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他们谈着谈着,隐忧便将临行时那于青的做法说法都告知给了肖平仙。
不褒不贬,原话相告。
她不喜欢评论是非。
尤其是――对是非者。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酒,若无其事地笑笑。
呵。
“他怎能如此待你!何谓正道?难道只许他一人受天下景仰,不允你护自己身家性命吗?!
荒谬!肖氏于氏两派仙门交好百年有余,如今我肖氏遇难,他却推脱不义,要你一人承担,好一个虚假之人!你未曾应下也罢,若是应下了,他定然会将一切都放在你的名号上。
善名为他,恶名予你,呵呵!咳咳咳咳咳咳咳……”
肖平仙气得嘴咧了一下,一口酒没咽下去,呛在口中,火辣辣的,生疼生疼。
他双拳紧握,眼中有泪,拍膝,十分不甘。
恨自己无能,恨这世间无正。
她慢悠悠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看着酒中的孤月,嘲讽地笑了笑,摇头:“不过,所谓世家,不就该是如此吗?世人也不过如此,善恶是非,向来不是界限分明。
人们口中的大善人未必无错,天下所指的魔头,也未必无一善举。谁又能去深究呢?就算深究了,旁人也早已失去兴趣了,他们在乎的,不过是一时的快感,骂也好,赞扬也好,久了,便不会有人过问了。
这样的真相,必然会被埋没,世人们要的是刀口浪尖,风雨相交,不是真情实意,更不是对这天下的百般揣测。
他说的没错,我死,天下莫伤,我生,无人问津。”
不重要的。
她举杯,一口饮下。
“恩……但是他的话重了,你不要在意,他这样的人,巴不得你卑微,给他做垫脚石呢!
牺牲在他的眼中是很轻易的事,可他不会知道,你对这世间有多重要。”
她无声地勾唇。
恩。
我知道,
师父知道,
于忘尘知道,
你一定……也会知道。
“对了,易尘兄,如果你所言皆为实的话,那……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方正样子便全是伪装的了,亏我先前还仰慕于他。
一个如此虚伪之人,坐得高堂,想必也并不心安。
也算是折磨他了。
唉,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所认识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世界呀!大家好像都与我想象的,颇有出入。
之前你站在我面前时那副样子,真是把我吓坏了,一点也不像你了,你以前总是那么强大,强大到找不到软肋,强大到我可以安心躲在你身后。”
不必想其他。
她望天,轻叹一口气,笑道:“我非天神,安能无软肋?
大抵,是你高看我了。兴许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一点也不完美,
但是――是真实的。
“易尘兄,那你说……何为正,何为邪?连人云最为方正的于家家主都如此,还有什么东西是不黑暗的呢?
我真是不明白啊不明白。”
他将酒一口喝干,一副苦重的模样望着她,竟有些迷茫之意。
“所谓正邪,本就是一念之秋。正派,不可能皆正;邪派,不可能皆邪,没有绝对的事。所以在某些时刻,要保持沉默,因为我们不能确认自己真的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于正道,不语,反而是最大的尊重。
被人鄙夷、误会的痛苦,你现在,还不懂呢。不说了,黎明就要到了,你收拾收拾,我们去尘京。”
她眼底有无情也有一闪而过的沧桑,将剩下的酒尽数喝下,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
施了个清洁术,看向他。
勾唇一笑。
夺过他的酒杯,将杯中的酒挥洒去,祭天地。
愿人安。
隐忧从空间中拿出解酒丹,让肖平仙服下,见他清醒了,才点点头,带他下山。
为了起效果,她再三嘱咐他要沉住气,即便是有人非议,也绝不可当场发作。
定要心平气和地说话,才有用。
毕竟那些人是不管什么内幕不内幕的,他们只信眼前之事。
若是先动手,必然落得个“罪该如此”的下场。
无力驳回。
他一口应下。
隐忧挥指做了个传送阵,目的地是尘京于氏。
待她将那阵法解开了,便到了,二人从里面出来。
不料,那阵法却直接将她传送到了于忘尘与她辞别之地。
她蹙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不是一般的点儿背。
正赶上他前来查看,两人便打了个碰面。
她一抹笑意停在了半空中,抿嘴。明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欣悦,却还是刻意避开了。
她从神识中与他传音:“我已做了于家的敌人。此一见,非同往日,你我相见即可,已是回不去了。你……就当是我食言了吧,不要再靠近我了。”
她语气中的生疏让他有些莫名的心疼,虽然懂她的苦心,还是默默地自责。
若是他不为于氏中人,
是否便可以为她说话?
她如此难堪,为他着想,他却
只能站在一旁,
到底――还是叫她费心了。
……
他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其实,你本不必,
做到如此地步的。
他跟在她身后,在神识中给她一个答复:“我,不怕。”
许是戳中了泪点,隐忧感到心间猛地一颤,
泪目。
她将双眼闭上,嘴角是勾起的。
轻轻地上扬着。
一面为他的执拗而感动,一面骂他太傻。
良久,等到眼泪干了,她咧嘴,双眸半眯着,眼睑微微地上挑。
仿佛连眼睛都在微笑。
――正殿上
虽说早已在脑中演练了千万遍,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去控制。
气吗?
当然会。
但必须选择冷静,必胜的局一定要被她紧紧拿捏在手中。
分毫不差。
肖平仙在前面缓缓行礼,她冷脸点了点头,一抹轻蔑在嘴边,
似笑非笑。
于青的脸色显得有些发绿,似乎只是一心想要打发下去,不予理会。
偏偏肖平仙一脸正经,问话不断。
一问一答,说了许久。
他二人的对话,她听了全过程,入耳的,却只有几句。
她半眯着眼,冷冷地站在肖平仙的旁边,总算摸清楚了他的底细。
人前风光,人后无能。
只听他道:“你的悲伤,我全然懂得。只是这忙,我却帮不了。
你兄长此时,我猜嘛,大抵是在杨氏府邸。故而,恕我不能久留你了,虽是一家之破灭,却不能致仙门众人之斗争,杨氏乃是隐世世家,势力尚不可测。
我奉劝你暂且不要去招惹,以求报仇,莫要因为一时的不自量力送了性命,你一人如何敌千军万马?
留得独苗,不如记于心间,来日再谈。断送性命,枉费了一番栽培,望你……深思熟虑。”
肖平仙已是压不住怒气了。
枉送性命?
家破人亡,尸骨成山,如今你却叫我学会沉稳?
笑话!
不报仇难道等着感恩吗?
谢他不杀之恩
???
一派胡言!!
隐忧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发作。
她向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挑眉冷冷地一笑,道:“难道,你们仙门世家,所谓正道之人,就是如此不恩不义、贪生怕死之徒?我楚隐忧算是见识了。”
他摇摇头,有些为难。
“非也,人死已成定局。我不过要他养精蓄锐,哪有贪生怕死一谈?”
她笑得越发戏谑:“那你为何不肯帮忙?”
负手一旁,冷眼相观。
“我若出手,便是带上了整个于氏。为一宗之主,身不由己,恕我……不能予以帮助。”
她点点头,问:“哦。故而你先前之言,皆是骗我的吗?”
是谁说,要以救人为先的?
“你不要如此翻弄是非,当初要你帮忙,是你执意不肯。
如今,你又在一旁挑起事端,不知你,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看他被你们一帮人骗得团团转,觉得可怜而已。
你先前所言,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我问你,若是我应下了,你是否会真心帮忙?”
你是否,
会真心帮忙?
真心?
……
“当是……会了。”他似乎有些心虚,但语气仍是不放松。
衣袖之下,他的拳是攥紧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她咧着嘴邪笑着点开系统,测谎仪再次上线:
心率:140
是否说谎:是
她拍了拍手,点点头,又问一句:“若是关乎你的存亡呢?”
他明显的一惊,咬牙:“什么!?莫要说笑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所有人,还是……你想从中获取什么利益?”
她轻笑着打了个响指,“啪嗒”一声,一本书从他的怀中掉出来。
――《断念》??
“那……这是什么?你能否给我们这个解释?”
于青的眼睛瞪起来,想去拾起,才发觉她已经打开了扉页。
直冒冷汗。
“以神兽之血引仙?于青,你活了这么多年了,不明白正邪之分吗?这种邪门歪道的书,你也信?给!”
她轻蔑地勾唇,将书扔给他,缓缓伸了个懒腰。
“我看你根本就没想救人吧?说什么为难,既然没有这种心思,就不要当什么好人了。对不对啊?哈哈哈……”
“你……你有何证据?!”
指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哆哆嗦嗦的,连额头上的皱纹都看得到。
“证据?
你私藏禁书算不算一个?
颠倒黑白算不算一个?
修炼禁术算不算一个?
恩?我问你呢!”
一句的语气更比一句重,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挑衅地嘴角上扬。
算吗?
你说呢!
……
“空……口无凭,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身旁的另一个亲传弟子站了出来,大声地说。
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胆怯。
“你方才所言皆无物证,若是向外散布,也没有人会信你的话。
以我之见嘛,楚公子,你算的了什么?黄毛小子一个吧!又有何资格动摇仙门大家的地位?
再者说,你与那肖平仙本就非亲非故,朋友间礼尚往来也就足矣了,劝你……还是不要趟这个浑水的好。”
说罢挺了挺身子,装作神秘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轻蹙眉,莫名有些不爽。
你算什么?
一脸的自以为是。
她轻轻地一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略过那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小弟子,对于青道:“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没资格,但是……说实话,若你并非于氏宗主,可是……连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呢!
呵呵,说得好听,你顾大局,识大体,说得不好听呢,就是心思不正,狼心狗肺,不仁不义!人死确实不能复生,可话却是不能这样讲。
毕竟,你敢修炼邪术,满嘴胡言,当然也就敢杀人灭口,我说的――可在理呀?”
嘿嘿。
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并未害人。
彼此彼此。
“……老朽,只知道这天下,信我者,必然多余信你之人。”
“是吗?我可――都录着呢,你继续说。”
于青猛地一惊。
嘴不停地颤抖着,却说不出什么。
多一句分辩,
便是在他脸上多抹了一层灰。
不如不语。
“没想到吧?呵呵,人死确实不能复生,可活人可以死啊!您已是修炼了百年之人了,自然懂得这些,我楚某――就不多说了。”
她站起身来,拉上肖平仙便飞身离开。
恶寒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哪怕他长得并不丑陋,
可他有一颗丑陋的心啊。
其心如此,再观其貌,
――不过衣冠禽兽。
……
……
走之前将想说的话一次性说了个够,她往他身上撒了一把绿色的粉末,传音给他:“若是想要活命,请您务必整装,唤弟子在山下集合,给肖平仙,一个公道。
如若不然,倒也没什么,一心寻死,我不过是点了一把火罢了,不必恩谢。
若您性格真是如此,到叫晚辈另眼相看了”
她不去想,
也知道他不会。
像他这样的人,
即使到了万般无奈,
也不会在生死之间,
选择其二。
――这是他的本心。
无法改变。
――转视角
她走后不久,于青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双腿不住地颤抖。
这平凡一世的人,
始终在卑微中蜷缩着,
然而终于受到了威胁。
可怜,可悲。
其实他没错,
他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不管是活一万年,
还是十万年。
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非一人之梦矣。
天下皆求。
他捂着心脏的部位,支支吾吾地说:“下……下山。”
气息不匀。
哆哆嗦嗦的。
于易俯身,将他扶起,
挡在身后。
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
――山下集结。
肖平仙十分不可置信地听完了他的道歉。
虽然没有几句话。
不过是一时的敷衍。
可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做到这一步,
已是新奇之事了。
不论他是贪生怕死,还是其它。
在万千弟子面前向小辈低头,
都足矣颜面扫地。
得饶人处且饶人。
隐忧明白这个道理。
作恶者非彼,
罚分三等。
她笑着为他解了毒,道:“事已至此,我已得到了心愿之物,你该如何便如何吧,我非宗门之人,不懂你宗门之事。
我说到做到,此事,就这样过去吧。人在做,天在看,于宗主,希望你今后可以记住这句话,牢牢地记住。
那么――从今以后,我楚隐忧与尘京于氏――势不两立!
于宗主,谢你三年赐教,隐忧――告辞了。
后会无期。”
衣飘飘兮断尘,
背影渺渺兮渐远。
她与肖平仙向杨氏进发。
于忘尘想要跟随她的步伐,她挥指便是一剑,挑眉,故作凶恶地说:“你与我,从今日起,便无关了。
你走吧,我楚隐忧……从此――无你这个知己,
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于氏公子,请回吧。”
回去了,
就不要回来了。
他见她如此,
固然心疼,
却仍是执意要随她走。
面无怒意,不卑不亢,他道:“你对我如何,与我无关,只是我,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世人若怨,皆我一人之过,无他。
叔父,兄长,忘尘不愿做违心之人,终负期望,背途而行。
然人世本一回,
错,便错了,
余心――无悔。
言之,不怨。
告辞。”
――潇潇公子,衣衫扬扬。
其声若玉,朗朗清清。
其行若松,其心若石。
飘渺兮彼,不可追矣。
念兮忆兮,林间青云。
琴音过耳,不见仙君。
她见他如此诚挚地说话,有些愣住了,一时语塞。
她知他本性,
虽静而定。
决定了,就永远不会后悔。
要改,很难。
不然,怎么能称为冰玉呢?
勾唇,微微一笑。
这是他的选择,她不会干涉。
只是希望他,
别后退。
她现在的处境,是众矢之的,一个活的靶子,
放着,必然会有万箭齐发的一天。
对于氏一宗示以敌意,
其实便是代表着,
对其余宗门一一宣战了。
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附和,古今无异。
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一呼百应,毫无道理地仇视。
为自保跟风,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叫骂、挥刀。
随大流,
――反正别人都这么做了,我不做,显得很怪,不合群。
没人回去考虑受伤的人的心,
他们会把他当做玩具、游戏,
却独独不是人,
不是和他们一样的血肉之躯。
多添一刀子确实不会死,
可人多口多,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插一刀的话,
不死,
也是万劫不复了。
无论多么简单的一点过错,
被放大,捏造,
一点一点攒起来便是公敌,
流言蜚语,
终成“现实”。
很可笑吧?
人心莫测,
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那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他们会给你一个新的面孔,
不管真相是如何,
你的脸是否好看,
那个世人赋予的面孔却一定是狰狞恐怖的。
让人尽管素不相识,
仍旧会下意识排斥的,
“恶魔”该有的样子。
――原视角
与一个“不安全”的人划清界限真的很简单,
谁都可以做到,
――独善其身。
可当一个人明明知道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却仍选择站在她的身边,
不离不弃的时候,
他一定不会知道,
她会有多少种感动,
虽然是无言的,
可她一定会记在心里,
因为万千世界中,只有一个他,始终在她身后,
说要护她周全。
――牢牢的,
铭记在心
一生不忘。
隐忧笑他不按常理出牌,
倔得要死,
可清风过,
只见泪光闪闪。
她又何尝不是?
――
自欺欺人。
于忘尘面无表情地俯身,双膝跪下,缓缓向于青磕了个头。
那一声很响。
是他从出生以来磕的唯一一次头。
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并非薄情之人,
只是――不露于言表罢了。
数十年的养育之恩,他记在心间,
虽然……大多时候,
庭院都是空落落的,
只有他一人。
――他不怨。
一次过,于忘尘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于青一眼,
那目光是如此的淡,却极深邃,凝视着,
叫人心上安稳。
眸中,点点星光,细碎。
不卑不亢,平淡若水。
一眼云烟,过后,两清。
他毫无牵挂地转过头去,
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