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越頔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接触。但如今却真切的发生在身边。
从傍晚开始,城内便有骑马的军士沿着各条主路高声警示,提醒城外将要发生战争,警告城内百姓夜间不要外出、更不准出城。当第一盏灯笼高挂时,四侧城门皆关闭。留守成内的少量士兵,除了守备在城墙之上,剩余人皆分散开守在各处排水渠口。就连少年们深夜爬出城外的废弃渠口也有人守备。
五个少年无心晚饭,都是简单几筷子便结束,随后一起来到正厅前的台阶处并排坐下。没有往日聚在一起时的欢笑,几人现在皆是闷闷不乐,各自以手拄着脑袋思考事情。越頔刚刚到达柳城,自然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但即使其余少年从小在此成长,也是从未遇到过战事就发生在柳城附近。
李秋此时独自在正厅内踱步,心脏跳动的厉害,此时内心的担忧就如二十年前楚国内乱的那个夜晚一样。霍冀到达柳城后,与异族仇姞的战斗便从未中断过,每一次李秋都不会如此紧张慌乱。难道是因为这次的战争离柳城最近?
往日战斗大都发生在柳城南侧几十里外,因为仇姞栖息的茔州在那个方位,即使他们偷偷越境,也会被立刻发现阻断在那。但这次侵袭竟从东面而来,原本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柳城东侧几十里皆是树林与山岭,再向东去便是宽阔无际的妄海。仇姞无法越过南面守备线,此次攻击只得乘船绕远而行,于东岸登陆。但是依照对于仇姞的了解,他们根本无法造出可以远行的大船。
仇姞异族身形高大,比五国百姓更为强壮,且有狼、虎等野兽助力,战力非凡。但头脑却不够灵光,对于制造军械、兵器的能力有欠缺,他们能造出的轻筏只适用于短途、浅滩行进。
或许是有人在背后资助异族仇姞,这一次他们是用大船远行。今日东南方向靠着海边的驻营发现了远端妄海中航行的十几艘船,急忙以飞鸟通告大营。霍冀便知仇姞打算在东岸入侵,连忙抽调三千戮仇军赶往柳城布防。
战斗应该是开始了,按照计划,战场是在东侧十几里外。但人们发出的呐喊与野兽的嘶吼还是传播到了府内,虽然声音已经很小。几个少年听见声响,内心皆生出慌乱。芸香更是因为害怕,用双手捂住了耳朵。戈参见状用手臂轻轻挽住她的肩膀,安慰着。
屋内的李秋听见声响,内心更为慌乱,脚下步伐不觉加快,更为快速的走动着。
或许是再也安奈不住内心的慌张,李秋踏出厅门,直奔府院大门而去,同时说道:“我到城墙上去瞅一眼。”
少年们当然也跟着一同出了大门。一行人快速来到东侧城墙前,经过长长的阶梯,终于踏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上远眺,可以看见远处的树林闪着火光,映得天际渐亮。方才模糊的声音此刻也较为清晰。
几个人与留在城墙上守备的士兵皆极力望向远端,除了闪烁的火焰,什么也看不清。声音也是极小,辨不出任何事情。时间的流动好似极大的减缓,墙上的人保持着固定动作不动,就连眨眼的间隔也变的很长。但远处不断蔓延而来的火与越发清晰的声音昭示着时间依旧按照不变的规律流逝。
过去了许久,直至第一缕日光从东方窜起。但曾撕破黎明黑暗的光亮在此时已显得无关紧要,因为那漫天的大火早就驱逐净夜晚的黑霾。
林火已蔓延到离城墙最近的树林,站在城墙上甚至可以听到兵器相接、情绪激动而谩骂的大喊。几个人在城墙上整整站了一夜,期间几乎无言。
终于有人从树林跑出,陆陆续续不下几十人。是自己人,戮仇军。他们并没有直接跑到城门下,而是继续背朝城墙,摆出防守的姿态等待着。城墙上守备的士兵发现情况,互相传达消息。大量的军士从其他几面城墙赶来,在东墙上列好队,架好了弓箭准备着。
这时树林中再次出现多人,只是互相缠斗着。其中有一种皮肤黝黑的人是少年们第一次见,除了身材更为高大,其他体貌特征与常人差不多,至少从高处看是这样的。那高大黝黑的人便是异族仇姞。
从树林中走出的仇姞人并不多,前后只有十几人,但让人感觉难缠是,一同出林的还有三头狼。有一只狼嘴中还叼着一截人腿。每头狼的体型比越頔印象中大出不少,抬起前腿直立站着应是比成年人高些。
“啊!”
李秋的一声尖叫惊扰了众人。少年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城墙外东南角处,有几人正快速奔向南城门。有一个重伤员被背着,周围两人左右搀扶以求平稳。因为距离太远,瞧不清那被背着的人是谁,但众人心中已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李秋快速朝着南墙跑去,孩子们也一同跟随。身后的箭手队列这时也放出了箭矢,城下再次陷入了争斗。
当李秋几人从南墙上跑下时,城门刚刚关闭。那名伤员背靠在墙边,被士兵围住。士兵们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李秋快速跑了过去,瘫坐在地,险些昏厥。云嶂与芸香也在圏内跪坐在地嚎啕大哭,戈参和费忌则呆呆的立住不动。
越頔跟在最后,因为视线的遮挡,他是最后看见的。受伤的是霍冀伯父,右臂从肩膀以下全都没有了,断裂之处还牵连着条条肉屑。一截断折的臂骨还长长的探出,周围血肉全都没有了,鲜血还顺着白骨滴滴落下。腋下与肩膀处紧紧的缠着布条,防止鲜血再流。
眼泪是顺着眼睑流下的,没有哭声,越頔不知道现在内心的感觉应该被叫作什么,但随后升起的第二种情绪他很了解,那叫愤怒!
费忌拉抱住冲动的,想要冲出城外的戈参;芸香双眼哭红了,想爬伏在父亲的腿上,但又怕引得伤势加重;云嶂紧闭着泪眼,咬着牙、咧着嘴。
背着霍冀归来的士兵搀扶着李秋哭着说道:“夫人,大夫马上就到。将军他……他子时便已受伤,被狼咬住了手臂……后来,我们都劝他先撤回来,但将军说什么都不,直到昏迷了才被我背回来……是我的过错,我没有保护好将军!”
李秋微笑着摇头,只是眼泪不曾中断。用手帕轻轻擦拭着霍冀的额头,说道:“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回来?”
迷离中的霍冀好似稍有清醒,眼睛依旧闭着,虽是低声无力的说出话,但每个字都深深击打在少年们的内心:“我是主将,不能退……要保护百姓,不能让仇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