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伊宁僵立在门前,鼻孔里喷出凝重的气流。
心脏像捧在两岁小孩手里的玻璃球,随时都可能坠落粉碎。
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门,两腿内侧开始发麻,手心里攥出冷汗。
面对未知,终究还是表现出恐惧,而不是战斗的意志。
原来自己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老公,别去,陪着我……”
苏莎发出嘤嘤的乞求,段伊宁退后一步,看着苏莎。
黑暗中,苏莎直挺挺地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
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声音也没有。
“好像,好像没什么声音,你是不是听错了?”
心里分明有些侥幸,又退回太师椅。
“也许吧,这地方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
苏莎掏出手机,微弱的光打在她蜡白的脸上,
“四点半了,天一会就该亮了,回来再睡一会儿吧。”
段伊宁又一屁股坐回太师椅,太师椅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用了很久,才平复下心情,努力不去想刚才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小时候独睡一个房间后,就会经常出现。
要不是窗外石潭树下的亮光,就是蚊帐外的人影,抑或是房上有人跑过的脚步声。
这些似有似无的东西充斥着段伊宁童年的夜晚,应该是恐惧带来的联想。
但并没有因为屡次经历而变得习惯。
再想睡着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太师椅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也不知道这把椅子存在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谁坐过这把椅子,上面又发生过什么事情。
生活中有些微不足道的事,细细想来,总会有些许难言的微妙。
你走在路上,身后开来一辆车,车窗敞开,你朝里看去,车上的人也朝你看来。
你们目光相遇,转而扭头。此生再不会相见。
那这种瞬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杯水中包含的水分子的个数,比地球上所有水分能装满的“杯数”还要多。
这就意味着,你喝过的每一杯水里面,都必然有很多分子是地球上其他人喝过的,也许是汉武大帝、李一白、苏格拉底或爱因斯坦的肾脏里经过。
一口空气中包含的分子的个数,比地球上所有空气的“口数”还要多。
这也意味着你可能刚刚吸入了曾经被拿破仑、贝尔多芬、孔子或曹操呼出的气体分子。
我们也许和某些人以某种奇妙的方式连接过,但这种方式我们未必能意识到。
它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也难以知晓。
更多情况是什么也不会发生。
也许有谁也曾经坐过这把太师椅,并且留下些许皮屑或味道,此刻正沾染到段伊宁的身上。
光滑的扶手,有谁是否也以同样的方式抚摸过,在段伊宁和更多人的抚摸下,才有了此刻的光滑。
“老公,你睡不着了吧,怎么老动?”
“是吗?”
“听你那椅子,老咯吱咯吱响。”
段伊宁忍住呼吸,让自己保持一个姿态,耳朵像探照灯一样照到太师椅上。
“咯吱——”
我没动啊,怎么还响。
“咯吱——”
紧张的情绪像树根一样从后背迅速蔓延到全身,紧紧吸食住每个细胞。
但不能弹起来,不能吓着苏莎,她此刻应该更害怕,她总是如一只兔子一样胆小。
“几点了苏莎?”
人一害怕,草木皆兵,赶紧转移注意力。
“快五点了,再等一会儿,天就亮了。”
“你后悔跟我来北京吗,第一天就睡在这种地方。”
看着苏莎埋在太师椅里的阴影,一阵歉意涌上心头。
“先不说这个,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得来北京么?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曹祖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曹祖光”三个字,段伊宁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你不要再提曹祖光了,以后会给你解释清楚的,现在我还不想说。
“我们还是多想想怎么在北京活下来!”
“哎,好吧,好吧。”妻子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窗户外面的天渐渐亮起来,想想昨天他们就是站在这个窗户外避雨,丝毫看不到这里面的景象。
段伊宁也迫切等着天亮,天亮了他才敢推开那扇门,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
以及对面那个还未曾查看的房间。
这种情况,光阴总是无比缓慢,思绪是长在光阴上的涟漪,光阴是缠在思绪上的藤蔓。
天终于亮了。
撑着发麻的腰背,缓缓站起来,往窗外看。
对面的马路并没多宽,路上已经有车辆穿梭,有行人边走边打电话,还有拖着蓝色小车去买菜的大妈。
这个城市也苏醒了,这就是北京?
段伊宁才意识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这玻璃窗户应该不至于隔音效果这么好。昨晚也安静得出奇。
“老婆,天亮了,我去外面看看。昨晚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到。”
“行,你去吧,我收拾下,一会儿我们也该走了。”
听声音,苏莎也没睡好,那是肯定的。
又一次走到门前,这个昨晚吓破胆的地方。
雕花的木门很是精致,一朵大大的牡丹,上面还有几只碟莺。把手也是木制的,像是牡丹上延伸下来的枝蔓。
门旁边竟然有个开关,试着按下……
啊——竟然亮灯了。
这让段伊宁感觉一晚的提心吊胆过得真不值,竟然还有灯,早知道打开灯。
光壮怂人胆啊。
回头瞅瞅苏莎,也一脸诧异,好像在说,“瞧你,傻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略显豪华的吊灯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柔和的光照在满是灰尘的大土炕上,像故事过后被遗弃的原野。
推开门,来到客厅,和昨晚看到的差不多。
只是大门另一侧有个方形的大坑,像是施工留下的,幸好昨晚没掉进大坑里,不然可惨了。
坑边放着一个折断的铁锹头,昨晚用来顶门的棍子就是断下来的铁锹把。
八仙桌上满是灰尘,但有很多擦拭的印记,应该是那位施工的大哥在桌上放过什么东西。
奇怪的是墙上却没有画,难道是昨晚看错了。
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想看看对门里有什么,我仅剩下这点好奇心了。
心里不安地想着。
径直走到对门,同样是雕花的木门,不过图案是一只鸟,有点像喜鸦,又有点像乌鹊。
图案明显比对面的牡丹复杂很多,也多了很多细节。门把手却是金属的,但摸上去并没有生锈。
段伊宁抬起胸脯吸了一口气,向前迈一步,慢慢推开门。
一股腐臭味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