼身前,犹犹豫豫地问道,“哎,你好,我很饿,我能吃你吗?”
雄飞鱼跃出水面,展翅在空中滑翔着说道:“这样的话你都能说的出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也很饿,我能吃你吗?哎,你们谁饿,快来吃我呀!”
一条银色鲑鱼跃出水面:“我们都很饿,但是我们不会吃你!”
雄飞鱼问道:“为什么?”
众水族飞跃出水,轰然叫道:“因为我们有同一个梦想。”
银鲑:“兄弟们,我们的梦想是——”
众水族:“化龙!化龙!化龙!”
一时间,丑老鸭被感动得热泪盈眶,金雕却忽地冷笑一声,骂道:“吵死了!有梦想了不起啊?兄弟们,上!”说罢,与众鹰鸟则俯冲而下,各自抓住一条鱼飞起。
众水族被抓住,纷纷扭动着身体大骂道:“瘪犊子!龟儿子!你们这些死扑街的!Help,help,SOS——”
公白隼将雄飞鱼的尸体扔在丑老鸭面前,命令道:“吃!”
丑老鸭眼含热泪,仰头将雄飞鱼吞下,哽咽道:“生而为鸭,对不起……”
旁边,在众水族的骂声中,众鹰鸟一次次俯冲捉鱼,玩得高兴着呢。
革囊内,在众猴的帮助下,金翅大鹏鸟如一只腊鸡般被倒吊起来。爽姐将套在鹏喙外的紧箍变大,撸到鹏颈处锁紧,然后将撑顶在鹏喙中的金箍棒取出来,拍革囊将金翅大鹏鸟收走。
海面上,革囊变成一颗漂浮的巨球,巨球之上悬着一颗由众蛟龙聚成的龙球,圆球之上悬着当空的白日。
爽姐站在囊球上,轻轻一拍,一颗龙头从球面上探出头来。对面空中,瞌爷挥金箍棒砸过来:“服不服?服不服?”那龙痛哭流涕地叫着着:“不服!不服!哎,别打了,别打了,服,我服!”爽姐再一拍革囊,那龙从囊内飞出来,飞入上方的龙球之中,接着又有一颗龙头从囊球上探出来。瞌爷再次挥棒砸过来:“服不服?服不服?”
待到所有蛟龙都被驯服,龙球散开,众蛟龙毫无章法地在空中绕飞盘旋,一片混乱,不时发生撞龙事件。不过在爽姐的操练之下,很快众龙的队形就有了章法,时而聚成一条巨龙,时而解体分成八条大龙,八条大龙又化为八卦,八卦飞转,罩在化龙岛上空,如同为岛上添了一个圆盖。
爽姐飞落到丑老鸭的背上,笑嘻嘻地问道:“老丑,姐的龙军怎么样?”
丑老鸭眼中满是羡慕,赞道:“好厉害呀。”
“嘻嘻,老丑啊,你要不要去化龙?”
丑老鸭又惊又喜:“我!?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