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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番外 《芦花鸡之死》

今天我们的故事发生在蒙山一带。

我大蒙山,灵秀壮美,四季皆景:春天,嫩青点点山间展绿,花枝簇簇陌上凝香;夏天,风自林海入流泉,光从晓日映云天;秋天,高天下秋雨空濛,空山上红叶翻飞;冬天,冷梨花,玉琼树,相望白头山,白头山为谁白头?

亲娘啊,是真美呀!

话说在我大蒙山东南方的某处山脚下,绿树环绕之中隐居着一户人家,家有人两口,男人李老本,女人班之花。据说啊,咱们老李同志的那颗榆木脑袋曾被太阳晒脱过水,所以导致他的行为很是怪异,具体表现为:面对人类,表情呆滞,木讷寡言;面对动物,尤其是漂亮的雌性家禽,却有强烈的沟通欲望,其时其表情转如飞轮,言语有如嗒嗒奔腾的马蹄……诸位,这毛病够清新脱俗的吧?

李家大院,老李和他的女人的家,隐匿于苍苍林海之中,犹如一个被丢弃在荒草丛中的火柴盒。此火柴盒面朝东边,由四间现在已基本绝迹人间的土坯茅草房(注:非茅房!)组成:南边三间相通,客厅,也是储存粮食和用具的储藏室;北边的那间稍大,是卧室。各房间内,陈旧的器物们杂乱摆放着,很多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浮尘,与墙角的蛛网一起印证着主人那种“随心无为,与尘俯仰”的高超境界。

茅屋前,建有长形石台,石台两边的木架上和茅屋的外墙上悬吊堆垒着辣椒、辫子蒜与玉米,既彰显出主人殷实的收成,也凸显了其非同一般的重口味,诸君请看:

厚重的木门两边,辣椒们闪瞎您眼:一个个挥洒热血,一串串吞吐烈焰,一簇簇红光普照,正所谓其色也激扬,其辣也劲爽,其魂也豪迈,真正够味!

越过辣椒,挂在墙上的大蒜隆重登场,但见蒜兄蒜弟们:个个虎头憨脑,头头滚滚圆圆,颗颗缠缠连连;好似观音端坐之莲,又似武松打虎之拳;一条条钢鞭高悬,一辫辫蝎尾蛰伏,一串串骷髅念珠,一圈圈待扯之蛋,当真是:既媚我心,又黯我魂,惶不知将何之,独大蒜而谁何!

大蒜退场,玉米棒子开秀:叶若莲玉瓣,新月洗麻衣;实似贝齿,粒粒排排,伊人笑口开;颜如旭日,多少熔金色,都作流焰去;色比赤目,何等炽烈辉,杳然穿云雾。

来来来,看够了丰收画卷,让咱们把目光转向院子。

宽大的院子里,院墙是用半人高的短木桩围起的篱笆墙,墙上藤蔓流翠,野香送芳,混杂其中的那几棵榆树、槐树与苦楝树已与墙浑然一体,而且看起来都已年岁不小,很能遮一些荫凉了。

茅屋前,南边种了一棵樱桃树,正枝繁叶茂着呢;顺樱桃树往东是鸡窝,石头垒就,外面用掺杂了麦芒的黄泥糊了一层,上面用黄草封顶,整个鸡窝只有骨灰盒那么大的一个入口,跟个闷葫芦似的,晚上把窝门一堵,防蛇防黄鼠狼子;顺鸡窝继续往东,猪圈与厕所挨排着,跟鸡窝一样都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垒起来的,只不过外面没糊黄泥,因此四处透风,但是上面斜铺了一排玉米秸秆用来遮阳挡雨。

院子北边,最东边堆码着几大垛柴禾,松木劈柴、松针等高级货色与花生秧、玉米秆、麦秸等低级贱货泾渭分明;顺柴堆往西,摆着两个泥捏的炉子,旁边是石砌的灶台,为了安全起见,它们和柴禾堆与茅屋都两不相靠;再往西,茅屋前方有一棵石榴树,与南边的樱桃树相对,一树翠叶间缀着些艳艳的红花,树下闲置着一个石墩子,上面绿痕斑斑,已是经风沐雨几十年的老石头疙瘩了。

因为疏于打扫和散养家禽的缘故,院子里落叶与杂物风尘相会,佳偶天自成之;禽粪共畜屎出口无忌,落地即成文章,当真是一派好气象,好气象!

这天中午,太阳似乎发了情,熊熊燃烧的目光紧盯着地球高耸的北回归线,北半球的夏天真正的来了。空旷的院子里,大片的白光热土,憋闷的空气躁动着生物们绷紧的神经。没有风,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拖着高远的长调在燥热的空气里划线,四面单调成网,撒出“林静蝉逾噪”的感觉。

此刻,动物们正在午休。

猪圈里,两头猪安卧在洒了水的湿泥上,睁着眼呼哧呼哧喘着气。北边树荫下,大黑狗趴在地上,殷勤地吐着舌头。在他身边,众鸡、鸭、鹅等家禽,或瘫在地上闭目瞌睡,或单腿而立,引颈望向南边——鸡窝门口,我们可爱又可敬的老男人李老本先生,蹲在地上,以秃头顶着烈日,正执着地扭住一只芦花母鸡,耐心地给她做下蛋的思想动员工作。

那是一只年轻的芦花母鸡,全身黑色的羽毛闪着青春的光泽,黑底上如丹凤眼似的白点均匀分布,幻化成立体的柔情之水。曾经有一只志在高山和大海的雄鹰诗人用这样的诗句赞美她:“是鸡?是鸡??真的是鸡???哇塞!是鸡!是鸡!!真的是鸡!!!欧耶!”由此可见她的确美丽。

除了拥有超越寻常母鸡的美丽外形之外,她还是一只很有名气的鸡。今年三月间,在暴发户杂毛狐狸先生独家出资举办的“杂毛杯第一届超级家禽选美大赛”上,她不负众望,最终挤进决赛夺得了头魁,从此名扬十里八乡,成为家禽界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并有望成为下一站鸡后。理所当然,作为一代名鸡,追求她的雄性禽类也不计其数,但遗憾的是她眼光太高,居然一个都看不上,她说:“我再也不想‘窝’居了,我要飞,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大赛结束,按照以往规则,狐狸先生要接见她。那一天,就在狐狸先生扑向她的那一瞬间,他出现了,真正地从天而降,狐狸落荒而逃!

那是一只年轻的鹰,为了诗的复兴四处漂泊,过着东插腿、西挨踹、北晾裆、南打枪、中放荡的生活。在他的眼里,责任如云,很轻;义务似水,很淡。那首著名的诗就是他与芦花母鸡初次见面时所作,那首诗的标题下面,按照“赠某某”的惯例,写着“赠最难忘的一只鸡”。

像所有的俗套故事那样,他们相爱了,那天晚上,天很黑,没有月亮……第二天早上,芦花鸡醒来,雄鹰已经飞走了,留下的一张纸条上写着:“96分!谢谢!”

芦花母鸡觉得这是一种缘分,而鹰却觉得这是一个意外,他感谢那只笑话他没穿内裤的麻雀——他是因为用翅膀遮羞而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可否认,这真是一个意外,不过神奇的是,黑色的意外之外等待他的是粉色的意外,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那天,失恋的芦花母鸡泪流满面:“……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难道他没有感情吗?难道他不知道我很爱他吗?难道他不知道我很爱很爱他吗?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要说‘谢谢’?为什么是‘96分’而不是‘100分’?为什么……”

旁边一身鸡皮疙瘩的家禽们正要走开,忽听这位女哲人似的母鸡紧跟着来了这么一句:“他妈的,想白吃老娘的豆腐,门也没有!”那一刻,现场所有的生命体全部倒地,并发誓永不再醒来。

从那天起,一向把下蛋当成终生事业的“女强人”停止了她的下蛋工作,也是从那天起,李老本开始了他的下蛋母鸡思想摸“底”与“指”导工作。对于这样的场景,院里的动物们早就都已司空见惯到熟视无睹了!

“……说实在里,俺真不想这个样逼你啊。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俺也知道勉强下的蛋也香不了,你说是不?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你再不下蛋,我明天就吃不上咸鸡蛋了呢!你知道吃不上咸鸡蛋有多难受吗?我觉里今天,我很有必要给你讲一讲啊……”

芦花母鸡似乎很烦躁,她拼命地扭动身子,竭尽全力想要挣脱那双不知怜香惜玉的粗鲁的大手,怎奈那双手如钳子一般,虽然使出了N倍于下蛋的力气,可硬是动不了分毫。

芦花鸡低沉地叫了几声,眼中泪水滚动,心说我上辈子造什么孽啊,每天都要受这样的折磨,看着如超级大妈般絮絮叨叨的、眼中放光似乎越来越进入状态的、置自己受伤的心灵于不管不顾的李老本,芦花鸡的心中汹涌着阴沉的绝望。

“……我觉得你这个心理,怎么说呢,用俺们人类的话说就是,你这位母鸡同志啊,你这个‘思想不端正’啊!你说你有蛋你不下,你就不憋得慌吗?年轻轻的憋坏了身体那可就麻烦了!俺给你说里你还别不听,俺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求求你了,你就下一个吧……”

终于,她愤怒到极点了,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喊:“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于是,高亢尖锐的叫声带着她的愤怒呼啸而来:“你奶奶个破嘴的!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咕咕叨叨,比唐僧还烦人!说不下就不下,你不知道下蛋是严谨的,没心情下不出好蛋啊……”

往常每到此刻,好戏到了高潮,其他的动物们肯定也无法再继续装睡,而且出于同为禽兽的道义往往还要喊上几句以示支援,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看着含泪的芦花美眉,身为李家大院副院长的黑狗大哥最先开腔,只听他用雄浑的声音高喊道:“花——花——花,我——我——我——我……”。

好嘛,这位一紧张连话都说不清楚。

受此鼓舞,院子里的雄性家禽们的信心迅速膨胀,就如临危受命救美女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似的,一只只全都展翅蹬爪,伸脖子瞪眼,但遗憾的是,他们都不是英雄,也从来没想过要成为英雄!事实上,也没胆做英雄——清蒸、油炸、水煮、红烧、爆炒等等,每一样都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毕竟活着才是硬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在精神上支持一下吧!

“加油!加油!加油!”

“花花,待你平安归来,我送你一根鸡毛!”

“花姐,hold住,Never give up!Never,never,give up!Never,never,never,never give up!”

“……花花……嗯……你一定要……啊……活着……哦……回来……嗯啊……”

……

以上是个人主义的胡喊乱叫,请看下面来自团队的强力呼喊。

鸡D走到鸡A、鸭B、鹅C前面,面向他们肃立,威武地后退,鸡A鸭B鹅C齐步跟进,在很接近李老本和芦花鸡的地方猛然刹住。鸡D挥动翅膀,鸡A向前一步,双翅展开又聚拢于鸡胸之前,望着芦花鸡坚定地说:“坚持!”

芦花鸡:“感动!”

鸡D挥动翅膀,鸡A退后,鸭B向前一步,双翅展开又聚拢于鸭胸之前,望着芦花鸡坚定地说:“坚持!”

芦花鸡:“十分感动!”

鸡D挥动翅膀,鸭B退后,鹅C向前一步,双翅展开又聚拢于鹅胸之前,望着芦花鸡坚定地说:“一定要坚持!”

芦花鸡哽咽:“谢谢,谢……”

然后,鸡D转身面向芦花鸡,欢快地拍打着翅膀,与鸡A、鸭B、鹅C一起高声呐喊:“实在不行您就从了他吧!下蛋!下蛋!不愿被摸‘底’和‘指’导的鸡们,下蛋,下蛋……”

芦花鸡恶寒,其余众禽兽则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而这声音似乎太过喧闹,将旁边的那些雌性家禽们吵起来了,请看她们专业骂街:

“讨厌!讨厌!讨厌死了!”

“死鬼,乱叫什么,小心老娘扁你丫挺的!”

“叫什么叫,哪天不是这样啊?这就是骚的代价!”

……

这样一来,院子里就更热闹了,连圈里的两头猪都破例站了起来,透过栅栏缝不解地望着外面。

望着周围的冷漠嘴脸,芦花鸡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这时,李老本也觉察到院子里的异常,因为鸡鸣、鸭叫、鹅咬、狗吠之声已经压倒性地埋没了他的声音,他那如糖葫芦般连绵不绝的絮叨一出口就陷入了家禽叫声的广阔海洋中去了,这也太栽面儿了!不行,这绝逼不能忍啊!

扭过头,一瞪他那烧饼上镶芝麻的圆溜溜的小眼睛儿,顿时所有上浮的热气全部凝结成冰,所有的舌头全部拉长打成中国结,所有被阉割了的三宫六院在万岁爷的龙睛的怒视之下,瞬间集体噤声。

黑狗小弟夹着尾巴乖巧地趴在地上,耳朵惭愧地耷拉着。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雄性家禽们全部都识趣地闭嘴,有几只还正义感颇强地四下张望,似乎在找刚才裹乱的家伙,几只雌性家禽踮着脚走过去,将这几个贼喊捉贼的家伙啄得“温良恭俭让”五德冒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望着眼前的此景此景,李老本赞许地点点头,男人嘛,就该对自己养的家禽狠一点,而对可怜的芦花鸡来说,恶寒已经不能说明她此时的感受了,真是天没天理有太阳,人没人性有力量啊!既然这样,那就反他娘的!

这一回,她是真的动了怒,不由得心里三十声暴跳,腑内武林豪气腾空,两眼睛冒火,七窍生烟——芦花鸡改了拔火罐!

趁李老本转头瞪视后方之际,挺起如刀的尖喙,动作如电,以迅雷不及抱佛脚掩耳盗铃之势,猛向李老本的脖颈啄去。接着,趁李老本吃痛本能地松手之际,抓住机会,身在半空双翅扑展,飒爽英姿美眉,终于自由了。

滑翔五六米后落地,甩开两条健美的大腿,以翔哥逃离记者围捕的速度,加速,加速,再加速,耳边厢疾风呼啸,胸腔内雷鼓轰鸣,如箭一般向前,向前,再向前,心都要跳出来了!

许多年后,一只当时正从篱笆墙外向内窥视的黄鼠狼在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曾经满含热泪地说:“她不是一只鸡!她真的不是一只鸡!”

在被鸡喙啄中的一瞬间,李老本顾不得颈上的疼痛,立即双手前伸,弓着身子以记者追捕翔哥的速度,从后方急追过来。

十米!

一毫米!

眼看就要追上,就在那一瞬间,唉,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鬼没有想到,神也没有想到;春天没有想到,冬天也没有想到;天空没有想到,大地也没有想到;鸡、鸭、鹅没有想到,牛、羊、猪也没有想到……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部的全部,任何的生命体都没有想到,正在疾行中的芦花鸡突然又忽然之间,突然又忽然地,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斜转向45°,一头撞向了正前方的石墩子!

有一句痛叫做永远,有一种泪叫做沉重,有一种血叫做真实,有一种行为叫做悲壮……家禽版的桃花溅血正在震撼上演!

静,死一般的静,独立于相对之外绝对的不知他妈的对与错的静,众禽兽全都惊呆了,心说:“往常不是这样啊,怎么今天换导演了这是?这演得也太好了,太逼真了,我要不要鼓掌呢?”

猪圈里,两头猪看到这一幕也都肃然起敬:“呵,真看不出来啊,这小娘们竟至于如此贞烈!”

李老本似乎深深地被震惊了,他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长天,四方云动……霸王别“鸡”!

“不下就不下,何必想不开呢?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不是要陷我于不鸡不蛋之中吗?这应该就叫做一个鸡蛋引发的血案吧?你叫我今后如何在圈里混啊……”

芦花鸡心里那个骂啊:“你奶奶个活塞橡胶腿的,老娘脑浆里面掺三鹿了,为了不下蛋玩自杀?是哪个狗娘养的把扁担弄倒了,要不是让它绊了一下,姑奶奶我早从篱笆缝里钻出去了!哎哟儿个佛!金子?金子!漫天的金子!!Yeah!!!这风格怎么这么熟悉呢?噢,亲爱的,是你吗?住在我的心里,却模糊在我的记忆里,回来,回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睁开眼,阳光折射泪水:“嗯?幻觉?看来我是要挂了!”

这时,众禽兽终于醒过神来,呼啦一下围过来,一只蓬头白羽胖公鸡挤在最前面,用深情到发颤的声音对芦花鸡说:“花花,你这一撞,撞开了我多年紧掩的心扉,我要向你学习,誓死捍卫鸡的光荣与尊严,绝不在任何威逼利诱下下蛋,你能明白我的心——”不等他说完,他就被众家禽齐心协力化作一条又肥又粗的抛物线从里面扔了出来。

一只德高望重的老母鸡没能挤进去,她转过身子,爱惜地整理了一下身上仅存的三十根羽毛,扭一扭肥壮的鸡之胴体,尖着嗓子训斥胖公鸡道:“年轻人,想当花痴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节骨眼!再说了,你是公鸡,下蛋是你该考虑的事吗?你竟敢起这样非份的想法,你也不想一想,你要真的下了蛋,以后还能在家禽界混吗?啊?拜托你不要只会头脑发热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人家要你说嘛……”

胖子鸡则被训斥得鸡冠颤抖,全身哆嗦,众禽兽一阵爆笑,纷纷转过头来看戏。受此鼓舞,卅毛老母鸡乘胜追击道:“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还是个爷们吗?知道吗,你再这样会犯错误的,你要改,狠狠地改……”

胖子鸡支撑不住,趴在地上。

“……你对得起大家多年来对你的培养吗?对得起生你养你的那只老母鸡吗?对得起为你粉身碎骨的那只蛋壳吗……”

胖子鸡眼中泪水滚落,他已快虚脱了。

不过就算这样,众家禽仍一起对他“竖中指”,表示要像鄙视天朝足球一样鄙视他。

这时,被冷落的芦花鸡心里气火蒸腾,猛地从地上跳将起来,身在空中想起自己是伤员,又“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呻吟着血泪,呼喊着无奈,悲愤地叫道:“不带这样玩的,一点公德心都没有,人家都这样了,还跟人家抢镜头,怎么能这样啊?”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心里都很过意不去,卅毛老母鸡更是惭愧,忙挤进来说道:“花花,对不起。大家注意,下面有请英雄小母鸡花花‘朗诵’她的遗嘱,大家欢迎。”

朗诵她的遗嘱……

朗诵她的遗……

朗诵她的……

朗诵她……

朗诵……

朗……

……

“啪!”

卅毛老母鸡也被扔出去了,正落在胖子鸡旁边。胖子鸡走过来,绅士地俯视着她,悠然抛出道上的切口:“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老姐姐,有秋天的米吗?”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没有,只有夏天的毛毛虫。”

“同志,欢迎你的加入。”

“呜呜呜呜,我终于找到组织了……”

二鸡相拥而泣。

不管他们,再来看芦花鸡,但见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朗诵”她的遗嘱,旁边一只臀厚腹垂的陈年公鸭也已准备就绪,开始记录。

这只公鸭堪称李家大院禽兽界的灵魂之鸭,因其吟咏嘶叹之声过于撩人,据闻情浓处简直烈若春药,往往一曲春歌就可令全院禽兽集体思春,因其自号“春江暖鸭”,自诩为李家大院五百年一出的历史学家,因此一向被大家尊称为“春总”!

芦花鸡声音哀伤低沉,春总在一旁记录,并帮她捧哏。

芦花鸡:“今天来的家禽很多。”

春总:“哎。”

“大伙都是来听我朗诵遗嘱的?”

“对!”

“这说明一个问题。”

“嗯?”

“说明大伙都爱听我朗诵遗嘱。”

“那是。”

“我很欣慰啊。”

“老词儿。”

“我要死了。”

“嗯。”

“大伙也都很忙。”

“是啊。”

“所以我要抓紧时间。”

“想得周到。”

“我死后啊。”

“怎么样呢?”

“主人是一定会吃我的肉的。”

“肯定的嘛。”

“也不知道是红烧呢还是乱炖?”

“您心可真宽!”

“这是命,我认了,从做鸡的那天我就认了!”

“都这么说。”

“我理解你们的无能为力。”

“嗯呐。”

“但是。”

“怎么着?”

“我肚子里的那颗蛋。”

“注意,注意了啊,开始爆料了!”

“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保护好他,别让主人吃了他,答应我,要让他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花花女士……”

“讨厌,人家还是单身。”

“哦,花花小姐,请问蛋的父亲是谁?”

“你猜!”

“是杂毛狐狸吗?”

“再猜!”

“噢,是不是那只光屁股鹰啊?”

“讨厌,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是吗?”

“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请替我告诉他,我还爱着他!”

“太感动了!”

……

众禽兽彻底被感动了。

一只母鸭心想:“虽然花花这么做有点傻、有点憨、有点脑筋不会急转弯,但是她至死不忘娱乐大众的奉献精神是必须予以充分肯定的。”

一只多情的公鹅心想:“这么好的一个尤物,可惜了了!瞧瞧这身材,啧啧,极品!这羽毛,至尊!这小嘴,性感!这大腿,撩人!这爪子……挠人!唉,可惜啊,红颜总是薄命种,向来无情误多情,即令倾国又倾城,终是芳归三尺地,情化月下魂!”

想归想,但大家谁也会不说出来,相反大家还一起高喊:“放心死吧您呐!”

院子里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女主人,她走出来,看到眼前情景不由愣住了,一个声音在她心头不断回响:“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呢?原来啊,这只鸡实在是太漂亮了,引得男主人李老本每天都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她身上,女主人吃醋了。

此刻,李老本仍僵在原地,一只眼里蓄满了泪水。有着诗人气质的胖子鸡看到这一幕,恨恨地骂道:“就你那几滴鳄鱼泪,除了虚假便是做作!”哎,别说,还真叫他给说准了,其实这只是另一个意外。

怎么回事呢?原来啊,有一只小飞虫酒后飞行,正巧贴着李老本的眼睛飞过,谁知李老本有一根眼睫毛长得很是天质异禀,是又长又壮又扭曲,结果小飞虫被绊了一下。于是乎,又突然又忽然之间,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斜转向45°,一头撞在了正前方的眼球上,眼皮的大幕瞬间拉下,奔腾的泪水无情地将他淹没……可怜的娃娃啊,还那么地年轻,那么地年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李老本的眼睛还劝他呢:“兄弟,兄弟,何必想不开呢!”

小飞虫很委屈,最后“朗诵”着遗言道:“你奶奶个死鱼眼的,我恨你——”

这场事故沉重地教育了我们:酒后飞行害死人啊!

这时候,芦花鸡的遗嘱仍未“朗诵”完,众家禽也仍然精神振奋,而春总却有些衰颓了。于是,芦花鸡毅然决然地说起了单口相声:“其实啊,你们知道吗,我本打算是在三天后下蛋的。为什么呢?因为三天后会有月食。为什么要到月食的时候下蛋呢?因为下蛋是神圣的,当然不可以随便下,而我也不是一只随便的鸡,一只母鸡的伟大在于她捍卫了下蛋的自由!”

众家禽彻底的被感染了,胖子鸡率先振翅高呼:“对!为什么呢?”

所有的家禽立即也都跟着无脑地高喊道:“对!为什么呢?对!为——”

“啪!”

胖子鸡再次被化作一条又肥又粗的抛物线,迅疾而惨烈地亲吻了大地。

芦花鸡对当下的气氛很是满意,她赞许地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不是三天以后会发生月食,而且那天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下蛋的黄道吉日,刚才或许我就从了他了。”

春总听了这句话,暗恨芦花鸡身为新晋准烈士却思想散漫,刚才的自由发挥破坏了英雄母鸡一贯鸡胸多毛的形象,因此在一旁冷冷地提醒道:“花花,你是英雄,英雄的遗言不应该这样说,你要改——”

一向跟春总不忿的猛禽院长听到这话不高兴了,抖一抖色彩斑斓的强壮身体,不屑地插嘴道:“哎,我说,你个臭历史学家,你看人家哪还有力气?你就不能替她改一改啊?反正篡改历史,对你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春总当然很不高兴:“你是从哪个蛋壳里蹦出来的?你竟敢诬蔑我和我神圣的职业?历史是神圣的,怎么可以乱改?你太反动了你!你会为你的言行付出惨重的历史代价的!”

猛禽火气很冲:“吆嗬,没看出来啊,敢威胁我!孙子,你吓唬谁啊你?你也不去市场上打听打听,小爷我多少钱一斤,你多少钱一斤,敢跟我叫板?别以为长了个长脖子就能装天鹅,我还告诉你,飞起来才是鸟!”

春总毫不退让:“你以为我是吃干饭的?告诉你,想当初我跟着唐僧取经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当光腚猴子呢,跟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猛禽:“我不管你是吃软饭还是吃流食的,但是看来今天哥不教训教训你,你是真把我当一般品种了,信不信,我让你死的很有历史的沧桑感!”

春总:“哎哟哟哟哟,还真把自己当好佐料了你?拿自己当葱,谁拿你炝锅,谁拿你蘸酱啊?屁眼上插金箍棒,装什么鸡毛掸子啊!”

猛禽:“呵,小子,出息了啊你!嘴这么臭,学会跟狗抢屎吃了啊你?鸭脖子里插金箍棒,装什么大号棒棒糖!”

春总:“阎王爷不发威,你当我玩鹰啄瞎了眼?”

猛禽:“阎王奶奶不发威,你当阎王爷真的不害气管炎啊你?”

春总:“你这秧子!”

猛禽:“你这犊子!”

一鸡一鸭相视良久,突然间都仰天大笑,这一刻往日所有嫌怨仇忿尽去,他们心里都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

春总:“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无耻,但是我喜欢。”

猛禽:“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春总:“放心吧,在历史上你会很正面的!”

猛禽:“你也放心吧,以后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的!”

春总:“大哥!!!”

猛禽:“贤弟!!!”

春总:“大哥。”

猛禽:“贤弟请讲。”

春总:“今天天气不错啊!”

猛禽:“是啊,天气真不错,刚才我怎么没发现呢!贤弟。”

春总:“大哥请讲。”

猛禽:“贤弟你气色很好嘛!”

春总:“不,大哥气色更好!”

“哪有,分明是贤弟气色更好。”

“不不不,是大哥气色更好!”

……

看到地上的情景,太阳钻进云彩里,云彩剧烈地抖动着,浪荡的山风被卷起的沙石塞堵了喉咙,剧烈地咳嗽着,一时间,天地变色,风起云涌,沙飞石走。

众禽兽院都觉得他俩实在太无耻了,而芦花母鸡更是气得快冒烟了,于突然的安静之中,那俩家伙这才发现气氛不对,猛然间都意识到了什么,一起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

终于,大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芦花母鸡身上,但听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男主人,我不恨你!”

胖子鸡泪流满面:“太伟大了!她在临死前原谅了凶手!她做到了!!!”

〔画外音,芦花母鸡:你这个臭男人!我不恨你,一点也不恨你,我只是想宰了你而已!老天啊,你要是开眼,你就让我下辈子变成一个大力母鸡,(以下是想象中的情景模拟)我身高入云,我力拔山兮,我啄住你的腿,我使劲往地上抡,我摔死你,我看你疼不疼?你奶奶个弹面腿的,到现在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一个声音突然自天外响起:“芦花鸡,芦花鸡,我是上帝,你的时间不多了,请抓紧时间,早死早归队!”

芦花鸡举出牌子,上写“吐血中……请勿打扰!”

这时,一直呆愣着的李老本突然全身一颤,似乎终于从震惊中醒转了,他转身冲进屋里接着又出来,手一扬,一捧白花花的大米砸在地上。

见此,众禽兽立时抛下芦花鸡一哄而散,伸着头抢米吃去了——这不能怨他们,大米这东西实在是太稀罕了!一只稍有良心的土鸡对芦花鸡说:“行了,花花,啰里啰嗦这么久,你也该OVER了!这样,你慢慢死,有事以后托梦告诉我们吧!”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跑着向大米致敬去了!

芦花鸡直翻白眼,心说:“你们也太没良心了吧!要不是我受伤,你们能有这样的福利吗?哎呀,头好晕啊,算了,既然这样,我还是死了吧!”想到这里,头一歪又晕倒在了地上。

其实哪那么容易就死啊,她的伤并不严重,估计也就是轻微脑震荡加局部毛细血管破裂,离死且还远着呢!只是母鸡天生胆小,见血就晕,吓也就吓个半死了,加上失血稍多导致头晕,所以才会觉得自己非死不可了。

女主人见芦花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真的死了,走过来拎着鸡腿快步进屋,直奔案板前。为防止这只小骚鸡诈尸,上来一刀就将伊的脑袋剁了下来!于喷溅的鸡血之中,但见芦花鸡的鸡腿“象征性”地抽动了一阵就再也不动了。得,这回她是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天外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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