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船终于到岸了。杨若甫一上岸,交代罗荦吃好喝好玩好就迅速离开,如流星般消失在漫天的黄色落叶中,彻底视凄惨无比却仍带了了然笑意的纳兰慡为无物。
“若……”望着亟不可待迅速离去的若姨,罗荦哑然失语,“纳兰,你不觉得若姨是被你吓跑的吗?”招招犀利,都正中红心,原来若姨除了睡觉也是会多愁善感的。
“哪有,她是做贼心虚罢了,这种人,我在宫……呃家里见多了。”纳兰慡将全身重量都放在罗荦身上,“走啦,陪我去央州。”
“可是我不认识路呀。”
“你没嘴吗?”不认识不会问啊,猪迷路成那副德行照样带她走了这么远。
但纳兰慡的预料稍微出了点差错,再怎么说,央山也是一座山,而在王朝里山即是人迹罕至的代名词。因此,两人在央山里彻底理解了何谓绿色何谓环保,青山绿水间悠闲环绕了半个多月,对央山里大大小小的山洞山头了如指掌后,才在惊呼不可思议的打柴农夫指引下顺利离开央山。
也幸得罗荦幼时在外生活过,她们不至于在下山之前饿死,否则不晓得王朝史书怎么记录她这位公主的死因,饿死事小丢人事大。
望着喧嚣热闹的应七城门,两人莫不是感激涕零。在山中脱俗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沾染世俗气息,瞧瞧那来往穿梭不止的平明百姓,再看看门口那么多守卫森严的士兵,以及墙上挂着的寻找画像,莫不红尘烟火味十足。
“萝卜,走吧,好好洗洗我们这一身的灰头土脸可是当前所迫。”不耐的瞅瞅浑身的脏兮兮,纳兰慡拉着满脸无措的罗荦快步向城门走去。
“站住!”威严的一声喝,阻住了患难姐妹的红尘大业,两支亮晶晶的长矛当街横拦,装模作样的倒也煞是威风,左边高个守卫再吼,“入城检查!”
右边伟壮守卫往后招手,即有以文书摸样的书生捧出一叠画像,恭恭敬敬的从中挑出几张,“张大哥,这是几张女子的画像。”
“少废话,一起拿来,难道不晓得现在不少采花大盗专门冒充女子模样吗?”高个守卫粗鲁的将一叠画像全部握在手上,转而色迷迷的看向纳兰慡和罗荦,“两位小娘子,过来过来,哥哥我会很温柔的。”
“李大哥。”文弱书生急急的挡在她们两人面前,“这两位姑娘身形都属娇小,男子冒充不了的。”
“滚一边去。”高个守卫毫不留情的将书生推搡到一边,满是不屑,“何必平,少来阻扰我奉公执法,凭这个我就可以革除你的职位。”
“好笑,小小的城门守卫,你也妄想革除他人职位。”冷眼旁观了许久的纳兰慡凉凉的出言,与生俱来的王族气质凌然生威。
高个守卫吞了吞口水,强言道,“你懂什么,还不过来检查!”说着就伸手来拉纳兰慡身后明显瑟缩的罗荦,蓝衣女子不好惹,相较言还是白衣女子听话点。
“你敢。”纳兰慡侧身护住开始轻颤的罗荦,心中不禁纳闷她为何懦弱成这样,按理她不是怕事的人啊。不管了,实在不行只能急召鸯儿护驾,不过那是下下之策。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起来,战争一触即发。
“出了什么事?”清亮的男子语音打破僵持,一白衣男子从城里缓缓踱出,俊美的脸上满是威严,再加上满身的奢华,一看即不是普通人种。
摔倒在地的何必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绕开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守卫两人,将纳兰慡和罗荦推进城门里,“多伦郡王,两位姑娘想进城,守卫大哥奉命盘查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聪明的人,既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又可以保全自己。纳兰慡点头暗赞,良质美才可以收罗,不晓得小玄子现在身在何处。等等,多伦郡王,岂不是……
“那就别再这里堵着了,本王还得出城去寻欢,耽误了本王的赌局你们担的了吗?散了罢。”
果然是他!纳兰慡的眼里掩不住笑意,够有缘的。
多伦郡王漫不经心的目光触及灰头土脸的纳兰慡,眼里精光猛然一闪,随即自嘲的摇摇头,眼光又恢复正常。堂堂公主若沦落到此种地步,岂不荒唐。
“是,是。”两守卫赶紧让开路让堂堂多伦郡王走人。纳兰慡微笑着向何必平低语,方才不紧不慢的拉着颤抖的罗荦快步走人,一南一北,渐行渐远亦如他们的姻缘。
“老李,你说刚才那蓝衣女人像不像这画中的五公主?”望着远去的佳人,壮硕守卫低头看看同伴手中的画册,讶然发现那女子居然与画中人儿惊人相似。
“怎么可能,就她那脏兮兮的样,纵然和公主有些相似,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呸,真够晦气的。何必平,还不过来,还想挨打不是。”
何必平呆呆的看着手中刻着纳兰字样的玉质令牌,这女子……这女子……
“萝卜,你已经脱离泥土再世为人好久了,你是怀念泥土滋味还是打算捡宝?”走在喧嚣的应七城中主街中,纳兰慡困惑的看着从进城伊始就一直低头看地的罗荦,百思不得其解。
“我……”罗荦怯怯的抬头环视四周,随即马上仓皇失措的低头,声如蚊呐,“纳兰,我们走偏僻点的地方可好?”
“小乞丐,活该爹娘不要你,谁让你满头白发像妖怪。”
“造孽哦,一家全都克死了,活着还干什么。”
“小丫头,叔叔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只要你乖乖听话,那里有吃有喝快乐似神仙。”
“快走,他不是好人,他是恶魔,快走,替我报仇!”
猛然间,罗荦的脑海里充斥着过往各种各样的声音,凶恶,嫌弃,猥亵,悲愤各种负面情感在她的大脑里盘旋,像一只只浑身长满冷硬触角的小恶魔在她心里横冲直撞,撞得早已结疤的伤口再度迸裂,鲜血潺潺。
“走开,不要,走开我不是妖怪!走开!”罗荦突然抱住脑袋,瘫软在地上大声叫嚷,,惹得过往行人侧目不已。
纳兰慡讶然,不过表情一如往常,无奈的跟着蹲了下来。这种状况在宫中屡见不鲜,无法以普通药物治疗,唯有心药方可。而她不了解也不曾参与萝卜的过往,如今之计只有等待她慢慢平静下来。萝卜爆发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毕竟从接近人烟开始她就表现的胆怯畏缩,完全不似无岛上的冷静,算了,早死早超生。
她从袖带中取出一只精致短笛,旁若无人的吹奏起来,笛音简单明了,但坐在她身边痛苦到不能自已的罗荦明显的缓和下来,不再挣扎。许久许久,天色逐渐昏暗起来,四周都模糊不清,主街上的行人也就仅剩小猫三两只,罗荦也平稳了下来。
“谢谢。”罗荦瘫坐在地上虚弱的说,晶莹的泪水仍旧恣意横流。
“我接受。”纳兰慡伸伸懒腰,从地上站了起来,皱眉看着她们两人面前散落的铜板银两,看来这应七城的人还是比较善良的,都把她们当做乞丐了,“萝卜,把这些钱捡起来。”
罗荦胡乱的拭去眼泪,听话的将四周的钱捡了起来,“可要这些作甚么?”
哦,天,这萝卜到底有没有在外历练过,难道不晓得王朝的衣食住行是需要钱的。猪,你的速度真的很慢,都半个月了还未曾过来。纳兰慡皱皱眉头,决定不再理会无岛土包子,举步向前方的客栈行进。
“你不问我吗?”罗荦怔愣住,随即快快的赶到她的身边。
“问什么?”奇怪,客栈门口怎么积聚了那么多人,而且其中似乎还有几个相当熟悉的人影。
“我刚刚失控了。”
纳兰慡不以为意的摇头,专注的盯着客栈门口,快行的脚步逐渐放缓,“那是你的私事,既然是私事,没有必要探问的。如果你想找人倒苦水,我警告你不允许找我,我可不是垃圾桶。快过来。”她一把将罗荦拉到阴暗的拐角处,该死,是都尉府的人,现在过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怎么了?”罗荦讶然,却也乖巧的躲在暗处,“是小蒋他们吗?”
“是他们倒好了。”可惜不是,“萝卜,小蒋会易容,你会不会?”
“不会,咦,纳兰,这画像上的女子和你好像。”罗荦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后的墙壁上贴了一张画像,“呀,街铺上也有好多,奇怪,五公主是姓名吗?”
纳兰慡美丽的面容出现些微扭曲,这帮笨蛋,找人居然如此大张旗鼓,真是够了,“那不是我,相貌相似罢了。”
“若这位五公主果真存在,倒是可以和你、双儿义结金兰,普天下三人如此相似确属缘分。”
“是是是。”纳兰慡敷衍的拍拍罗荦的头,“走,我们出城去。”虽然原本计划是去央州,但与自由相比,她情愿原路返回。
“可是应七城是进入央州的唯一路径,而且,天色已晚,城门早闭了。还有我们在躲什么呢?”
纳兰慡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脏污以及同是蓬头垢面的罗荦,略一皱眉,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红色弹丸,借力使力扔向客栈门口,顿时一阵红色烟雾平地而起,遮住了客栈门口盘查官兵的视线。
“红丹的威力着实惊人,巧儿进步不少。”赞叹完毕,赶紧拉着目瞪口呆的罗荦闪进客栈。
天运客栈里矮矮小小的胖掌柜笑眯眯的迎了上来,他家已经十来天没开张了,虽然这两位姑娘看起来狼狈的紧,但看衣料气质就不是简单的主,尤其是那位蓝衣姑娘。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这位姑娘……”和画像上的女子好像。
“掌柜的,少说多干是种福分。”一串圆润晶莹的上好珍珠很不道德的在掌柜面前晃荡,成功堵住了掌柜正义之语。
胖掌柜吞吞口水,忙不迭的接过珍珠,欢喜的笑容挤满了胖胖的脸,“两位客官楼上请!”
“准备一桌好菜,再出去置办两件苏绣女装,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累死她了,她那笨相公定是在学乌龟蜗牛,到现在还没有赶上来,真够慢得。
“是是是,大宝二宝还不出来伺候二位姑娘!”胖掌柜笑不拢嘴的回身招呼店小二,快速出门去,丝毫没发现身后的两位客官见到甫出来的小二顿时呆若木鸡。
一个是有着温和笑容的娃娃脸,一个是面容冷峻的石雕像,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配上拙拙的小二服以及歪歪斜斜的黑色小帽,不伦不类的就像山水画旁放着幅西洋画。
纳兰慡怔愣了会,左手颤呀颤的指向两个表情怪异的店小二,扑哧一声,不顾形象的捧腹大笑。
罗荦捂住嘴,双眼圆瞪,失声惊呼,“小蒋……垣哥哥,怎么是你们?”
祝垣苦笑无语,慢吞吞的走到纳兰慡的身旁,接住她笑到瘫软无力的身体。而小蒋亦是不发一语的将小儿帽摔在地上,狠狠的怒瞪纳兰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