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阳光是火辣的,炙烤着路上往来的行人。空气中微风吹拂,也只会让人感觉热浪扑面。柳城街道两侧的住户皆打开门扉,希望以此可以散去房屋内烦躁的热气。
越晋牵着儿子走在柳城的街道中,炎热的天气使得他高高撸起长衫的袖子,额头上满是汗水。小越頔安静的被父亲牵着手,眼睛不时的向周围环看。
父子两人为了养伤在柳庄足足待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越頔的胸部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早已除去了康复固定用的夹板,不是剧烈的运动拉扯,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破旧——这是越頔对于柳城的第一感觉。即使他并没有去过元洲内那些有名的繁华大城,但也经常跟随父亲、义父到西明城内游逛。现在眼前的柳城都比不上偏远小城西明,自然会让越頔感觉残破。
柳城内,越頔所见皆为单层房屋,大多墙壁门柱未上漆,裸露着石材木料原本的颜色。行走了一段路,脚下的街道都是简单修整的黄土路,车轮碾过,空气中都是飞舞的尘土。曾经居住过的西明城内,不能说每一条街道都是石砖铺盖,至少交通主路都会盖好整齐的方砖。再说房屋方面,西明城内大多都为双层。越頔见过的最好、最豪华的楼屋便是少且叔叔的“杯香阁”,内部看足足分为四层。外部的装饰更是美观、大气。夜晚时候,点亮的烛光,整整照亮了周围好几条街道。
不怪越頔这个少年会这样想,无论谁第一次来到柳城看到城内的景象都不禁会想到这城市的破旧和贫穷。当然因为柳城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情况,会来柳城的人自然也极少。但生活在柳城内的本地人却感觉自己会是整个楚国,甚至元洲内最幸福的一拨人。
他们的幸福感源自柳城的最高统领者,楚国右将军——霍冀。柳城的管理阶层不同于其他城市。其他城市行政最高管理者为“太守”,中央王庭也会派出军队驻扎在某处军营,由“州牧”统一管理几座相邻城市的军防布控。而霍将军即是“太守”,亦是单独驻军统辖柳城的“州牧”。
霍将军为人和善、廉政爱民,对军队的管理严格,善罚分明。居住在周边的百姓皆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这么多年城内未发生任何一起凶案,即使百姓晚上敞开门休息,也不会发生偷盗事件。
柳城的百姓爱戴霍将军,除了将军的领导有方,还有就是带领着部下“戮仇军”二十年如一日的保卫百姓不受外族的侵扰。柳城正位于楚国最东南角,百里外就是未开化之地。那里土地荒芜,毒虫野兽遍布,生活在那里的蛮族仇姞更是残忍嗜血,时常犯境入侵。戮仇军,便是专门守在这里抵御外族的军队,他们骁勇善战,一次又一次的击败犯境的外族,保卫着楚国的领土和百姓的安危。
跨越了整个楚国,行进了一千多里路程,经历了最为悲惨的事情。越晋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这是一座宅院,从围墙看来相对柳城内其他宅子要大些。但同其他房子一样简单朴素,至少从院门来看是如此的。院门前摆放的瑞兽石像因为风雨的侵袭斑驳不堪,整个表面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府门因为长时间为翻新,曾为红色的涂料如今色泽暗淡。
但即使再过简朴的门面也有着引人注意的地方,那便是大门之上高悬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将军府。匾额边框并无过多装饰,仅为凸起的光滑红木,颜色十分鲜艳,与暗淡无光的府门形成鲜明对比。案底为金,字体为黑。三个大字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遒劲有力、一气呵成。字体的一横一捺都若游龙飞舞,又似剑戟挥动。字体与府院主人的身份极其符合,见字免不得联想将军那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叱咤疆场的雄姿。
门口的府兵进门通报不久后,一位妇人便从府内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瞧见越晋先是停顿了片刻,随即漏出了开心的笑容。喜悦令妇人的眼睛如月牙儿般眯成了缝,有些发福的脸庞让人感觉喜庆和亲近。妇人同时说道:“老弟呀,你可算是来了,咋不先写封信告知我们呢?呦……这是大侄儿吧,小伙可真精神!”
越晋也同样露出笑容,作揖回应道:“姐姐……不,现在应该叫阿嫂了,事先也没跟您和阿哥打声招呼,突然拜访,实在是抱歉……”
还未等越晋说完话,那妇人便一巴掌排在他的肩上随后便抱起旁边的小越頔,转身向院门内走去,同时说道:“哎呀,弟弟,你咋还这么客气呢。咱们是一家人,想来随时过来。你说说你,这么多年也不跟我们联系,咱们进去聊……那谁,快去军营通知老霍,就说我弟弟回来了,让他赶快过来。”
就在妇人向着院内走去的同时,还吩咐着一旁站岗的士兵,令其去城外大营通知霍将军归来。
那士兵听到命令后,脸上漏出难色,尴尬的回复说:“夫人,今日将军在大营巡查演练,而且将军这刚走一个时辰不到,我怕……”
妇人听到回复,呵斥道:“没事,你告诉他,我说的,让他半个时辰内马上回来。晚一刻,看我收不收拾他,快去!”
跟在后面的越晋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禁又乐了出来。这位热情的妇人名为李秋,是霍冀将军的夫人。越晋同他们夫妇二人一同长大,对于他们的性格十分了解。李秋虽然年轻时便是性格急躁,但善解人意待人亲切,当然这当中不包括她的夫君。
霍冀将军在柳城百姓的心里算是完人,非要说有缺点的话,便是有些怕妻子。即使在外指挥千军万马、斩敌如麻,但回到家后,妻子若是说一,霍冀打死也不敢说二。
那边越頔被抱起就进了府门,显然有些摸不清情况,眨着眼看着后面跟随的父亲。越晋则微笑着对他点头,示意无事。
众人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府院内待客的正厅,李秋抱着越頔路上不时的还会问些问题:叫什么呀、今年几岁了、喜欢吃什么呀等等。
“越老弟,你说说你,当年说走就走。一晃都二十几年了,那时你可比现在消瘦多了。咱们最后一次通信可是十年前,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你说说……”李秋来到正厅坐下后便开始和越晋叙旧。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越晋在旁也是不断的回复着。
小越頔坐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父亲与李伯母的谈话。从两人的话语中,越頔才知道,原来父亲小时候是在楚国的都城平州出生长大。这位李婶婶和那位威武的霍将军都是父亲小时的玩伴。在父亲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些事情,从那后便一人独自离开都城,四处游闯。
其实说三人是少时的玩伴,不算确切,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无血亲的兄妹。从小便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从两人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其实大多都是李秋夫妇对越晋的照顾。至于所说的那年事情,两人似乎都避免提及,当谈到此处时便沉默下来,随即转移话题。
以上便是越頔在旁听懂的内容了,随后再说些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因为越頔的心思已经彻底被吸引走了。
在大人们攀谈的时候,有一个女孩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门外,靠着厅门,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屋内。而越頔刚好抬头瞧见那女孩,两个孩子四目相对。那女孩年龄与越頔相近,个子高出半头,一部分黑发简单卷起盘在头顶,余发披散于脑后,落在双肩。
女孩看见了越頔,露出甜美的笑容,原本又大又圆的双眼,眯成了两条弯月牙儿,瓜子般的脸庞显出梨涡,甜甜的。摆动着一只白皙的小手,向着越頔示好。
越頔看见那女孩,瞬间羞涩起来,害羞的低下了头,只见其脸颊发红,双耳也发烫,再也不敢抬起头。
“唉,弟弟,你带着頔儿过来,那弟妹呢?怎么没来,我真想知道是何等国色天香才能捕获我们越大才子的心。”李秋聊着聊着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越晋听到后,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上翘的嘴角慢慢平复。稍微沉默了片刻,随即再次轻笑出来,只是这次明显属于苦笑。刚要回复,却被门外女孩一声呼叫打断。
“阿娘!”
刚刚靠在门外的小女孩,蹦跶的跑了进来,冲着李秋喊了一声。
“诶,芸香过来,见过仲父。”李秋回应着,招手示意着女孩认人。
“仲父”即是晚辈对父亲大弟的称谓。在元洲的家族内,兄弟几人会按照“伯仲叔季”依次排序,伯为老大,季为最小。因此那名叫芸香的女孩要称呼越晋为仲父。
小姑娘芸香按照母亲的吩咐,将右手叠于左手上置于额头处,轻微弯腰点头,向着越晋说道:“仲父好。”
芸香的动作便是元洲女性对男性示意问候的意思,正如男性弯腰拱手作揖的动作。
见到芸香示礼完成后,李秋便开口说道:“芸香,这应该算是你的弟弟,他叫越頔。公子殿下和云嶂他们应该练武回来了,你带着頔儿去找他们玩吧,可不能欺负人啊……”
其实刚刚李秋已经注意到了越晋微妙的表情,她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原本脸上开心的笑容也不见了。借着女儿进来,正好可以让頔儿出去,免得会听到什么话语,会对他内心有着不好的影响。
“好嘞,哥哥他们都已经回来了,就在后院呢!”
芸香听到母亲的话,脸上依旧挂满开心的笑容,拉起越頔的袖口便向门外跑去。
一直在害羞的越頔,不敢抬头直接瞧向芸香的脸,只得偷偷的瞄几下。
就这样被芸香拉着跑了出去。芸香再前,越頔被拽着跟在后。
奔跑中的越頔只能看到芸香微笑着的侧脸,依如刚刚第一眼那般美好。动人的梨涡,轻翘的嘴角,如花朵一般绽放。但在越頔内心想到的却不是花儿,而是在夕望湖常见的一种晶石。他给这种萤石取名“星莹”,因为这种晶石在夜晚的时候会发出一种微弱的青光,迷幻且美丽。
月亮和繁星明亮的夜晚,站在湖边,看着清澈的湖底透出众多“星莹”的光芒,与湖面映出的星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整个夜晚都是美好的,那种感觉就如同母亲温暖的手抚摸在自己的脸上,又如骑坐在父亲的脖肩上叫嚷大喊,所有的一切都是温馨和幸福!
越頔痴痴的看向那张美丽的侧脸,突然一种微微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心的跳动也变得更加剧烈。他想着可能是被拉扯着跑动,引得胸口的伤势发作,疼痛又使得心脏的跳动加剧。也还有可能是跑动自然的让心跳变急,呼吸不顺才使得胸口发痛。
越頔现在年龄还小,他还不懂这世间许多的事。正如很多成年人也说不出是为何会突然喜欢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