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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无数血淋淋的事实证明,有些微不足道的习惯也是致命的。

对金翅大鹏鸟来说,自从百年前奉佛旨来东海公干,除刚开始遇到些抵抗外,自八十多年前来到化龙岛后,自此便一直岁月静好,每日中午只要飞到空中,闭着眼张嘴吞龙即可,这一次来神鞭群岛驱雾当然也不会例外。

身悬空中,头朝南方,闭眼,张嘴,暖和的阳光如鞭子般在上方抽打,云雾裹着蛟龙自下方涌来,入腹后凉丝丝的,内外冰火两重天,着实痛快。然而,后来他才知道,这痛快是噩梦的开始。

那天,瞌爷随爽姐混入云雾和蛟龙之中,一起向金翅大鹏鸟飞去。远远地,爽姐便抛出紧箍,念动松箍咒的口诀,催动其极速暴涨着向前飞去,而瞌爷则执棒飞入鹏喙中间,竖起金箍棒,将其快速变长。

紧箍于外,套住上下鹏喙,随即锁紧;金箍棒于内,顶住上下鹏喙,强力外撑。从侧面看,紧箍在外,金箍棒靠内,二者与上下双喙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写的“A”字。

就在箍锁棒撑的一瞬间,金翅大鹏鸟全身一震,骤然睁眼,然而为时已晚,紧箍不仅见肉生根,见鹏喙也生根,金箍棒可如意改变大小,但对不能驱动它的生灵来说,这就是一块顽铁。第一眼看到套喙的箍圈,立即认出,以前见过,可是不知运用之法,举爪来抓,抓不动,用力下抠,抠不下;想要合嘴,双喙被金箍棒顶住,想咽却咽不下,想咳却也咳不出——糟糕,这下坏了。一根金羽从鹏身上飞出,变成一只与他一模一样大小的金翅大鹏鸟,鹏喙上也套着紧箍,嘴里也撑着金箍棒。

“如来的紧箍?臭猴子的金箍棒?怎么回事?”

不容他细想,棒与箍已同时发力,棒由内暴力往外撑,撑得鹏喙发出如要断折的“咔咔咔咔”的声响,剧痛;箍从外死命向内勒,勒得鹏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同样剧痛。于剧痛之中,对面那只金翅大鹏鸟骤然变回金羽,随本体一起穿过云雾向下急坠而去。

鹏喙中,爽姐随瞌爷一起向大鹏鸟的嗉囊飞去,一边飞,一边掩着鼻子骂道:“好臭!好臭!臭扁毛有口气!”

瞌爷问道:“哎,大妹子,这只臭扁毛是谁啊?”

“这是姐的坐骑。”

“厉害,厉害,你吹牛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都快赶上爷了。”

“滚!”

鹏喙外,金翅大鹏鸟狂乱地扇动着双翅,忽而俯冲而下,忽而急冲而上,猛恶的翅风将下方的云雾驱走,露出澄澈如镜的海面和映在海镜上的他的倒影,缺德的金箍棒与该死的箍圈,一内一外地撑锁着他的双喙,完美地勾勒出他的倒霉模样,他的眼中也罕见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直附在鹏背上的佛旨突然飞到鹏喙前展开!

金翅大鹏鸟双眼闪光,呜呜地喊道:“救我!救我!”

佛旨上现出一行大字:“求人不如求己。”

金翅大鹏鸟怒吼道:“别废话,快救我!”

佛旨上又现出一行字:“汝当求自悟。”

金翅大鹏鸟骂道:“悟你奶奶个腿……”

这一次,佛旨上不只是现出文字,还带有声音,粘糯糯的,它说:“讲文明,树新风,对方已暂时将你移入了黑名单,嘟嘟嘟嘟……”

佛旨骤然燃烧,化作一个火焰爱心,一支金色的长箭穿过爱心指向鹏头。金翅大鹏鸟怒极,飞过来抓破爱心,转身向化龙岛飞去,倏然从远方消失不见。

鹏喙内,前方的黑暗之下,大鹏鸟的嗉囊发出隐隐的光华,成百上千条昏死的蛟龙盘簇在一起,像一盘金光闪闪的意大利面。爽姐飞过来,连拍革囊,很快将下方的蛟龙收得一干二净。

“大妹子,你收这么多龙干什么?”

“把宝玉还我。”

“再让爷玩一会儿。”

“不行!”

“小气!”

“走,出去会会这只死扁毛!”

化龙岛。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鹏喙疯狂地在扶摇树上蹭磨,直蹭得树体乱摇,枝叶纷落,但还是没用,紧箍套嘴如常,金箍棒撑嘴依旧;身体变大,箍与棒随之变大;身体变小,箍与棒随之变小;火烧不变色,冰冻无裂纹;仰头竖立在空中,任雷电轰击也都没用;冲飞到高空,俯冲直下,一嘴栽在八卦台的台沿上,直撞得整个化龙岛都轰然摇动,但还是没用,不仅没用,反惹得箍儿缩缩,棒儿撑撑,嘴儿痛痛呢;几十根金羽从身上飞出,化作一只只巨大的锤子、凿子和锯子,如见到蜜糖的蚂蚁群般裹住紧箍和金箍棒,疯狂地捶打和摩擦,然而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在其表面凿出一个白点,划出一道细痕。

试遍了诸般办法却全都无用,金翅大鹏鸟委顿在地上,恨恨地在心里将认识的人、妖、神、佛挨个腹诽了几百遍。就在这时,一只黑色革囊忽地从鹏喙中飞出,变成跟鹏头差不多大小。

爽姐和瞌爷从囊上探出头来,笑吟吟地望着金翅大鹏鸟:“怎么样,臭扁毛?姐的这把锁厉不厉害?爽不爽?服不服?”

金翅大鹏鸟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嗯,是你!?”

“不错,正是姐,一百年前的事,看来你还记得呢!~”

一百年前,花果山中指峰上,虹桥如弓,白龙为弦,曾经的小爽蹬在龙身化作的白弦上,如箭般向空中的白日射去,却被从西边飞来的大鹏金翅鸟拍得向下直坠……世事弄人,百年匆匆而过,有人亲近而长别,有人嫌恶却又重逢。

爽姐收起笑容,冷冷地问道:“死鸟,服不服?”

金翅大鹏鸟冷哼一声,梗起鸟头:“不服!”

箍继续缩,棒继续撑:“服不服?”

金翅大鹏鸟痛得以头撞地,但仍竭力犟道:“本尊……不服!”

箍再缩,棒再撑:“服不服?”

“不服!”

熊熊赤焰忽地从金翅大鹏鸟的双眼和口里喷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无数只火焰大鹏鸟,围着爽姐和瞌爷或抓,或啄,或翅击。二虫飞出革囊,嬉笑着扑入火鸟群里,或脚踏鸟背,或足踢鸟头,或掌拍鸟臀,碎焰飞火涌入体内,不时打个火嗝,放串火屁,快意着咧。转眼间,火焰鸟尽去,又有一群火焰鸟围过来,就在他俩要故伎重施的时候,那些火鸟骤然变成了由寒气凝聚而成的红眼冰熊虫,喷吐出森森的白色寒气。

“不好,臭扁毛——”

爽姐和瞌爷叫喊着闪入革囊内,带着一身淋漓的冰渣落在“014号”的甲板上,被众猴和众鹰鸟围住。爽姐抖落身上的冰渣,望着上方咬牙切齿地骂道:“臭扁毛!姐要撕了你!”

革囊外,革囊被寒气裹着,被冻成了一个由蓝冰凝成的巨大冰球。冰球旁边,紧箍和金箍棒在鹏喙上持续施力着,痛并更痛着。

“服不服?笑话,本尊堂堂大鹏金翅明王,宁死也不会向你一只小虫儿屈服!服,是不存在的,但为什么眼前越来越黑了呢?本尊太累了,是该小憩一会儿了……”

金翅大鹏鸟摇摇晃晃地“舞蹈”着,狂乱如醉酒后的诗仙李白,疯癫似一团扭动的高压水管,高贵得像一位在世界末日仍高举旄节竭力维护佛舅尊严的贵族,在倒数过“三、二、一”后终于抛弃清醒,栽在地上昏晕过去。

因为金翅大鹏鸟的搅和,因为没了众龙输送云雾,也因为晴日照射,云雾尽去,东海大晴,东西两边的船队继续向前推进。

化龙岛北边,从北边驶来的“捞光”系列的10艘远洋捕捞船,穿过熹微的晨色,披着旭日给船体镀上的一层金色,犁开冷热水的分界线,以25节的航速从化龙岛附近驶过,向着神鞭群岛航行而去。

化龙岛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静照着囊外的蓝冰和昏晕的鹏身,也静照着这岛上少有的安宁。日缓缓落,风轻轻吹,无月的黑夜挂出一条璀璨的星河。星河之下,火光从革囊表面持续地散发出来,烧得囊外的蓝冰裂缝纵横,烧得冰球砰然炸裂,也烧得黑夜尽去,晴日喷薄。

当太阳转至半空,瞌爷和爽姐先后从囊内钻出来,展翅向正在酣睡的金翅大鹏鸟的耳道飞去,而此时,革囊内,众人聚在“014号”的活动室内开着会。自从上次船被收进来之后,老刘就不愿再作法了,而且他的脸也被割得伤痕累累,他也不愿再浪费自己的血去做那种没谱的试验,然而同困于此,作为唯一的希望,这时候做不做已经由不得他了。

作为主心骨的船长如今神神道道的,不像个正常人,完全指望不上。为了出去,大副吴建国顺应众人的期望站了出来,带人将老刘给绑了,大关、张三、眼镜、包括曾经跟老刘打过架但现在很认同他的老曹等十几个人要为他出头,也都先后被摁倒给绑了,而大多数人则沉默着,事不关己地观望着。

“大家都想逃出去,有谁愿意继续让老刘做试验的,请举手!”

举起的手,在黑暗中聚成一片森林,于是试验继续。

面对手中持刀的大副,老刘要张口怒骂,接着被堵住了嘴。

“老刘,痛快点,你不是说了吗,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来吧!”

玉环沾染鲜血,再次光芒大盛,然而众人还是被困在这里,并没有人被传送出去,于是他便一直割,直到老刘的一张脸都快被割烂了,也没有任何效果……后来他才发现,这枚玉环只要沾血就会发光,跟是不是来自刘氏宗族的后裔完全没有关系,而无论沾染多少鲜血,都没能再将一个人传送出去。

至此,试验彻底结束,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然而血不会白流,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而黑暗之地正是其生根发芽的最好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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