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后
隐忧本就因为没有痊愈的伤势,有些虚弱,又以七成灵力封了于忘尘之身,自身的灵力所剩无几,便难以御剑飞行。
她先前那般的淡定,是装给他看的。
只有如此,他才会安心地放她走。
心无挂碍。
她这个人,向来对自己狠。
只要是对她好的人,便会把心掏出来交给他。
为他好,在所不惜。
弥歌心疼她,便现出真身载她到山上去。
血灵集一路上吸收魔气,只为帮她恢复灵力。
她无力地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添了些许欣慰,连呼吸都有些沉重,若不是他们,她一定寸步难行。
多谢。
她盘坐在弥歌的背上,迎风合目。
眉心的朱砂经过血灵集的一番融合,愈发明显,一种暗暗的血腥的诱惑散发出来。
少年不施脂粉,星眸月颜。
未笑,犹有千般姿态。
这样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好了些,吃了一颗弥光给的补灵丹,算是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一路上,因为有朱雀相伴,便引来许多精元,不同于魔气
皆是些日月精华于凡界的馈赠,纯粹而易于吸收。
那种感觉,就好像身处仙界,清风拂面,明月千里。
神清气爽。
借着这个机会,她又突破了一个境界。只是不知这等级叫做什么名字,她着实地有些头疼了。
师父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飞升之后的事。
若是有祸,她也是躲不过去了。
罢了,顺其自然吧。
不知便不知。
她不怕。
――青云山境内
这青云山和它的名字倒是一点也不相像,既无半点草木又看不到祥云。
奇了怪了,这偌大的山上,竟连个野兽都没有。
隐忧不免感到有些不对劲:风水这么次,这名字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从弥歌的背上一跃而下,着陆后便向前走去。
这山上光秃秃的,却是有一点好处,
一眼望去,尽收眼底。
她看到远处有两个身影,似乎在打斗,她停下脚步,细听他们的对话。
一个道:“你真是无礼之辈,不解风情,我不过是逗了你一逗,你便如此待我,好一个仙门中人,玉面公子!”
另一个却冷脸不发话,只是刀剑相交。
隐忧听得这话,有些耳熟,便走近些,想要一看究竟。
却看到,那二人,
正是她和于忘尘。
……
她呆住了,停下脚步,一眨眼,画面幻化着变了模样:
又是她与于忘尘。
她去偷他的衣服,被抓了个正着,她气不过,两个人便打斗起来……
她一点一点地看过这些无比熟悉的画面,勾唇一笑。
突然想起那天是因为和肖平仙打赌输了,才硬着头皮去实践的。
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糗,她笑着摇了摇头。
呵。
后来,他又带她去领罚,她问他何罪之有,他异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答道:“私斗。”
……
她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再回神,那二人却都不见了。
她的笑好像停在了半空中,再去看,眼前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分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是她,看错了吗?
她再往前走去,却换了另一番光景。
……不断的幻化着,一个又一个记忆中的最为平常的空缺。
她见到了很多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画面,如此美好。
原来她所以为的平凡,都是与他有关的记忆,
她以为的欢笑,皆因他而起。
……
她才发觉,与他相识,
已是很久了。
以为不过萍水相逢,哪知一见便是误了终生
……
她突然不那么想笑了,那镜花水月,将那最开心的几年反反复复地演示出。
那一瞬间,她感到心间很酸,眼前突然被氤氲所充盈。
她不断地摇头,好让自己忘了,
他们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忘了吧,忘了那个小冰玉吧。
可那记忆却迟迟不肯散去,仿佛刻印在脑中一般。
她记得很久以前,弥光对她说:“你的记忆太差,差到若是一年以外的事情,便全然不会记得。”
那她,是怎么变成了一个记性很好的人的?
是不是――因为她的眼里心底全都是他,故而难忘?
她又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来,他是如此的重要,于她。
……可笑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选择了为他好。
违心。
她蹲下来,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自己说:“你,被冲昏了头脑了!”
忘不掉了……
隐忧咧嘴,大笑着闭上双眼,一点湿润的感觉从面稍划过。
她……她变了。
因为某个人。
……
她知道他还在,而且一直在原处等她。
可他那么好,她怎么配去打搅?
她应是他人生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他的一生会很长,不止她一颗。
错过是必然的吧?
……
……
她抿嘴,低下头对着黄土沉思。
该如何……其实她心里都清楚,只是放心不下。
可笑,她已成了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了,又怎么解脱?
被自己的心所囚禁的感觉,不知如何。
天人斗争。
――她陷入了幻境之中,为心魔所困。
为了离开幻境,她每走一步,便用刀在手臂上划出一个深深的印痕,一刀又一刀,
她也会疼,但心上的疼痛早已超越肉体。
再多一点,无所谓了。
往往手臂上的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一道一道,就好似血的年轮。
她就是这么走出了幻境,
步步红莲,以血为筹。
她――只对自己狠。
――出境
“靠!终于出来了,累死哥哥我了。恩……肖平仙这小子不会被围在幻境之中了吧?!我可再也不想回那个地方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因失血过多而感到阵阵眩晕。
好模糊……
打开系统,发现他就在她附近,她便大声唤他的名字:“肖陈!肖平仙!肖平仙!肖陈!肖陈!!!”
她听到一阵微弱的回应:“在这儿,这儿呢。”
她又喊,回应声却是越来越弱了。
只听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她暗暗地骂了一声,打开系统,却发现他和她的位置重叠在了一起。
……
她抬头,只看到青天上了无一物,便抬脚,笑了:“你怎么还被活埋了呢?”
便从神识中拿了个铁锹,一下一下地挖。
晕晕乎乎地几次险些倒地。
约莫挖了一尺深,她看到一口红色的棺材,发出微微的颤动。
她画了个“开”字,挥指将那盖子解了封印。
肖平仙便从里面爬了出来,鼻青脸肿的,
好像被人打了。
她忍俊不禁。
“你可算是来救我了!易尘兄,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哭丧着个脸,看到她浑身是血,慌忙走过来。
“没事儿,谁欺负你了?”她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我这……这不是回家嘛,走着走着,我就遇见了一个紫衣的蒙面人,死挡着我,不让我走,我就与他打斗,谁知道他比我强,我没打过去,就……就被他埋了。唉……若不是你给我的斗篷,我估计早就气绝身亡了,想想就可怕。话说……你这是路上遇见什么了?脸色这么苍白,面无血色,恩?怎么了?”
他不长心眼地拉了拉她的手,正好牵动了她正在流血的伤口。
隐忧眉头一皱,
生疼生疼的。
他见不对劲,便马上撩开她的衣袖,被眼前的画面吓到了。
血肉模糊,刀痕无数。
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折磨?
却还能笑得春风得意。
……
肖平仙回过神来,立即施法为她清理伤口,看她忍着,便将手送到她的嘴旁,说:“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唉,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时候……疼吗?疼的话就咬我吧!别忍着,回来疼得昏了,我怎么带你回去呀?来吧,我……我不怕疼。”
她听着便笑了,见他如此认真,便也不推辞,张口就咬上去,
只是故意的不使劲。
“傻瓜,咬你就不疼了吗?
身为大哥,
怎么能欺负小弟呢?”
她想。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向下落去,划过她那张毫无血色的俊脸。
像极了暗黑风格的绝世病娇。
他给她清理了血渍,扶起她。
从空间戒指中唤出白虎,见她要说话,便对着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你伤至如此,就不要说话了,费力。
对了,我从前听闻这青云山有幻境一谈,想必你今日,是遇上了。我这就启程,送你回于家,好不好?”
她摇摇头。
他便笑着说:“那我们就去我家,好不好?我父母定然喜欢你。”
……
“不行,他们……他们……我不能去见你父母!”
她神色一惊,连忙摇头。
家破人亡,要他一个少年人如何去面对?
“为何不能?”
他不解。
“……恩……就是……唉,我说了也无用,算了,你自己去看吧,知道真相,于你,也是有好处的。”
话不成章。
她低下头,抿嘴。
骗,她做不到。
已然发生的事,骗也没用。就当是一个必然的成长,一个不可躲避的劫。
他只有自己亲自去面对,才会升华。
别人,替不了他。
“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你冷静一下,我再说给你听。”
他仿佛早已料到了加急信背后的悲剧,随即却又自欺欺人地摇头,否认。
仿佛拼了命一般。
这个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少年,明明知道,却只是骗自己。
好像这样,就能真的什么都完好如初。
她放弃了对他的解释,只是要他去亲身面对。
她知道,人总是要成长的。
谁都不例外。
瞬间,一片无言。
她吹响了那个洞箫,呜呜哎哎的一阵鸣响,低低地将所有悲伤化作心头的朱砂。
徘徊,徘徊,最终是一缕清风,散到了远山之中。
不必言说。
萧有魂,可化他人之悲。
渡怨灵,平伤情。
忘过往。
肖平仙在一旁,看着她静静地鸣奏,听着听着,哭了。
用力地一抹眼泪,咬唇。
他让白虎加速,回
……
故园。
――薛州肖氏
终于是到了这个他曾经熟悉的地方。
如今,却是――认不出了。
无一物似曾相识,无一人笑迎归人。
他看到眼前的惨烈景象,几乎是疯了。
他将父亲的手摇了又拉,反复几次,却是不得回应。
他在静默中明白,
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他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肖家五十余口,除兄长三人外,
无一幸存。
他跪倒在双亲面前,头磕了又磕,重重的,像是砸在地板上。
血流出来,和泪水相溶。
他也不管,只是希望前方生养他半生的父亲母亲,能够如他幻想那样的醒过来。
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对他说:“没事了,陈儿。”
别等了――听不到了。
隐忧不忍心看他如此,便蹲下去,摸着他的头,嘴角微微地勾起,道:“你父母,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人死不能复生,肖平仙,不要打扰故去之灵了,逝者已矣,不可追也。你要坚强,要成熟,这样才能不负你父母在天之灵,他们才能真正放心,恩?”
许是他太过悲伤,竟转过身去,抱住了她,泣不成声:“易尘兄……我……我知道,但突然间便父母双亡,这要我……要我如何去接受啊?!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上一秒春风得意,下一秒千金散尽,家败人亡。
造化弄人。
“不要哭了,事已至此,哭喊不过是费神之举罢了。
肖平仙,你相信我,我定然会帮你寻出行凶之人,必不食言。”
她拍拍他的后背,异常坚定地应下了这桩事情。
起身,挥指画了一个大大的清洁符,这屋中斑驳的血迹才渐渐消散,可怕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放下,忘却。
她与他合力将众人的尸身引火化灰,逝者本应归自然。
她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结束后,她向尘灰飘散之处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安息吧,勿念于子。虽未曾谋面,犹景仰有加。汝子与我情同手足,
若有我相护,他一定会平安如初。
请放心,信我,也信肖平仙。
伯父在上,楚氏隐忧,就此拜过。”
――半个时辰后
二人歇息下来,她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问他今后如何打算。
肖平仙神色一变,经此一事,这个曾经鲁莽的少年,似乎成熟了许多。
一夜长大。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朗声道:“寻兄长。”
她接着问:“你可知,兄长在何方?”
“不知。”
“那你家,平日里可有什么世敌?”
她突然想起于青口中曾谈到过的隐世世家,便道:“你可知,陈乔杨氏?”
肖平仙听得,眉眼间略微带了几分不安,忙点头,道:“从前的时候,这杨氏便来找过我们的麻烦。当时是我父亲出面,两家家主一番争论,才化解了一场大战,换得几年安稳……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次会下此毒手。”
他的表情不知是心痛还是憎恨,让人看起来心里酸酸的,不自觉红了的眼角,努力勾起却有些无力的嘴角,哽咽着却发不出感叹的沉重的声音,
他只是没有哭。
隐忧摇摇头,道:“尚无证据,不得定论。”
“对。明日,你便同我去尘京,问问于青长老,确认一番。看他如何解说,倒也让我安了心。”
她点了点头,见夜上梢头,插一句题外话:“恩。那……你家,可有客房?”
早些休息。
肖平仙却并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仿佛眼前便是万点星光。
良久,他终于轻轻地说:“易尘兄,谢谢你。”
向前一步,躬身行礼。
“啊?我也没干什么呀!不必如此,快起来,快起来。”
她头一次见他这样认真,忙扶起他,笑了。
不料他却执意不起,表情十分真挚:“非也。今日若是无你在一旁劝慰,我定然会觉着生不如死,不堪忍受此种结局。谢谢有你在我身旁,易尘兄,此生遇你,乃我三生之幸,真的……真的谢谢。”
看他明明伤心欲绝还偏偏作如此淡定之样,她有些心疼了。
如果说幼年丧父,是一种命运的玩弄。
那么……他这般青春年少,突然间一无所有,
又算什么?
……
与其说是一种缘分,意气相投,她做烂好人愿意相助。
不如说,是身世上的共鸣。
隐忧心里,便柔了三分意,笑着拍拍他的肩,从怀中拿出一瓶“江月”,道:“别想了,喝酒吧,喝了,就忘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的,定然尽力。你明日前去,我也随你去,帮你查清这事实。我们兄弟一场,理应如此,不必多言。”
相视一笑。
“那肖陈,就此谢过易尘兄了。”
“去你的。肖平仙,你小子把你老大当成什么了?谢什么,那么认真干嘛?以后日子长着呢,咱哥俩谁跟谁呀,干!”
“干!”
肖平仙咧开嘴笑了,眼角是点点星光,动容。
他转过头去慌乱的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干了那杯她给的酒。
一杯敬天地,二杯敬年轮,三杯敬蹁跹,四杯敬韶华。
喝了,就放下吧。
醉了,就忘了吧。
别怨命运的玩弄,那是给予。
别信命,那是机缘。
把明天当做新生。
活下去。
不卑不亢。
……
“再喝呀,你小子这酒量不行啊,这样就醉了?菜死了,哈哈哈!”
天涯无绝人之路,月下,二人狂饮,豪言壮语,
耳边清风,头顶明月,徐徐来矣,共伴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