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不晓得战况如何,但这边独自一人的纳兰慡倒是好整以暇的站在角落里研究着四处张贴着的画像。
不可讳言,这些画像确实有几分水平,至少做到形似,神韵嘛不看也罢。都尉府几时如此重视过一个人,他们以前的画像根本是不可看,有鼻子有眼除了可以勉强看出是个人外,其余都严重失真。都尉府这次可下了血本了,不晓得是谁在幕后当金主,但愿不是御儿那只呆头鹅。
啧,幸亏他们还有点脑子,没有添上她的姓名给也没有添注缘由,只是草草的标注五公主并上赏金,唉呀呀,原来她如此廉价,区区二万两就可以打发了。
只不过,以往王朝皇族偶有走失,也不过私下寻找罢了,如此大张旗鼓可是前所未有,估计那端坐在宝座上的老头年纪渐长以致脑袋不清不楚了。
太阳缓缓的从东方升起,柔和的阳光洒满了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清新的空气舒适的想让人叹息。原本冷清的街道上也开始出现养家糊口或是出门提鸟遛早的人。清晨永远是最热闹的,鸡犬相闻人声鼎沸外加各种各样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引得人食指大动,至少是引得肚子空空的纳兰慡食指大动。
昨晚独自离开客栈,都忘了带些银两出门。生平首遭理解饥饿的感觉,居然是在对着自己的通缉画像前,实在是可堪可怜。
纳兰慡悲哀的望望画像中尊贵华丽的温婉到虚伪的女子,心下对自己同情不已,原本养尊处优的王朝五公主,恶势力无以弗比,居然还有这么一天。
“小姐,请上轿。”僵硬死板的男声在她的身后蓦然响起,不含一丝温情。
都尉府的人才何时有如此能耐,居然可以认出现在的她来?纳兰慡皱着柳眉,摸着脸上依旧戴的严严实实的银质狐狸面具,依旧不动如山,丝毫不理会身后人。
“小姐,请上轿。”男声依旧死板僵硬,没有波澜。高大壮硕的身体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弯腰驼背坚持人家仆人的本份。
时间缓缓流逝,街道上更加喧哗,吵闹声却似乎离他们好远,独留这个角落一份宁静。纳兰慡叹气,原本自身耐心就不足,再碰上饥肠辘辘的时刻,偏巧身后男子似乎有着强悍的忍耐力。唉……
她慢吞吞转身,速度可以媲美乌龟蜗牛,将一个转身动作希望持续到地久天长,拖到有救兵来刚刚好。可惜如意算盘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打的刚刚好的。
“小姐,请上轿。”高个男子面对纳兰慡的狐狸面具没有丝毫惊讶,表情平静到似乎天塌地陷都不可撼动,倒是纳兰慡讶然不已。
这人……不是都尉府的人。未穿官服倒是其次,气质不像也在次,据她所知,都尉府为方便自己人辨识,均会以黑白线色镶只于衣角,而这人……一身粗布蓝衫,却丝毫没有黑白线色。她垂眸,长长地睫毛掩盖满心思量,神思回转,依旧捉摸不住头脑。
瞥下男子身后以金线绣织而成黄色软轿,价值不菲的涤络长长地垂在软轿四周,遮住世人探视的眼光。轿子不大,却足够三人乘坐,以软轿略微下沉的姿势估计,里面定然已有人先行入座。四名黑衣轿夫站的笔直,以他们的岁数来说实在是颇为不易,皱巴巴的纹路在他们衰老的面上纵横交错,可以料见平时保养的确是很糟糕。
狐狸面具遮住了她不以为然的笑,她抬步向街道走去,不理会蓝衫男子的错愕,压根不打算上轿去。从那件小事起,她早已放弃做乖乖牌公主,王朝至尊尚且无权管她,更何况他。
“小姐,请上轿去。”男子略微发愣,随即出于本能意识挡在纳兰慡面前,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命定的主人似乎并不如上任主人那般,莫非王朝宫中的血腥纷杂扰乱了她至纯的灵魂,这可如何是好。
“为何?”她停下脚步,笑笑的看着眼前的蓝衫男子,轻轻的吐出凉凉之语,好笑的发现他居然窒了窒,求助的瞥向轿中。
“这个……这个……”事关机密,不是他可以擅自决定,虽新主人的容貌遮掩在狐狸面具下,可刹那间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上任主人,笑意中带着透彻心扉的灵力。
“无妨,让道即可。”不晓得客栈里的战争结束没有,该是时候过去看看了。昨晚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不过是借机出来思索缠绕在心头已久的困惑而已。想她纳兰慡,虽不是倾城才女,倒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居然萦绕在爱情这个蜘蛛网中不得脱身,唉,何为情何谓爱情,难解的谜题。
“小姐,请上轿。”无奈之余,诸葛从——蓝衫男子唯有重复了不下五遍的话语。
“不要。”不知变通的固执人种。她笃定这个男子不会伤害她,彬彬有礼是一方面,没有遮掩的敬畏是另一因素。
“小姐……”
“从,让她走吧,既然她必定会去央州,我们在原处等她岂非更好。”轿子里传来温厚慵懒的嗓音,动听的不亚于最美妙的夜莺,说话亦如唱歌般娓娓动听。
纳兰慡挑挑眉,不否认这人的确挑起了她的好奇心,换做以前,她定会欣然前往,但天运客栈了还要只呆呆的笨猪呀,若她一走了之……唉,不可否认,她的心变软了,好或不好,目前还未有定论。
“小姐……”诸葛从貌似冷酷实际憨厚的脸上满是无措,看看快乐远去的纳兰慡,再看看黄色软轿,脚步欲移却止,“长老,该追吗?”
金色软轿帘缓缓掀起,首先露出一只如玉雕琢出的修长手掌,晶莹剔透的搭着金色的软轿,分外魅惑诱人,让早已习惯的诸葛从都一时陷入呆滞,神游天外无法回头,引得四位轿夫不屑皱眉。
“从,你的口水出来了。”左前方的轿夫冷静说道,衰老的声音里满是不耐,即使弱子的手的确充满诱惑,可也不应该堂而皇之的表现出来,如此轻浮,怎能让他们这帮老人安心退位。
诸葛从脸色一窘,黝黑的肤色遮住微红的尴尬,憨笑着举手擦拭压根不存在的口水。
“弱子你也有错,都快四十了,就不能别再专注于你的外貌,专心干些你该干的事。”右前方的高个轿夫中肯的说道,排斥的看向轿中对镜揽眉的妖美男子,一声叹息。当初老大力排众议极不明主的以一票对八票,坚持传位于他到底是为了哪般?
楚弱子慢条斯理的收起菱花小镜,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芙蓉面,妖媚一笑,对着高长老的衰老面孔戏谑道,“高长老,我不过三十有四而已,还不到四十吧。女以悦己者荣,身为男子我们又如何可以偷懒呢?”唉呀,手下能干固然是好,可是老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实在是影响心情啊。
“你!”向来性子暴烈的高长老顿时气的脸上通红,将轿子往下一扔,拒绝再为享福的理所当然的当权者服务。稀奇的是轿子居然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因为缺少一名轿夫而摇晃摔落。
“长老,我了解我的内力很强,但你也用不着重复验证吧。”坏脾气的老头。
其它三个长老相视,一辈子的默契让他们同时松手,软黄轿子顿时失去外界助力,向下坠落但速度出乎寻常的缓慢,并向前移动几尺才稳稳落地,恰好砸中高长老的脚。楚弱子施施然的从轿中走出,轻轻拂去皱起的衣褶,嘴角含着春花般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刚刚的妖媚气质顿时变的温暖如春。
“你们先回去吧,从,轿子记得带走。”
“那女娃怎么办?此次出来不就是为了她吗?”左前长老皱眉,对他的说法不敢苟同,“族里需要她。”
“所以我留下啊,强扭的瓜不甜,再怎么说我也比你们这几个老头有吸引力不是?”昔日小小乖乖的女娃娃居然出落的如此美丽任性,让他心头顿时一阵难耐。
“不允许你勾引那女娃!”右前长老刚挪出的脚愤怒一踹,造价不菲的软轿顿时破裂成碎片,尸横遍野。
楚弱子微笑,“从,软轿还得麻烦你带回去,丝毫不可或缺,”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今天天气很好。”楚弱子闲闲的跟在纳兰慡身边,言不及义的说着最简单的搭讪语。
纳兰慡轻呼口气,拭去额上的薄汗。出外三月,天气渐渐转热,略微厚重的衣裙在近晌午时分更是燥热的很。暮春三月的温度总是宜人,适合伴着郎儿野外赏花观柳,吟着委曲婉转的词曲,暖风拂过,带来些许夏的味道,淡淡的醉意在花香树影里流连。
可惜……这些只是痴想。天热了,再加上空空如也的胃,全身的力气仿佛全部抽光了一般,毋论走路,连废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至于旁边的无聊人士,自然更是当做空气了。
“今天天气很好。”楚弱子很有耐心继续闲聊,抽空向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抛洒着微笑和媚眼,惹的个个芳心萌动羞红了芙蓉面。
半晌,纳兰慡抚眉摇首顿步,娇媚的看向楚弱子,不负众望的惹来片片满含杀意的眼神利刃:“我走累了。”多么纯粹的好心肠,既免了身边妖冶男子四处乱抛桃花造下情孽,又省了单纯女子们牵肠挂肚的相思意,更是多了几对门当户对平淡度日的夫妻档。
“那我们先歇息下。”他托住她的手肘走向旁边的茶社,一派斯文温柔的模样,体贴多情的仿若她是心头的至宝。
两个惯于做戏的人一唱一搭,甜甜蜜魔的倒也是羡煞旁人,殊不知郎情妾意,全是虚情假意。
茶食很是简单,微微甘甜的杏仁茶,切成细花模样的千层糕,都是一般茶社惯常提供的食材,味道也就是勉强可以入口而已。倒是楚弱子自带的麦芽糯米饼软酥可口,即使纳兰慡素来挑剔的舌头也无话说。
小二收走茶食,楚弱子从怀中又摸出一袋糖炒栗子,对着纳兰慡凤目轻挑,眉目间脉脉含情。“闲着无事,请你吃糖炒栗子,这可是央州一品斋的首席厨娘亲手烘焙的。”
纳兰慡托着腮,坐着不动,却也不无惋惜的食指轻摇,“可惜栗子冰冷,再甘甜也食之无味了。”
“哦,简单。”楚弱子手中的栗子顿时散发烟雾缭绕的热气,氤氲出栗子甘而不腻的香味与水晶焦糖的甜甜味道,再加上栗壳受热产生的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足以惹的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原本漫不经心的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纳兰慡诧异的回首,定定的看着那袋栗子,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她捏起一颗栗子,轻轻使力,金黄的栗肉从栗壳破裂处挤出来,微微的热气混合出浓郁的栗香。
“我见过你。”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楚弱子不置可否的拿过她手中的板栗,眉间的风华掩藏在长长的睫毛下,玉雕般手缓缓动作着,明明是简单无比的剥壳,在他做来却端是优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