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猛然惊醒,一身冷汗沾湿了薄薄的稠衣,连披散的黑亮青丝也沾染些许湿意。她舔舔干涩的唇瓣,玩味的思索着。她居然梦到了母妃死的那一日,很奇怪,原来她竟牢牢记住了那个黄昏,这可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不过,对于明天即将出嫁的新嫁娘而言,是不是可以归结为对家的恋恋不舍,不过,梦见逝去的人,可也称得上晦气吧。
她嘲弄的笑笑,决定不再理论梦境。翻身走下床榻,没有穿鞋,赤足走向放置清茶的圆桌,白色宽大的稠衣随着走动悠悠晃动,荡出绝美的涟漪。黑亮的长发没有束起,自然的披散着,遮掩住她娇弱的身躯,赤足精致,一步一摇间,整个人散发出万种风情,风华绝代,妖孽横生。
茶杯和茶壶不小心摩擦一下,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在黑色的寂静中,分外脆耳。
“公主?”外面侍女小心翼翼的询问,却不敢踏入寝室一步。
她慢条斯理的喝着专门从扬州快马加鞭运来的上好新茶,没有理会外面的侍女,许久,才懒洋洋的把玩手中的茶杯,百无聊赖的问:“什么事?”
“文常王妃求见。”
“她和御儿今儿刚刚成亲,过来干什么?”那个软弱又善良的女孩,她可不想多加牵扯,呵,不知争取,只晓得以泪洗面,懦弱的简直丢人现眼。
“她说要好好谢谢公主。”
“回了她,说本宫睡了。”
“是。”
空气中弥漫着夜来香的香味,凉凉的夜风在空气中流动,在闷热的夏季,舒适的让人想叹气。她如猫一般,蜷缩在大大的椅子中,昏昏欲睡起来。无意中,瞥见外面的人影还站在门边,犹豫不决的来回走动着。不雅的打了个哈欠,心情突然因为难得的凉风好了起来,决定今天当个好主子:“还有什么事吗?”
“公主,已经四更了。”
“嗯。”瞌睡虫似乎今儿很喜欢缠着她,浓重的睡意让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是时候起来装扮了,您明日是要出嫁的。”事实上,三更的时候就应该起身了,可是谁敢打扰公主休息,她的主子,喜怒无常的捉摸不透,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那个啊,”纳兰慡努力的从混沌的思绪中抽出白日里皇后所说的相关婚礼细节,隐隐约约有个模糊不清的印象,“等我睡醒以后再说。”说罢,就椅为床,沉入黑甜的梦乡,不再理会侍女的低低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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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一夜好觉,完全是值得的,哪怕坐在花轿中的美丽嫁娘只穿了最外层的喜服,丝绸般的青丝简单的挽成髻,红色喜帕头上一遮,看不出丝毫不妥,依旧容光焕发,气色好的不需任何装饰,不愧于倾城公主的称号。
好吧,老实承认,她是故意的,谁让成亲的事宜着实太过繁琐,喜服里外三层厚重的会让人窒息,她没有中途退场实在已算是很给皇后的面子了。为人诟病又如何,反正她的恶名早已昭彰,不差这么一件来锦上添花。据说她选择的夫婿也是纨绔子弟一位,就是不晓得谁比较高秆,不过,未来一阵子的血雨腥风是完全在预料之中的。兴奋啊,全身的热血都快沸腾了。
坐在平稳的花轿里,百无聊赖的晃着红艳艳的喜帕,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据说代表平安的苹果,原本的兴奋因为长时间的旅程早已消失不见,烦躁的想出去透透气。
很没志气的,顺从心中叫嚷已久的烦躁,她掀开重重的轿帘,露出娇媚的脸。刚刚看了眼云烟涤荡的蔚蓝色天空,大红喜帘就被轿旁紧张不安的喜娘快速放下,惶惑低语:“公主息怒,轿帘得由郡王爷掀才是,您掀,于礼不合的。”
她似笑非笑的掀掀唇,没有理会轿外抖如风中落叶的胆小侍女。既然事实已经证明,轿帘掀或不掀都不能改变她烦躁的思绪,怪罪他人似乎有浪费力气的嫌疑。无聊的路途,何时才是个尽头,让她都开始有些反悔起来了。不过,不知道宫中那些妃嫔看见她回去,会不会花容失色,多添上几道皱纹呢?值得期待,不是吗?
时间慢慢推移,也在严重磨练她不甚牢靠的意志力,当她真的在衡量嫁与不嫁利与弊时,原本平稳行进的喜轿猛然一震,震醒了她迷乱的神思。
“出什么事了?”她懒洋洋的掀眉,语音里竟隐隐开始兴奋起来。
外面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答话。
纳兰慡皱皱柳叶长眉,不耐烦轻敲的喜轿,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分外悦耳:“喜娘?”
喜娘喳喳忽忽的尖尖小小的声音依旧没有响起,相反,温厚的男声蓦然出现:“双儿?”浓浓的不确定毫不掩饰。
侍卫?胆子不是很小嘛。她嘴角勾起,愉悦的答应:“有事?”
大红轿门突然被打开,一张带笑的娃娃脸出现在纳兰慡面前,虽然脸儿相当漂亮,甚至比女子还美,但仍然是不折不扣的五尺男儿。
娃娃脸笑的灿烂无比,仿若眩目的阳光铺天盖地的闪下来,明晃晃的闪花了她的眼。奇怪,这男人居然笑的比后宫里最会笑的如妃还美,还有没有天理。不自觉的,她也嫣然一笑,看谁笑的比较美!
娃娃脸一脸惊喜,伸手搂住丝毫没有反抗的纳兰慡的纤腰,喜不迭的说:“总算让我找着了,走,咱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让她美丽的笑容停滞了下,失神的看了会灰蓝色的苍穹,再斜睇身旁兴奋的陌生男子。若她所料不差,这个笑容美美的家伙八成是抢错了花轿,按理,她现在应该开始呼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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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我!”控诉者一脸悲愤,恶劣的表情完全破坏他完美的皮相。
“我没有。”娇媚女子垂首视地,认真的把玩着自己的青葱玉指,无辜大眼眨巴眨巴,水汪汪的足以让天下英雄俯首称臣。
“你骗我你是双儿。”血泪控诉外加捶胸顿足啊,祝垣狠狠的瞪着面前的可恶小女子,孔老夫子实在不愧为天下第一儒者,千年前早已洞悉女子的可恶与卑劣。
“我确实是啊。”纳兰慡小心翼翼的藏起满腹的笑意,楚楚可怜抬首的瞥向眼前不再陌生的祝垣,柔情似水的眸光流转,遮住满心的算计。
“双儿现在就在应府,你还想抵赖,说,你到底是谁?”
“我饿了。”
“别岔开话题,你……可恶,我去买,吃完以后你马上离开。”
纳兰慡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挺拔的身影,嘴角轻勾。奇怪的男人,让她这个心狠意冷的娇蛮公主有时都不由自主的同情他。三天前他莫名其妙的错抢了花轿,两天前他发现其实要抢的正主儿其实安好的待在家里,一天前他开始不厌其烦的询问她的来历,只是很可悲的总是被她一句话打发了。
“吃吧你!”一份炸酱面草率的放置在她面前的木桌上,几滴灰黑的酱汁飞溅到桌上。祝垣向来温和的脸上隐着阴霾,端起另一份炸酱面,拒绝再看向那张和双儿极其相似的美丽面孔。
纳兰慡挑剔的瞥向那碗卖相相当差的炸酱面,摇摇头,虽然肚子很饿,但是她那早已被养刁的胃还是不配合。
“你还不饿?”祝垣抬起头,“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很饿,可是我还是认为只有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才不枉费用食者享受的心境。”遗憾啊,她开始有点想念三天前锦衣玉食的公主生活了。
祝家小生面部肌肉一阵不自然的扭曲,美得让人嫉妒的凤眸染上一层蒙蒙的血腥红雾,红雾绵绵,吓坏了旁边经过的店小二,却吓不了眼前娇弱的小女子。
“你,可以回家,不必待在这里。”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冷风萧瑟,卷起满地的落叶,渲染出孤寂的感觉。斜晖脉脉下,纳兰公主璀璨一笑,笑的仪态万千、风情万种、倾国倾城,笑傻了周遭看戏许久的若干无聊人士。妙目顾盼,流泻出万千风姿,樱唇轻启:“喜娘曾言,掀开花轿中即为我夫,轿帘是你掀开的,奴家怎可出嫁不从夫,轻言背离呢,相公!”
轰隆隆,轰隆隆,晴天霹雳顿时落下,劈傻了祝垣和一干看戏者。
纳兰慡嘴角含笑,不再理会化身为呆滞石像的娃娃脸相公,优雅的品尝起灰黑色炸酱面。嗯,味道确实一般,但还是可以将就,既然出宫一趟,不玩个过瘾实在是对不起皇天后土。就从他开始玩起好了,任人搓捏的橡皮球应该会让这段日子添色不少吧,至少比与纨绔夫婿相斗还来的令人期待。
眼儿弯弯,喜色跃上柳眉梢,愈想愈觉得找他当相公实在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纳兰慡漫不经心的挑起长长的面条,笑眯眯的看向同样一脸呆滞的店小二:“小玄子,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店小二,不过,就冲你瞒过了我这笨相公,我还是得夸奖你一番。”
“公……小姐,你总算认出我了!”热泪盈眶啊,平凡的穿着,平凡的相貌,平凡的举止,混在人群中绝对是毫不起眼的路人甲,就这样,公主居然还能够认出他,感谢上苍,感谢天地的各路神灵!
“巧儿的手艺,我向来都是识得的。”再加上哀怨期盼的令人捧腹的可笑神情,想假装看不见也难,“去,拜见我家相公你家姑爷去,别把你的眼泪滴到我身上。”
“他不配!”
“他是你的人?”
瞧瞧,多么有默契,两个男子的异口同声让纳兰慡笑眯了眼。她站起身来,对着不可置信的祝垣优雅裣衽,莺声细语:“相公,你的娘子我,复姓纳兰单名慡,以后,我和小玄子还需要你多多指教了。”
霞光潋滟下,纳兰慡周身笼罩着晕红的光辉,云髻峨峨,瑰姿艳逸,柔情绰态,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得惊心动魄,分外娇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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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公主,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纳兰公主。想当然耳,她一定很跋扈嚣张,欺压任何称得上善良份子,所以啰,她若不卖力的表演下去,岂不是太伤一干观众的心?天可怜见,她实在是多顺应民心啊。
只是不晓得呵,她的恶势力是否可以在宫外依旧发扬光大?纳兰慡不怀好意的瞄向身后那只慢吞吞的乌龟,勒住白马的缰绳,停了下来。
“主子,怎么了?”依旧平凡的惹人遗忘的小玄子不解的看向蓦然停住的主子,“虽然这匹马不如有闲,可在王府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等我们回宫后就可以换了它了。”
纳兰慡玩弄着白马的鬃毛,慢条斯理的瞥向小玄子:“我没打算回宫。”
“可是,主子……”满口的劝诫在瞟见那个接近他们的慢吞吞的身影,小玄子不甘心的憋回抗议,在主子的示意下先行离场准备吃住事宜。
“怎么停下了,不好意思,阿黄的年纪大了点,所以……”祝垣赧然的道歉,顺带摸了摸阿黄的驴头,无辜的与驴眼对视。
“你坚持陪这头驴散步也无所谓,可是既然它不能善尽载人的义务,完全可以快乐的怡享天年,那样岂不是不是更好。”纳兰慡盯着那双无辜的驴眼,百无聊赖的建议。
“别这么说,阿黄会难受的。”祝垣不误谴责的看向纳兰慡,安慰的摸摸些微瑟缩的阿黄。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无所谓。”纳兰慡悠哉的下了马,有样学样的牵起白马的鬃绳,“好了,走吧。”
祝垣疑惑的看向走在他身边的美丽女子,俊挺的眉毛微皱,却没有说一句话,依旧老神在在的牵着阿黄龟速向前走。
奇怪的女子,赖着他当娘子很好玩吗?还是因为他隔离人世太久,与这个社会脱节了?
山林清幽,翠鸟低鸣,各怀鬼胎的一男一女,极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猪,你打算去哪?”半晌,纳兰慡悠闲地开口,猪和祝音似字似,绝对可以通用。真是怪人,刚刚在店铺还满身血性,愤填膺的像个热血少年,现在居然慢悠悠温吞的像头猪,莫非人格变异了不成。
“你家在哪?”因果循环,报应不菲,谁让他错抢了花轿。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多美的奢望,那个笼子里空气已经够污浊了,她玩的都腻了。
祝垣无奈的看向一脸闲适的纳兰慡,眉头轻蹙:“姑娘……”
“娘子。”纳兰慡懒懒的打断他的错误言辞,头微侧,目不转睛的盯着祝垣。男人的肤质居然可以如此之好,绝对胜过宫里那群无聊到只能勾心斗角涂脂抹粉的女人,“你是用什么保养的?不过,虽然你皱眉也挺美,但据说这样容易变老。”
“这个……”微微的红晕染上祝垣的面庞,尴尬的轻咳一声,试图转换话题,“纳兰姑娘,我先送你回都城好吗?”花轿是从都城出来的,那儿应该有认识她的人。
回都城?笑话,虽然她绝对不会被那帮蠢材找到,但浪费时间窝在那个地方会遭天谴的。
女人心海底针,女人脸六月天,所以,纳兰慡不负众望的立刻变脸给她家相公看,美美的脸黯淡下来,大大的杏眼里聚满的晶莹的泪水,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悲戚的像被欺负了的小媳妇:“相公,你不要我了吗,我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回答错了,淹死他!
“好吧,我错了,但……呃,我称呼你为纳兰,你可不可以不用哭了。”祝垣轻叹,虽然知晓她绝对是假哭,但,不得不承认,久未波动的心湖还是微微涟漪起来。唉,修行之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们下一站去央州如何?”小媳妇立刻变为骄傲的公主,笑容可掬的亲切命令她的相公,
“央州?”祝垣疑惑的低语,“可是,我没有时间,我想你的家人会陪你过去。”负隅顽抗是人的本能。
纳兰慡耸耸肩,无所谓的跨上白马:“既然你不乐意,我会和小玄子一起去的,相信我们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女一少应该不会引起不识相的劫匪的注意的。”
……
“为什么去央州?”失败者悲哀的疑惑。
“那里的妓院和乞丐很出名,我想过去学习学习。”
……学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