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一百零八座山崮组成的三层同心圆环伺周围,绵亘上千公里,共同构成一幅大空间上的太极图。
泰山之上,主峰玉皇顶为其最高峰,峰顶耸立着五块排列成手指形的石碑,中间的那块石碑从中间裂成两半,将刻在碑体正中的“唯我独尊”四个血色大字也分为了两半。
清晨,青灰色的云团聚在黛色峰顶,与周围的云团汇成连天覆地的云海。于云天交接的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渐渐转为桔红。不久,一颗旭日从那里跳出来,万道光华为随风翻涌的云海染上一层金,也照耀着五指石碑和在“唯我独尊”石碑裂缝中歇息了一夜的瞌爷等。
“走,出发!”
众鹰鸟带着鸟巢飞起,飞过云海之下的南天门和十八盘,向着光芒四射的太阳飞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中午,星人峡谷上空,众公鹰鸟沿地图上的阴阳线向前方飞去,鸟巢里,丑老鸭问道:“瞌爷,你真的从来没有睡着过吗?”
瞌爷望着远方,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没有,爷还能骗你这只死鸭子不成?爷不仅从来没睡着过,唉,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同类。”
丑老鸭同情地说道:“哇,好可怜啊!”
瞌爷负手而立,满不在乎地说道:“切,这有什么呀!”
“报——”公白隼从前面飞过来,禀报道,“爷,前面一切正常,那边有个老鼠庙挺有意思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头前带路!”
“得嘞!”
公白隼当先,带着众鹰鸟向前方的硕鼠崮飞去。
硕鼠崮。
庙门大开,鼠王颈上套着紧箍从里面走出来,慢腾腾地走到第一级台阶前。面对着下方齐刷刷地望过来的众硕鼠,他举双爪抓住紧箍,这一次没用两只牛犊硕鼠的帮助就轻松地将其撸了上去,持在爪中,举着展示给众硕鼠看。
众硕鼠群情耸动,一双双眼睛尽皆瞪得滚圆,不知明明上午还很难取下来的紧箍,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大王!大王!大王!”
于众硕鼠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中,踏云黑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庙里走出来,走到鼠王身后的阴影里,伸舌头舔舐着唇齿。
砰!一滴血珠从鼠王血肉模糊的后脑上坠下,砸在地上白色的花岗石上碎成数十瓣。
头顶忽地传来激越的雕鸣声,接着是瞌爷的声音:“爷来了——”
但见金雕驮着瞌爷从空中俯冲而下,于众硕鼠的惊呼声中,向紧箍抓来,而与此同时,地上的踏云黑猫也跃到鼠王肩膀上借力向金雕飞扑过来。
雕背上,瞌爷揪着两根雕羽像荡秋千般荡在空中,伸手向踏云黑猫打招呼道:“嗨!”
踏云黑猫大惊:“嗯!?”
下一瞬,踏云黑猫被瞌爷拍中,闭着眼向地上坠去,而金雕则抓着紧箍飞到庙前的第一层重檐上,与其他三只公鹰鸟汇合在一起。
雕背上,瞌爷望着下方啧啧称奇,向丑老鸭问道:“嚯,好大的老鼠啊!老丑,你见过这么大的老鼠没有?”
丑老鸭目瞪口呆,摇头道:“没……没有……”
下方,鼠王稍稍抬头,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望着上方,向金雕等说道:“几位神禽大驾光临,幸会,幸会。本王是这里的首领,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瞌爷道:“爷路过这里,过来瞧瞧热闹。”
鼠王:“哦,原来如此!来呀!”
鼠王向身后挥挥手,最下面一层台阶上一阵骚动,十几只茶杯硕鼠被摁倒,捆上草绳,被一级级地传送上来。
瞌爷奇道:“咦,什么意思?”
鼠王:“初次见面,小小薄礼,给各位当点心。如果不够,一切都好商量,不过要烦请几位先将那顶紧箍交还给我们,那东西对各位无用,却是我硕鼠一族的至宝,不容有失。”
瞌爷眼前一亮:“宝贝?怎么个宝贝法?”
于是,鼠王将紧箍的来由简略地说了一说。
瞌爷听罢大喜,向金雕命令道:“快,拿过来让爷研究研究。”
金雕应声展翅飞起,将紧箍向丑老鸭的背上扔去。
花果山西南方数千公里外,污臭的海中矗立着五座手指形的海岛,从远处看像一只伸出海面的大手。各岛的顶峰上各立着一棵数十丈高的火焰树,树头上均栖着一只磨盘大小的朱雀,各雀的鸟颈上均套着一个黄金圈。
《创始道经》记载说:“南方海中有火焰木,玉叶如柳,火花似莲,上栖朱雀,形若凤而尾短,爪类鹏而身赤……”
火焰树,叶是细柳形的青玉,花是莲花形的赤色火焰。朱雀,外形像凤凰但是短尾,鸟喙与鸟爪像鹰鹏但羽毛是暗赤色的,栖息在火焰树上,吞食火莲花,擅长吐火。
五岛北边,金箍棒如一根没有旗帜的旗杆般立在黑海之中,任海流如何汹涌都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棒顶端的平台上,曾经的小爽,如今的爽姐,一身短打扮,上穿虎纹抹胸,下着虎纹短裤,迎着狂吹的高空海风,正望着桃姐和根哥留给她的那张地图默默出神。
地图上,八只大小不一的手掌围在一个太极阴阳图的八方汇聚成一只大手印:
花果山,她的出生之地,位于大手印中东南方那只手掌的指尖处,岛东的五棵刺树排成五指之形,每棵树体之上都套着一个黄金圈;
正东方那只大手掌的指尖处,海面上立着五根手指形的白色石柱,上面各缠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每条青龙的颈上都戴着一个黄金圈;
东北方那只大手掌的指尖处,一道弧形高山上立着五尊排成手指形的黑色巨猿,各巨猿的脸上都戴着环眼暴齿的萨满面具,颈中各戴着一个黄金圈;
正北方大手掌的指尖处,五座手指形的雪峰上立着五尊黑色的玄武——黑龟驮碑,黑蛇绕龟与碑盘旋而上,龟与蛇颈上各套着一个黄金圈;
西北方那只大手掌的指尖处,连绵数百里的高原湖里立着五朵排成手指形的青莲,上面各卧着一只白色的雪蟾蜍,各蟾蜍的颈上各套着一个黄金圈;
正西方那只大手掌的指尖处,雪山之上立着五根手指形的天珠,天珠正中各有一只白环黑眼,里面卧着五头白虎,各虎的颈中各戴着一个黄金项圈;
西南方那只大手掌的指尖处,五棵猪笼草各自托着一个如宫殿般大小的绿色叶笼,五叶笼排成手指形,里面栖着五尊戴着黄金圈的黑色独角兽;
正南方,即是这里的五岛和五朱雀,当然每只朱雀也各有一足套着黄金圈。
八只手掌分列八方,各掌各笼罩一定的范围,共同构成这个许进不许出的大手印,而且因为黄金圈的存在,无法用革囊将他们收走,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始终冲不出去的原因。
离开花果山之后,她一直在这只大手印的边界处行走,三十年间所走过的痕迹正好在天地间绕了一个曲曲折折的大圈子,正好相当于给这只大手印的边界重新描画了一遍,也像是在天地间画了一个曲曲折折的圆——如果她从这里回到花果山的话。
漫游其间,除寻访父母和寻求走出大手印的方法之外,她还四处搜寻火山岩浆为囊内的火山进行补充,而近二十年来之所以定居在朱雀岛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的朱雀之火,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近乡情怯,她不敢回去,如果回去后却发现父母从未回去过……
迎着烈烈的海风,她再次望向花果山的方向,心里一个念头如火山口内的岩浆一样剧烈翻涌:到底该不该回去呢?
太阳转到头顶,她终于从对往事的追忆中回过神来,像以前那样从平台上展翅飞起,抱住棒身将其从海中拔出,抡起来向南边的五岛扫去。对面,五只朱雀从五棵火焰树上展翅飞起,各自张口吐出一道火焰,五道火焰在空中汇聚为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地向她冲来。她挥舞金箍棒,引着火龙在空中首尾相接,盘成一顶火焰紧箍,并念诵紧箍咒将其不断缩小。随着不断缩小,那火箍的颜色逐渐暗沉,看起来似乎已由火焰变成了凝重的实物。
她接住茶杯口大小的紧箍,捧起戴在头上,于紧箍的勒逼下抱头痛叫道:“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硕鼠庙的屋顶上,就在瞌爷抓住紧箍的一瞬间,那箍儿骤然缩小了一圈,瞌爷大喜:“好玩,好玩!”再触,那箍又缩小一圈。瞌爷大乐,伸手连触,紧箍连缩。待到那箍儿缩小到茶杯口大小时,忽地化作一道精光飞到瞌爷头上,见肉生根并不住紧缩,再也取不下来了,瞌爷被勒得抱头痛叫:“啊,好痛,好痛!惨了,惨了!爷中招了!”
于头脑欲裂的剧痛之中,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之前父母留在他脑中的三个光团中的一个骤然爆开,在他的脑中显现出一些流转的画面来:
太阳裂开,由三百六十五对瞌睡虫凝聚而成的那只瞌睡巨虫,忽地向两边裂开,三足金乌由内飞出,黑色喙,暗红色鸟身,金色双翼,黑色三足,昂首吐出暴烈的火焰,火焰散开,天上现出十颗太阳。十颗太阳挂在天上,像地主家的十个傻儿子,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会聚成圆圈,一会儿又十日串珠,互相追逐……天空变成了光焰的猎场,而受其炙烤,人间有些地方草木不生,土地龟裂,河流枯竭,冰川消融,而有的地方则飓风频发,洪水冲荡,海水鼎沸……
茫茫东海之中,一根山臂突出于海面之上,上方支着一只山岳大小的怒拳,怒拳的中指如长剑般竖立,其余四指折而向东变成四道伏峰,远抵岛东形如掌根厚肉般的连绵高山之下,山上对应五指的地方自南向北生着苍耳、鬼针草、仙人掌、荆棘、蒺藜(蒺藜藤盘绕成立起的弹簧状)等五棵刺树。岛西边,中指峰下方第一指节与中间第二指节的连接处有一个洞穴,洞穴口刻着“青埂峰水帘洞”六个篆字,中指峰的峰顶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正中立着一块十二丈高、二十丈见方的补天石,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上面,一手执着流彩熠熠的射日弓,一手将一根黑色的射日箭搭在射日弓的白色弓弦上,向着空中天上拉成满月,骤然发箭,长箭破空而去,一颗太阳被射中,剧烈抖动着,血红色的光芒瞬间铺满整个天空……
九颗太阳先后被射落,天空血红,大地熔裂,四海鼎沸,人间如火窟,如赤瞳,如一炉炽燃的火,最后一颗太阳在天上惶急地四处闪躲。下方,补天石遍布裂缝,男人伸手去拿箭,摸到的最后一根箭,却被人齐根斩去了箭头……画面至此结束。
下方,鼠王忽地纵声长笑:“哈哈,有缘的来了,哈哈……”
轰隆!
庙内的硕鼠神王像骤然倒下,撞破庙墙,翻滚着向鼠王和台阶下的众硕鼠碾去,烟尘散漫,惨叫连连。庙顶之上,众鹰鸟带着瞌爷与丑老鸭惊飞而起,心有余悸地望着下方。
尘埃渐渐散去,鼠王趴在废墟中大口吐血:“……本王……要……驾崩了……”
说罢,垂头而死。
众鹰鸟带着鸟巢向着东南方飞去,很快从远方消失不见。待他们走后不久,踏云黑猫从硕鼠庙的废墟里跳出来,雪白的四蹄被灰尘染成了灰色,甩一甩身上的灰尘,游目四望。满地都是硕鼠的尸体,鼠王肥大的的尸身就在其中,他望着鼠王血肉模糊的后脑,不由想起了之前他俩在庙里的对话:
鼠王趴在地上,踏云黑猫按住他的后脑,问道:“这样……值得吗?”
鼠王坚定地说道:“来吧,只要能继续为王,再苦再痛我都愿意!”
于是,踏云黑猫再无迟疑,张口向他的后脑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