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第五天,大雾仍未散去。
上午八点,“巨能捞014号”的船长赵天潮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大副吴建国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向只穿着短裤的船长报告道,包括厨师长老曹在内的5人疑似失踪,包括值班厨师杨工在内的13名船员昏睡不醒。
听说5人失踪,13人异常,赵船长明白事态严重,况且其中还有他的小舅子,忙问:“失踪?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三点,该轮到老曹值班,厨师班的其他值班人员找不到他,找了各处也都找不到,到现在都不知去了哪里。”
赵船长蹬着裤子问道:“调监控了吗?”
“小王正在监控室里调呢。”
“昏睡不醒是怎么回事?找医生了吗?李医生他们怎么说?”
“这些人被发现的时候都是倒在过道里的,起初我们以为他们是晕过去了,可李主任检查后说,他们一切正常,只是睡着了,具体为什么叫不醒还在诊断。船长,这么多人出事,要不要上报?”
“先别报,等一等再说,让李医生继续诊断,有问题第一时间跟我联系。你组织人员,继续去找老曹他们,哪怕找遍船上所有角落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嗯,说不定他们也像那些叫不醒的人一样,在什么地方睡着了呢。”
“嗯,好。”吴建国答应着,转身要走,却又被船长叫住。
“让老船员出去找,让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对讲机,随时保持联系,千万别再有人出事了。还有,封锁消息,控制影响,一定不能造成慌乱。你先去,我洗漱一下,马上过去。”
“知道了,那我去了。”
“去吧。”
九点钟,所有昏睡者都被集中到了活动室里,随船主任医师李铁军和其他几个医师开始尝试用各种方法唤醒他们,先是用凉水擦身,擦身没用又试着用水泼,在额头上放冰块,也都没用,后来甚至用消过毒的针扎或者放血,但都没任何作用,这些人依旧沉睡不醒,如果不是见他们生理指标稳定,鼾声嘹亮,真是要觉得他们是成了植物人。
无计可施的医师们,经过一番商议后出具了最终诊断结果:这些人各项生理指标稳定,并无危险,只是因为某种目前尚不清楚的原因而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随时都可能会醒,当然也不排除永远都不会醒,最佳方案是等待他们自然醒来。爱搞笑的医师小马不合时宜地开玩笑说,这些人的睡眠状态比婴儿还好,堪称胚胎级睡眠。当然,这番言论一出,立时便收获了一箩筐的白眼,都啥时候了,你小子还有心思开玩笑,船长更是想着,等回去后第一时间就要开除小马这个龟儿子。
眼见这么多人出事,赵船长忧心如焚,离开活动室后直奔驾驶台隔壁的监控室,谁知一进监控室,就听到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小王用发颤的声音向他汇报道:“船长,有……鬼,咱们船上有鬼!”
赵船长又急又怒,指着他骂道:“你可拉倒吧,还闹鬼,我看你倒比较像鬼!”
然而,小王随后调出来的监控视频让他闭嘴了。从视频中可清楚地看到,老曹是在进餐厅时失踪的,当时他推开门,刚一条腿迈进餐厅,接着就诡异地凭空消失不见了,此后再未从任何视频中出现,而其余的失踪者也都是像老曹一样,走着走着路就突然消失了,仿佛被当头罩上了一件隐身衣,或者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异界之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只如此,从视频中还可以看到,那些昏睡的人也都是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下了。
“船长,怎么办?”小王无助地问道。
赵船长背着手,在监控室里来回踱步,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手指屏幕急道:“快,调我房间门口的视频,看看大副离开后去了哪里?”
视频从吴建国离开船长门口时开始快进,可以看到,吴建国离开后召集了十五个老船员,分成三组,从上向下挨个房间进行搜索,然而这些人在搜查的过程中也在逐渐消失,等到这一情况引起吴建国警觉的时候,他们只剩下了七个人。画面中,他将剩下的七个人聚拢到一起,排成一排,后面的人将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顺过道向驾驶台走去,然而每当转弯时,最后面的人还是在消失,直到最后只剩下大副一人,然后一只体型硕大的大马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诡异地向他一笑,接着大马猴和大副一起消失不见。
“船长,怎么办?”小王抓住赵船长的手,再次问道。
赵船长前秃的额头上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反攥着小王的手,喃喃地上说道:“怎么办?是啊,怎么办呢?”忽然,他深一口气,拍拍小王的肩膀,安慰他道:“别怕,别怕,你现在发广播,以安全演练的名义,召集全船人员去四层活动室集合,让二副清点人数,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离开。”
“……是!”
此时,四层老刘的宿舍里,一个用硬壳白纸做成的灵位,如一柄剑般立在桌子正中,纸面正中不伦不类地竖写着“大汉刘氏列祖列宗之灵位”11个黑色大字。灵位下,供奉一只碗,里面盛着两根香蕉和一个苹果。桌子对面,老刘脸色郑重,带着大关、张三以及眼镜一起向着灵位跪拜行礼,口中默诵着祈求列祖列宗保佑此行一路平安的言语。
跪拜后,众人起身,尽皆长舒一口气,老刘向大关和张三吩咐道:“你俩去搞点酒菜,待会在我这里,咱们跟眼镜一块喝点,反正你回去也没事。”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眼镜说的。
大关和张三应声出门,眼镜打量着供桌上的灵位和玉环,沉默一会儿,望一眼窗外的大雾,问道:“刘叔,这雾也太吓人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散啊?”
老刘坐在床边,边用手扣着脚,边说:“那谁知道啊!这雾邪性着呢,不好说,不好说。”
眼镜拉过椅子,坐在老刘对面,从烟盒里抽出一颗烟递给老刘并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根,问道:“刘叔,你出海得好些年了吧?”
“我?”老刘噙着烟,歪着头想了想,说,“是有年头了,算起来,得有小三十年了吧。”
“这么久?”眼镜惊道,“那你年轻的时候,大海也是这个样子吗?听我爸说,他十几年前的时候出海,那时候海里污染还不算厉害,海平面也没有上升,近海没有被淹,那时候出海一两千里就能逮到鱼。”
老刘用手夹着烟,接口道:“你爸那时候已经晚了,我最开始出海那会儿,近海已经被污染得很严重了,不过那时候出去几百里还是能逮到些鱼的,不过只能当饲料,那时候已经开始远洋捕捞了。”
眼镜的话似乎勾起了老刘的回忆,他将烟凑到嘴边抽一口,吐一个烟圈,用手将其一把拍散,幽幽地说:“我们家祖孙三辈在海上谋生,听我爷爷说,他年轻那会儿,出海就是渔场,撒下网去,白花花的全是鱼,运气好了,一网能捞十几万斤大黄鱼,现在哪还有了?等到俺爸那时候,就要跑几百里才能到渔场了,再到我那时候,近海已经完全没鱼了……现在倒好,一年捞一回,倒是痛快。要不是近海没鱼了,咱爷们也不用受这个罪,想想这才多少年,就把海给糟蹋成这个样子了。唉,现在都是这样,能捞的捞,不能捞的就养,大鱼捞光了捞小鱼,小鱼捞光了捞虾米,用上那种绝户网,网眼就跟蚊帐一样,连鱼籽都能捞上来,你还能说什么呢?”
“那要是都捞没了,以后怎么办啊?”
“还有什么以后!今天捞完今天赚,谁还管明天?都捞没了,那就大家伙一块死呗!”
这时,门忽地被推开,大关冲进来,脸带惊惶之色:“哥,老曹失踪了!”
“怎么回事啊?”
“老曹,就是跟你打过架那个,厨师长老曹,船长他小舅子,他失踪了!我听木匠说的,他表哥一大早就被大副叫去找老曹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还有,昨晚咱们喝酒时叫不醒的那个小杨,到现在还没醒呢,听说跟他这样的还有几十个呢,说是船长让封锁消息,不让说!”
“坏了,坏了,这是要出事啊。”老刘拍着脑袋,在屋里来回地转圈,忽然停下问道,“哎,三儿呢?”
“在我后面呢,”大关转头,身后空空,奇道,“哎,刚才明明在我后面呢!三儿,三儿——”
这时,广播声起,说让所有船员去活动室集合进行安全演练。
大关和眼镜望着老刘:“怎么办啊?”
老刘抓起桌上的玉环,让大关将门从里面锁住,强作镇定地说道:“咱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别怕,有我呢!”
此时,老刘宿舍上方的监控室里静悄悄的,静得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赵船长和小王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睁睁地望着那些聚到活动室里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屏幕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当人们全部消失之后,一群大大小小的猴子骤然出现,他们一窝蜂地窜出活动室,顺走廊向楼上奔来。
赵船长猛省,快步向门口冲去,跑到门口却又骤然停住,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挡住了一般,接着他双足一并,像僵尸一样向外一跳,出去后撒开脚丫子,直奔隔壁的驾驶台。驾驶台里空无一人,他从门口蹦进去,转身“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并上锁,然后靠着门滑溜到地板上,抱着头,全身颤抖,浑然不理会门外正砰砰地砸门的小王。
二十年前,刚从海事学校毕业的赵天潮在第一次上船之前,曾跟同学一起去算命,记得那个三角眼的道士对他说:“将来有一天,你会驾着一艘空船行驶在死海之上……”当时,他以为那老头是胡说八道,还带着玩味的笑容问然后呢。三角眼说:“别怕,谁让你遇上我了呢,你会逢凶化吉的,给我二百块钱,老道帮你这道难关给化解了……”
以前本以为是笑话,可是这次出海的前一夜,他在梦中又看到了那个三角眼的道士:“我曾告诉过你,将来有一天,你会驾着一艘空船行驶在死海之上……现在,这一天来了。”
如今船可不就空了吗?
外面的敲门声忽地停了,赵船长挣扎着爬起来,用颤抖的手打开门,虚弱地走出去,然后他看到那群猴子从过道的尽头出现,吼叫着,手脚并用地向他冲过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旁边一跳,如一个开门揖盗的绅士般俯身伸手,将疯狂的众猴向门内请去。
真的……会逢凶化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