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老公……”
苏莎用力摇晃着丈夫的的胳膊。
“怎么了?”
段伊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刚想挪动下身体,后背感到一阵酸疼,尾巴也被压得没了知觉。
苏莎靠近了一点,急促的呼吸声如一面墙倒过来,但她还是努力压低了声音。
“你听,客厅里……是不是有脚步声?”
……
半年前,段伊宁和苏莎两人一路从小村庄来到大北京。
走在气势恢宏的玲珑车站,虽然宽敞明亮,但还是像迷宫一样,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走出来。
这个城市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欢迎的意思,天下着雨。
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上闪烁着巨幅广告。下面是穿墙而过的主干道,像进入另一个国度。
时间已经不早,但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能否找到便宜的住处。
走在路上,丝毫听不到雨滴的声音。潮湿的汽车马达声和尖锐的鸣笛声淹没了任何的温暖与期待。
段伊宁从小便没了母亲,父亲一手把他拉扯大,常年的辛苦劳作摧毁了本就不健壮的身体。
每逢下雨天,腿和腰就会疼痛难忍,印象中,父亲无数次在雨天佝偻前行。
面对父亲每况日下的身体,段伊宁和苏莎在大三下学期就结婚了,同学们一片哗然,这成了当时学校里开天辟地的新闻。
刚毕业,父亲就过世了,人们说他这口气撑了很久,等到儿子结婚,大学毕业,才咽下这口气。
由于常家不在家,段伊宁和村里的人都很生疏,葬礼办得冷冷清清,简单而艰难。
当地的坟墓祖祖辈辈都坐落在村南的林地。按照风俗,父亲的坟墓要和爷爷、奶奶、妈妈的坟按顺序排开,这一排就排到了曹祖光家的林地里。
依仗着段家身单势薄,一脸横肉的曹祖光就是不同意。
这种事情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
父亲迟迟下不了葬,村里的人似乎都在等着看热闹。
段伊宁急得焦头烂额,又气得咬牙切齿。
找到村里的老人来撮合,不行。
求着村干部来协调,不行。
各方求助无果,走投无路。
段伊宁还就不信这个邪。
只身一人来到曹祖光家里,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曹祖光同意了。
没人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办完丧事,把能卖的都卖了,带着苏莎匆匆离开了这浸染着所有童年回忆的地方。
站在村口,磕了俩头。
头也没回,走了。
这一切在今天,就像身后的玲珑车站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
“阿嚏——”
苏莎打了个喷嚏,抖抖肩膀。
“我冷!”
段伊宁抱紧妻子,抬头看看四周,寻找可以避雨的去处。
不远处有一座古朴老房,和周围年轻的建筑有些不协调,但和这雨景却能相映成辉。
两人加快了脚步,走到老房子前。
半米宽的屋檐再适合避雨不过了。雨水顺着瓦槽流下,雨帘将外面的世界隔绝。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脑袋里突然冒出周杰伦的歌,看看身边的妻子,鬓角已经打湿,雨滴顺着圆润的脸庞滑下,在下巴稍作留恋,又依依不舍地坠落在粉色外套上。
外套已经湿成一片,紧贴着妻子修长匀称的腿,让人看着有几分心动。
几片枯黄的树叶粘在两人的鞋上。
跺了跺脚,走到门前,发现门虚掩着。
敲敲门,几片干枯的油漆脱落下来。
“里面应该没人。”
回头瞅了一眼冻得发抖的妻子。
段伊宁试着轻轻推开门。
苏莎赶紧走过来,眼神里闪出几分犹豫,“这样不好吧。”
“有人吗?”
清了清嗓子,大声问,并同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里面光线幽暗,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紧接着,一根蛛丝挂在脸上,挥手去擦蛛丝,却又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
赶紧停住脚步,掏出手机,照亮了看,发现是一个悬挂在房顶的破旧毯子。
回头再看看苏莎,还站在门外,焦急地往这边张望。
“没事,进来吧,这里面还暖和些。”
苏莎伸进一只脚,试探着。
这时才发现,刚才虽然只推开了一扇门,但门口已经很宽了。
剪影中,苏莎显得瘦小孤单。
继续往里走,前面是一个宽大的八仙桌,八仙桌里面一个长长的条案,条案上放着几个插着枯萎花朵的花瓶。
墙上是一副支离斑驳的人画。应该是一个女人,穿着华丽的衣服。
左边是一个房间,一个雕花的木门关着。
段伊宁屏住呼吸,手机光打在门上,这个门似乎并不像外面大门那么古老。看上去,隐隐还有些光泽。
推门进去,两张太师椅摆在中央,显然这是从外面搬进来的,印象中,太师椅应该放在八仙桌两旁。
再就是一个大得出奇的土炕,比段伊宁小时候睡得土炕大太多了。
再无他物,空空荡荡。
又退出来,寻找苏莎,发现苏莎还站在大门外,似乎刚才并没有进来。
奇怪的是,苏莎后面已经分明是黑夜。
“你怎么才出来?”
苏莎焦急中透漏出责怪与害怕。
“我喊你半天,你都没听到么?”
“我就进去一小会儿,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你可急死我了,看天都黑了,我一直在喊你,我们赶紧去找个住的地方吧!”
段伊宁刚才的确没听到苏莎的喊声,可能是太集中注意力了。
记得上学时,一次幻球比赛,别人说有个女生一直在大声给自己喊加油,可是在场上一声都没听到,枉费了姑娘一片心意。
“就在这将就一晚上吧,里面有两个大大的太师椅,可以躺上面睡一晚上。”
“这哪能睡人啊,老房子多吓人啊!”
苏莎表现出抗拒,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似乎被雨淋着了,又往前走了一步,扭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雨夜。
走过去,拉住妻子的手。
“没事,我看了,里面没人,我小时候还经常从窗户里钻进老房子,总能从里面找到有趣的东西。
“再说了,天都黑了,我们路又不熟,去哪找住的地方,我们出来什么也没带。”
摸着妻子冰冷的手,用力搓了搓,放到嘴边哈气。
北京的深秋和老家一样,一场雨一场凉。
“没事,进来吧,有我呢!”
妻子没再抱怨,随着段伊宁走进黑暗中。
两人直接来到放太师椅的房间。简单擦拭了下,就坐下了。
吃了些带来的面包,苏莎只说了一两句话。
话语中充满了不安与迷茫。
段伊宁何尝不是呢,这次来北京实在是没有退路的事,没有任何打算,也没有多少准备,也只有妻子会傻乎乎地跟着自己。
可这份信任太沉重,该如何开始北京的生活,又如何给妻子一个安定的家。
一枚蒲公英该如何在水泥地上生根。
……
也许是路上太累了,很快困意袭来。
段伊宁起身把外面大门关上,抹黑找了根木棍一样的东西把门顶上。回来不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也没听到下雨声,也没有汽车声,难得这么安静。
也不知道苏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压根就没睡。
她心里就像一潭清水,装不下事,滴一滴颜色就会满是浑浊,估计又胡思乱想了。
迷糊中被妻子摇醒,说听到客厅有脚步声。
挺直疲惫的身体,侧耳去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你再听听,我好像听到了……”
苏莎的声音已经低到听不到,段伊宁用力站起来,双手撑着太师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段伊宁并没有马上走出去,脑袋里使劲搜索着客厅仅知的几个角落,突然意识到客厅对面似乎还应该有个房间,但他之前并没有进去查看。
这不禁让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