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正厅,又越过后堂,芸香不再拉着越頔的袖角,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后院的长廊处。依旧是简单、朴素的风格,长廊的亭子露出木料本来的土黄色,亭子两侧的院子也没有种植那些鲜美娇艳的花类,只是简单的两排细柳。
长廊并非笔直平缓,有起伏之处,设有台阶。芸香跑在前面遇见阶梯,并不高,仅有三级,一跃便跳下。而这就苦了越頔,刚刚被强拉着跑了一段路,现在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仍坚持着,他不想让别人感觉自己身子弱,跑动都不如一个女孩子。
咬着牙快步的跃下台阶,落地后身体一震,瞬间剧烈的疼痛感从胸口涌上脑中,整个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但好在疼痛只是瞬间,稳住身子后也不那么痛了。越頔再次跟上芸香的步伐。
就这样连着几个这种短台阶,越頔咬着牙也无法坚持,停下脚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停了片刻,疼痛才慢慢褪去。支起身子后才发现,芸香也已经在前方几米处停下,背对向自己,正望向远处,身体正蹦跶着拍手叫好。
越頔顺着芸香朝着的方向看去,在院子正中,有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其中两人正手持木剑比划较量,另外一个身高最高的站在一旁观看。
此时芸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马上转身来到越頔旁边,指向那边较量着的人说:“你看那边,那个黑黑的、笨手笨脚的那个,是我弟弟,名字叫霍云嶂……”
顺着芸香指向的方向看去,比试中的一人肤色确实有些黝黑,但是身手可是一点不笨。身躯辗转腾挪,木剑飞舞挥砍,整个人矫捷灵敏。只是在比试之中落于下风,处处被对方压制。
只见霍云章躲过对手刺过来的一剑,顺势转身抬起木剑劈砍而下。对手则不慌不忙收回刺出的剑,随手拨开攻击而来的剑刃。另一只空手握拳,反而打在霍云嶂的胸口。被击打后,霍云嶂后退几步停下。对手见状也暂时停手,摆好姿势等待着反击。
霍云嶂用力的喘了口气,握剑的手腕用力抖动了下,同时摊开手掌。木剑剑柄贴着手掌正好旋转一圈,再次用力握紧剑柄。脚下用力一蹬,再次攻向了面前的对手。
其实刚刚霍云嶂被打到胸口后,漏出了很大的破绽。但对手并没有乘胜追击,两人打斗也没有停止。应是双方比试前商讨好,若是剑刃没有触及到身体,则比试继续。因为使用的是木质剑,皆无开刃,剑尖处也为平滑粗糙截面,无需担心打斗中误伤了对方。
“哇,太厉害了,参哥哥……”芸香也为刚刚两人精彩的打斗叫好,之后再次说道:“与我弟弟交手的是戈参,他可厉害了。是我们楚国的长公子!但他一点架子都没有,从小我们就一起生活。跟那些王庭过来传信的官吏一点都不一样呢!”
长公子?那不就是大王的儿子?
公子不应该都生活在都城王庭吗?怎么还会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好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来了?
就在越頔还在疑惑的时候,芸香再次开口说道:“站在旁边观看的,个子高高的那个是我阿哥——费忌。他年龄比参哥哥大些,刀剑的功夫是我们中最厉害的,参哥哥和云嶂两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的。”
听着芸香的话,越頔又有些疑惑了,问道:“霍费忌?你叫霍芸香,你弟弟叫霍云嶂。你们俩都是“云”字开头的,怎么你哥哥名字还不一样呢。”
芸香噗嗤的乐出来,说道:“谁说我哥哥姓霍了,他姓费名忌。是我义兄,但是我们的关系都很好,就像是亲兄妹一样的。再说我和我阿弟名字里的那个‘yun’也不是同一个字……”
一个突发的情况打断了芸香的话语。那边的比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而戈参却并没有停下动作,正提剑快速奔向他们。
越頔明白这是奔向自己而来,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撒腿就跑。但是又细想,要是跑开是不是太没有风度了,这以后芸香会怎么看呢?一定会说自己是个胆小鬼。
怎么办?要怎么做?
无事,那木剑即无尖,刃也未开,捅在身上绝无大事,大不了就是皮肤青紫一阵。再说等剑即将要刺向自己的时候,万一侧身躲开了呢,那样不是显得自己蛮厉害的吗?就这样定了,不能跑。
就在越頔心中打好决定的时候,戈参已经踏在长亭的围凳上,借力整个身体腾空,右手提剑直指向越頔的脖颈刺来。
这下越頔懵了,刚刚还在想身体是向左挪还是向右躲,这下直奔面门而来让他绰手不及。慌乱中身体本能的向后退去,可是左脚却绊在右脚上,整个人向后载倒,屁股先是结实的砸到了台阶棱,随后滑坐在台阶面上。
而那攻击而来的剑也并未刺到的身上,停在越頔的脖子前。那持剑的戈参只是轻哼一声,说:“哼,真笨!”
“戈参,你太过分了!”近处的芸香,拍打了下戈参,随即蹲下身子打算搀扶越頔。
“哈哈哈……”远处的云嶂则放声大笑。
戈参听到笑声也随着乐起来。
转过身观看的费忌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向着这面走来。
越頔可就难受咯,刚刚重重的坐在地上,这让他的胸口再次剧痛。他仰着脖子,双眼紧紧的皱着,眉毛都快挤在一起了,双手无用的紧紧护在胸前。芸香的双手轻轻的搀扶在越頔的胳膊上,想将他扶起。但看他这么疼痛只能让其先缓缓神儿。
原本在远处嘲笑着的云嶂见到越頔的表情,也停止了笑容,关怀的走近,一脸急切。而这次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戈参,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虽未发声,但也站在旁边默默观望。
“坐倒在地上的,屁股不疼吗?怎么还捂住胸口呢?胸口也受伤了吗?我看看,慢慢动,别急……”一句轻柔甜美的声音关切的问道。
越頔听到那话,才反应过来,屁股的疼痛感也慢慢上升。随后将一只手从胸前拿开,背到后面,同时身体向一侧偏靠,半边屁股翘起离开了台阶面。背过来的手在那半边屁股上摸了摸,小声的吐出几个字:“疼,屁股疼……”
可能是因为越頔刚刚的动作和话语太过滑稽,在场的其他几位少年都大笑了出来。就连焦急和关切的芸香也未忍不住。
稍稍缓了一阵,感觉胸口的疼痛慢慢的消退,就是屁股越来越疼,但也算好,不至于忍受不了。越頔这才睁开眼睛,身体慢慢地在地上蹭蹭,并没有上一次肋骨断裂时那种感觉,应该就是简单的摔伤,骨头没啥大事。屁股最多青紫两天罢了。
围在一起的人们看着着越頔的表情,知晓是无大事。芸香扶着越頔的左臂,费忌伸出双手扶着右臂,说道:“慢慢起,先到那边坐下。”
轻柔甜美的女声传进越頔的右耳边,原来询问他臀部伤势的声音来自费忌,因为刚才的疼痛令他没有顾上思考。现在才反应过来,费忌是个男孩,怎么嗓音会这么温柔,如同成熟的女性一般?
带着疑惑,越頔转过头第一次看见费忌的正脸,远处望时只瞧见他的背影,现在看见免不了惊诧。这完全是一副桃李年华美丽女子的面容,杏脸桃腮、樱唇贝齿,最为迷人的便是那对双凤眼,黑睛内藏不外露,含蓄且美丽。
费忌虽为男儿身,却天生娇美女容,连声音也是清脆温婉。若是穿着女服长裙,完全称的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就在众人扶起越頔时,从远处传来一句浑厚、严厉的话语:“你们在做什么?”
伴随着声音的方向,越晋和一位身材魁梧穿着铠甲的将军从长廊外走来。这位将军便是鼎鼎有名的霍冀将军。
几个少年见到霍将军走来,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出声。只有越頔坐在一旁抬头看着,还不时用手轻轻地摸着胸口。
刚刚霍冀两人走来时,正好瞧见众人围在一起搀扶坐在地上的越頔。一看便知又是有人调皮捣蛋,便大声严肃的呵斥。平日里,霍冀对这几个孩子的管教极其严格,规定他们每日必须读书满三个时辰,习武满两个时辰,若是有人做出十分过分的行为,甚至会用木条打手掌以示惩戒。当然身为公子的戈参也不例外。
虽然有着严厉的管教,但是这几个孩子仍很调皮。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每日都有着严格的管束,好不容易有些空闲时间,必然会淘气调皮来取乐,这就是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天性。当然每次调皮过后,等待他们的是霍将军严厉的呵斥和惩罚。所以当几人见到霍冀的时候,都害怕的底下了头。
越晋快步来到儿子身边,先是轻轻地摸了摸越頔的胸口的肋骨,又摸在他的后腰顺着向下至臀部,并无大碍。随即向着霍冀说道:“阿哥,无事。就是孩子们之间玩耍,出点小意外……”
越頔看着霍冀那骇人的表情也知道芸香他们要受惩罚,也轻声附和嘟囔着说:“阿爹,没事的。不疼了……是我自己没注意摔倒了……”
而那边拉着脸严肃的霍冀还未等他们说完,便又大声的训斥道:“是谁?自己出来承认,还好没受伤。你说说你们不好好练功,又开始捣蛋……”
管教了这么多年,霍冀对这几个孩子十分了解,知道他们私下很调皮。虽然本意只是想恶作剧一下,但若因此真的受了伤,那可如何是好。
面对严厉的质问,几个孩子依旧低着头不语,这让霍冀更加生气。
“怎么没人说话?忌儿,你说……”霍冀继续追问着。
还未等费忌开口,戈参便将刚刚自己的恶作剧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并声称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
听到戈参的话,霍冀更加生气,其实他内心早已经猜想到是谁了。这么多年的教导,他对每一个孩子都很了解。费忌是几人中最听话、最优秀的一个,文武才能皆极佳,做为兄长也很照顾弟弟妹妹。每一次弟弟们淘气惹得将军生气,他都会出来主动承认错误,将过错拦在自己身上。而最为调皮的便是戈参,头脑虽很聪明,但玩性很大。经常和霍云章偷偷跑出去玩耍。
捡起地上的木剑,霍冀冲着几个孩子说道:“芸香,你把手伸出来。你们几个转过去。”
这是霍冀管教他们最严苛的手段了,打手板与屁股。
芸香颤巍巍的伸出手掌,委屈的嘟着嘴,眼底好似有泪光闪烁。其实每一次犯错都与芸香关系不大,甚至与费忌也无关,但每次大家都会一起受罚。在霍冀的心中认为,几兄妹一起长大,会是最亲的人,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和帮助。有人犯了错,作为一个整体,每人都有责任预防和制止错误的行为,因此必须一同受罚。这也是他在管理军队时候的一种准则,按照这个理念,他管理下的军队皆上下一心,团结无比。
三个男孩子默默转过身,翘起屁股,等待着木剑的拍打。
“啊!”
霍冀拿着木剑,用作教棍打在了芸香的手上和其他几个孩子屁股上。每打一下,便有人因疼痛大叫出来。
站在一旁的越晋,以为霍冀只是想吓唬这帮孩子们,即使打在身上也不会太过用力。当听到孩子的惨叫声,他发现自己错了。这霍阿哥是真的狠心用力教训,越晋心疼的急忙制止着:“阿哥,不至于不至于,你看越頔也没有事。说说就行了,别真打呀……”
其实霍冀自由分寸,作为一个手持刀剑几十年的老军士,自会控制好力道。当打在孩子的身上时,会让他们感觉到疼痛,但过后并不会有大的影响,甚至皮肤都不会变得青紫。
看着霍冀将军用木剑惩罚着芸香他们,越頔不知为何内心感到愧疚,即使刚刚受到伤害的是自己。他内心中想着若是刚刚早点起身,将军也就不会看到发生的事,芸香几人也就不会受到惩罚了。
“你说说你们,不好好读书、练武,整天就是调皮,费忌你作为哥哥你就包庇他们,还替他们承担错误,你以为这是对他们好吗……云嶂,几个人中就你功夫最差,还不用功,就知道玩……芸香,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天天也跟他们瞎胡闹……戈参,你……哎!”霍冀打着谁,嘴上便训斥着。但是到戈参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叹气,手腕更加用力地打了下去。
弓着腰的戈参咬着牙撑着。从他的眼神能够看出,其实他内心是有些不服的,一时因为越頔并没有大事,现在也好了。二是他认为这次的事与其他人无关,不应该一起受罚。但戈参的内心是很尊敬霍冀的,从懂事起他便生活在这,内心中早已默默认可霍冀为自己的父亲,因此默默的不敢出声,只得忍痛承受着。
终于看不下去的越晋来到霍冀身边,按住了他的手,说道:“阿哥,行了,行了。孩子教育一下就可以了,别打了,他们都知道错了……”
面对越晋的劝阻,霍冀并没有打算停下,接着说道:“阿弟,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调皮,每一次都说知错了。下次还犯,我必须让他们深深的记住。尤其是你,戈参,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是大王的公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既然大王把你交给我,我就必须替大王好好管教你……”
听到霍冀的话,原本弯着腰沉默的戈参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起身,眼睛恶狠狠的盯向霍冀,撇下一句话就跑开了:“不要再提那该死的人,我与他无半点关系,你才是我的父亲。我就是柳城的戈参,从来就不是王庭的公子!”
看着戈参快速离去的背影,霍冀只能无奈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