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前几日的连绵大雨,最近的天气很炎热。每日都是烈日当空,连微风都没有。
越頔平躺在床上,上身未穿衣物,却也不算赤裸。整个腹部和下胸都缠着布带,里面有着夹板固定着肋骨。还好是第四根肋骨断裂,也并无错位,不会伤及性命。但是疼痛还是难免的。
那日天亮后,同样受伤的越晋吃力的抱着孩子在林中寻找乡间人家。幸运的遇见一位赶着马车的好心农商,载着父子二人来到这最近的镇子——柳庄。
寻得大夫医治后,父子两人便在这客栈内修养,时间已过五日之久。
从入住的第一天起,越頔大多躺在床上不动,痴痴的望着屋顶,很少跟父亲说话。有时也会艰难的下床,走到房门处,坐在门槛上呆呆的看向地面愣神。
越晋端着饭菜迈进了房内,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越頔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即把木盘上的饭菜都摆放在了食案上,都是些稀饭和清淡的蔬菜。
“頔儿,慢些起身过来吃些,他家的稀饭味道蛮不错的。昨日到现在你都没有进食,对你的恢复有影响的。”越晋平静的对着越頔说道。
床上的越頔缓缓的转动头,向父亲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慢的恢复刚才的躺姿。双眼继续空洞的看向屋顶,无力的回答了一个字:“好。”
稀饭好不好吃根本无所谓,反正放入嘴中吞下去都一样,只要饿不到就行,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就好。这是越頔躺在床上想了一上午所顿悟的。他不能死!他要好好活下去,而且要活的精彩、活的完美。现在他的生命不光只是他自己的,同样也相当于母亲的生命。只要以后日子他活的好,活的幸福,天上的母亲也就会露出笑脸的。
艰难的用手撑着起身,缓慢的穿上鞋,一步一步走到食桌前坐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筷子竭力的扒拉着稀饭送入口中,全程无语。
为了尽量减缓用力,减少疼痛。越頔一只手抬着碗送到嘴边,头微微仰起,另一只手缓缓扒拉着稀饭,基本不加咀嚼就咽了下去。米汤顺着两侧嘴角流下。
越晋在一旁呆呆的看着儿子的动作,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拿起一块布帕替儿子擦拭着下巴,同时说:“慢点吃,别呛到,饿了也得细嚼慢咽的吃!再吃点菜,好的快!”
越頔听到父亲的话,慢慢放下碗抬头看去。父亲正面露微笑看着自己。心头一紧,瞬间眼泪就涌在眼睛内。曾经因为自己吃饭的样子太过不雅,在饭桌上经常被训斥。只不过每次训斥自己的都是母亲,有时还气的母亲用筷子打自己的手。刚刚父亲说话的语气跟母亲很相似,这让他又回忆起了母亲。
越頔急忙底下了头,强撑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他不想让父亲看到,这也会让父亲感觉难过。他知道母亲的离世受打击最大的就是父亲。白日内,父亲在自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但在深夜里,每晚从睡梦中醒来都看见父亲一个人手握酒壶在月光下低声啜泣,为了不想因哭声吵醒自己,父亲还用牙咬住自己手指的近节努力不发出声响。
“来多吃些菜。”越晋用筷子夹了些蔬菜放到儿子的碗内。
越頔依旧低着头,咬着嘴唇,努力的平复着心情。微微点了下头示意。
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人们吵闹的声音,还夹杂着杂乱的击锣声。越晋听到后急忙抱起儿子,也没顾忌到孩子的伤痛。将其放置于一空木箱内,在关上木箱前对越頔嘱咐道:“頔儿,天黑之前,我要是没回来千万不要动,听到声响也不要打开箱子。记住!”
越頔红着眼,紧张的对父亲点头。
越晋关上木箱后,将盛有稀饭的碗打翻在地。稀饭溅洒了一地,越晋用鞋在地上的稀饭使劲踩蹭了几下,随后打开后窗翻越了出去。
藏在箱内的越頔四周一片黑暗,这让他回想起了前几日在缸内的情形。他很紧张,也很担心。他怕父亲也会出现什么情况。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哗哗的流淌。
不过一刻钟,木箱被打开了。父亲的脸出面在眼前,瞧见后哭的更厉害了。父亲将他抱出来,一双手紧紧抱在父亲的脖子上,嚎啕大哭。可是因为抱的太用力了,引得肋骨疼,不时的还“哎呀”的叫两声。
越晋被儿子的举动逗乐了,抱着摇晃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虚惊一场,对面街上的一家铺子着火了,火势不大,现在已经被扑灭了。你说说你一个男孩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爱哭呢!还是不是个爷们?再过几年都该成亲了,这要是被你阿娘……被别人家小姑娘瞧见,都得笑话你。以后连媳妇儿都找不着。”
被抱着的越頔也晓得,自己这么爱哭可不好,努力的去停止落泪。将脸贴在父亲的肩上蹭着眼泪,把父亲的衣服当做抹布了。因为刚才哭的太伤心,还是忍不住的抽泣。越頔开口问父亲:“阿爹,你就告诉我吧。是谁杀害了阿娘,我一定要去找他们报仇。”
“这背后的事情太多了。你现在不会懂的,頔儿。放心,我绝对会报仇的。等到柳城,安全之后,我再告诉你,他们是谁。”
“这不就是柳城吗?”越頔又问道。
“这里是柳庄,不是柳城。柳城那有阿爹的一个老朋友。我们到那就是去找他的。这周围的城镇村庄大都以柳为名,因为周围方圆百里内都是柳树。每年一到这个季节,随风飞舞的柳絮遮天蔽日的。别看那柳絮白白的、软软的,如同白雪,其实也是蛮危险的。当柳絮在某处大量堆积,只要一点儿火苗就能让其快速燃烧。刚刚外面着火的铺子就是因为柳絮堆积,未留心才发生火灾的。这世间很多东西都如那柳絮一样,看着没有什么危险,很好看。当在某个环境下,也会变的凶狠无比的野兽!”
说过话后,越晋将怀中抱着的儿子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父子两人继续交谈着。
在这纷乱的争斗世界中,无数人因为战乱死去。像越頔这样失去亲人的孩子还有很多。有些人甚至父母都离世了,在这世界中或是饿死,或是冻死,最后都无奈的离开人世。偷了少且钱袋的孩子——褒熙,从小便没有了父母,孤苦伶仃的生活着。
此时的褒熙,正躲在无人的小巷子里,开心的数着手中的金块和钱币。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这么多钱够自己吃一年的了。自从父母因病去世,褒熙便在城中游荡。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她便学会了偷鸡摸狗。刚开始的时候让人家抓个正着,没少挨打,都挺着活下来了。
褒熙原本带着笑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回想起今日那面具大叔说的话。她现在靠着自己的手段勉强不会饿死,保不齐哪日又被人抓个现行,失手打死当场。亦或在寒冷的冬日,无处容身,也会冻死。那大叔说的对,自己不能再这样生活了,应该去学些技艺,或是用手里的钱做些营生。转念一想,自己是个女娃娃,什么样的手艺适合自己呢?自己啥都不会,能做些什么生意呢?
“管他呢,感谢两位大叔的钱!先去来顿牛肉吃吃。那俩大叔穿的挺富贵,是从阖水王城来的?”褒熙自言自语的说着。
阖水——萧国的王城。褒熙并没有去过,只是听人说过。那里很大,也很繁华,应该有好多活儿可以做。据说跟整个元洲最繁华的江洲独岛比也不差。
江洲位于主体大陆南端几百里外的海中。由众多的海岛构成,与异族邬狄所占的煦州是唯二远离大陆的州府。江洲独岛便是众多海岛中面积最大的一座。江洲不同于其他州府,是一个独立的城邦,传闻中有着最为强大的军队和见所未见的武器,却从不参与各国间的纷争。那里没有君王管理,作为最高统领的是一个叫做“王会”的组织。他们的最高目标只有一个——聚天下之财。
江洲诸岛上和周边浅海盛产一种昂贵的金属矿石,名为“钇石”。五国皆高价从江洲购来,只需少许与其它矿石一起熔铸,做出来的武器便坚韧无比,削铁如泥。
正是因为这种矿石,五国皆同意与江洲签订“海港规定”这种霸王条款。
当然这也是褒熙听说来的。
“去阖水吗?想去便去。听说那城里树上结的果子比我两个拳头加起来都大,到那肯定饿不死。但是我怎么去呢?”褒熙又自言自语起来,虽然嘴上说着疑问,但是那动人的大眼睛眨巴着,心中显然已有了办法。
起身后的褒熙,直接就进走入了一家餐馆。刚进去时,因为身上破烂的衣服险些被轰出来,直到店家看见她掏出钱币才热情的招待。
吃饱后的她还打包三斤牛肉带走,怕之后没东西吃提前做出准备。即使身上携带有大笔钱,无需担心日后的温饱问题。这就是真知道挨饿的滋味,在城中混迹两年所留下的经验。
只见她一手拿着一大包牛肉向着靠近城门的驿馆走去,四处打听找到一对儿正在休息的商贩夫妇。这对儿夫妇刚刚从船上卸下货物,打算送往阖水。
褒熙撅着嘴,眨着眼睛,一副可怜样儿走向那商贩说:“大叔大娘,能帮我个忙吗?我想去阖水,别人说你要去那,能捎我一段不?我阿娘死的早,我阿爹也对我不好。这不,我后娘给我撵出来了。我想去阖水找我姨母。”
那妇人是位善人,见得褒熙惹人可怜,心中想帮,还未开口。她的丈夫却说:“孩子,不是大叔不帮你啊。只是这趟路太远,到阖水至少得七天。你一个小孩子跟着我们,不方便。”
褒熙听后,眼珠又是一转,随即放下纸包的牛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说:“我出来的时候,我阿爹就给了我这个,里面有些钱,给您把。我也不知道够不够,到那边就不用麻烦您了。我姨丈是个大官。我待会写封书信先让驿馆的飞鸟寄过去。到那边就有人迎接我了。”
飞鸟,元洲一种十分稀奇的鸟类。体型相对其他鸟来说,巨大许多。成年的飞鸟体长可达两尺,翅膀张开可达三尺。速度可以说是元洲最快的物种,寻常马匹行进七日的距离,飞鸟一日便可到达。但也因体型和速度的关系,这种鸟食量惊人。成年人五日的粮食,只是它一顿饭的量。
这种鸟还有一个特点便是识路,通过训练,可以准确的传递信件。如今大多作为官用,传递政务文件和军事信息。虽也有民用信件的传递,但所需交付的价格极高。
褒熙刚刚话中所说,只是想起到一个警醒的作用。毕竟她也不知道眼前的夫妇是好使坏。她话中的意识便是,若是自己无法到达,阖水便会有人找上他们。当然这都是假话,是褒熙耍的一个小聪明,是否能震慑到那商贩便不知道了。
那男商贩看见钱袋,瞬间两眼放光,接了过来。掂量了下重量,乐开怀的说:“那行,你就跟我们走吧。放心,我们都不是坏人,绝对让你安全到达。再待一会儿,还有些人跟我们一起上路,这样安全些。”
得到答复的褒熙,又开心的漏出笑容,打开一袋肉包,拿出几片牛肉又开始吃起来。也不知道刚吃撑的她,肚子里哪还有地方装得下。
边吃还边乐着,可能脑中正在憧憬着在阖水的幸福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