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的结果是无比红润的脸色和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镜中的女子比初初绽放的玫瑰还要娇脆妩媚。纳兰慡满意的推开姑射蓝特地为她准备的上好胭脂水粉,既然她还没有老,现在用这些绝对是侮辱她的青春,等她年老色衰时,或许还会考虑考虑。
她走出房门,扑面而来是大束大束去刺的玫瑰花,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而她也理所当然的——被彻彻底底的淹没了。
好容易从锦簇花团中挣扎出来,还来不及呼吸最纯正的新鲜空气,传说中的熊抱再次袭来。堪堪躲过那一劫,纳兰慡冷着眼站在柱廊后面,防止眼前的矮个老苍头再来个热情的让人窒息的拥抱。
“我何德何能,居然劳驾各位一大早就等在我门外?这束花又是怎么回事?”除却现任族长楚弱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恰恰凑成了王朝里最是忌讳的数字十三。啧啧啧,除了老苍头,一个个脸色慎重而铁青,而应双儿的清水翦瞳隐隐约约可见泪光,就缺一个引子就可以夺眶而出顺便水淹央州城。
双儿转过身子,声音里开始有些哽咽,“纳兰小姐,祝大哥他……”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她后,心中悬了一夜的忐忑遽然间放松下来。
纳兰慡陡然心一沉,不知名的恐慌开始慢慢席卷了她的神经,这种感觉好久没出现了,上次还是母妃去世的时候。她倚在柱廊上,外表平淡无波冷静自持,唇角还挂着惯常的微笑,只是一瓣一瓣的撕着玫瑰花瓣。
“小玄子,祝垣在哪,你说。”
小玄子皱着脸,像个皱巴巴的核桃壳,“主子,虽然我一直都想他消失,那只是单纯的认为他配不上你,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
纳兰慡不耐烦的轻斥,丝毫未觉察到一根玫瑰花刺刺进了她的中指,“说重点!”
小玄子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祝垣昨晚没回房,但龙谷守卫说昨晚有人擅自闯入龙谷,而且他们在外谷里发现一件粘血的长袍,是祝垣的。”
纳兰慡直起身来环视四周,声音冷然:“你们怀疑他想盗取龙气?”
高长老看向身旁的二长老,二长老微不可见轻轻颌首,他清清嗓子道:“这个,我们不会贸然定罪,现在的重点是他能否活着回来。”
“龙谷里凶险万分,”老苍头接口道,“即使那小子身负神蛊术,也未必对付得了,这是我最担心的事。这些花是在你门口发现的,我想是他临走留下的才对。”
纳兰慡闭上眼,努力平息急迫的心跳,还有些撕心的痛。“那你们应该去龙谷救他,而不是在我面前废话。”
“只有你可以救他!”双儿猛然上前抓住纳兰慡的手臂,泣不成声,“拜托你,请求你,苍伯伯说只有族长可以救他,只有族长才不会被外谷的龙酽香伤到,楚叔现在又不在。纳兰小姐,不,纳兰公主,我求求你,救救祝大哥,求求你了……”
纳兰慡毫不怜香惜玉的甩开她的手,不理会她耽误时间的苦苦哀求,“老苍头,带路。”
“我以为龙谷是一个山谷。”站在央州最高的山上,纳兰慡疑惑的看着身前的老苍头。已是夏天,可是这里依旧冷风阵阵,阴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仿佛穿透了身体穿透了骨髓。走到悬崖边,崖下深不见底,徒见灰白的寒气在山崖半腰处凝结积聚,漫天幕地的遮蔽住崖底或荒凉或奇幻的景致。
“这里是外谷,崖底才是真正的龙谷。”他费力的从崖下将一段绳子扯了出来,绳子很粗,是上好的牛皮鞣制的,只是被崖中丛生的绿色植物遮掩住而已,“你可以顺着这个下去。”
纳兰慡走到崖边接过老苍头手中的绳子,嫣然一笑,“好奇怪的谷,真是不晓得那只猪怎么知道这么下去的。”
老苍头眉毛猛然一跳,忙掩饰道:“我儿子记忆力超群,怕是我以前说过的。小慡子!”
“怎么了?”
“千万小心,我不想以后和你娘交待不了。”明知没什么危险,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啊,真的老了。
纳兰慡潇洒往下一跃,青丝绿裙与崖下植物慢慢的幻化做一体直至消失不见,只留银铃般的笑音在谷底悠然回荡:“老苍头,谢谢你以前一直任着我欺负,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叫你声师傅!”
臭丫头,这个时候还欺负他,不晓得他年纪大眼泪不禁招啊,真是,真是。老苍头恨恨的抹去眼里湿润,步伐矫健的往山下奔去。
这是一座荒谷,此乃纳兰慡下到谷中的第一概念。事实上,这里颗粒不生,尖锐的石头漫山遍野都是,完全没有丝毫可以称得上鲜活的物体。这实在是很没理由的,再怎么说空气很湿润,她站了一会,鬓角就已经微湿了。
她困难的在乱石间走动,急切的逡巡着四周,约莫是走动过多的缘故,胸口有些痛有些喘,鬓发亦是散落开来,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雾气湿湿嗒嗒的好不难受。
祝垣,你等着,等找到你我一定要你好看。说什么提亲,说什么爱我,完全是在撒谎!一走了之,自以为英雄,我看你是王朝第一号大笨蛋!
“喔。”走的太急了,被尖锐的石块给绊倒了。纳兰慡挣扎的站起身来,继续向前,并开始大声呼唤起来。
你在找什么呢?
“不关你事!”下意识回音道,却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回答,因为她身边根本是空无一物。
你好凶。
很有控诉意味的指责。
看来不是幻听了,可惜她目前没有心情理会这些神神鬼鬼,改日再来捉两只当宠物好了。纳兰慡撇撇嘴,继续走她的路。
我不是神神鬼鬼,而且这里只有我一个。还有……什么是宠物?
那个声音很认真的说道,似乎还头歪歪的很是可爱。
“你能读心?”那边山坡上……她微睐起眼,急速的飞跃过去,心脏却骤然收紧开来。那不过是一件白色的布,只是上面还有星星点点触目的血,鲜红的仿佛刚刚泼墨而成的红梅。
你很紧张,嗯,还很害怕。怕什么呢?我吗?
不行,这么找是不行的。纳兰慡深吸深呼,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环绕四周:“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
那个声音疑惑的重复道,声调拖的长长的,应该也是在思考。半晌,他只能很无奈的承认。
我也不晓得。我可以看见你,还可以看见那个男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猛然醒悟过来,“等等,那个男人在哪?”。
他想杀我。
那个声音立刻有些小委屈了,像个还在撒娇的孩子。
所以我把他关在前面最深的石洞里。唉,你进不去的,别那么快,我会眼花的。
纳兰慡飞也似的进入石洞中,石洞很暗,几乎是看不到一丝光线,脚下的触感是绵软虚滑的,好像是苔藓植物,她只能扶着洞壁勉强行进。“祝垣,你在里面吗?祝垣,你答应我啊。祝垣,喔。”再次滑倒,口中再次逸出一声尖呼。
祝垣晕晕沉沉的睁开眼,这是他自昏迷来第一次清醒,头顶上依旧是层层叠叠的石块,丝毫没有变化。刚才隐隐约约中,他有种错觉,兰慡似乎就在这里。真是糊涂了,她该是在央州等着他才对,空气中怎么可能会有她的味道。天,那股龙气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他身体的神蛊都尘封了起来,甚至连内力也是。
纳兰慡扶着墙壁艰难的站起来,拍拍膝盖,再抹去颊上的液体,“祝垣,你在吗?你回答我啊!”膝盖好痛,鼻子很酸,眼睛有些热,还有心好疼。
不是幻觉!祝垣立刻睁开眼,往声源出望去。黑暗于他根本没有妨碍,所以他一点不困难的就望见了正前方狼狈到极点的女子,衣服上沾满了灰尘苔藓,头发散乱开来,原本白玉无瑕的脸颊上也是灰灰白白,还有些红色的……血?
他立刻挣扎坐起身来,“兰慡,小心!你前面有一块石头。”
“祝垣!”心头的石块顿时顺着这个声音滑落谷底,再也不是负担。虽然不想承认,但听到他声音的刹那间,她确实感谢上苍,真心诚意不含一点杂质。呵,她居然也会感恩上苍,说出去一定会让那宫廷里的人摔落脸上厚厚的粉妆的。“你在哪?”
“你向左跨一点,对,再向前,等等,低头,你头顶上有石头。”祝垣指点着,随着她的靠近,心遽然收缩起来,那红色的确实是血,而且还是触目惊人的鲜红。“还有四步。四、三、二,我就在前面。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有血!”。
纳兰慡迟疑的摸索着,准准的碰上祝垣的脸……半日来的委屈担心恐惧顿时不自觉的爆发出来,开始还是毛毛细雨,渐变为涓涓细流,最后彻底化作倾盆大雨外加打雷加闪电。她仿佛想把她以前积聚的泪全部都释放了出来似的,拥着祝垣哭泣的不能自已,完全像个疯婆子。
祝垣被她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哭泣弄慌了手脚,只能怔怔的为她轻拍背部抚顺了气息,以免她伤着了肺。好半晌,怀中的佳人才只余下阵阵抽噎声,整人整脸的都埋在他的肩上,让人怀疑她会不会窒息。
祝垣拍拍她的肩膀,温柔的在她耳边低语道:“兰慡,抬起脸,让我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好吗?”
“不要。”闷闷的拒绝。哭了一场,理智也回复过来,才觉察到她刚才的举动是如此幼稚丢脸。天晓得,她都不记得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还哭的这么惨。
有些没辙的揉揉鼻梁,他试探道:“我的肩膀很痛,你……”
纳兰慡破涕为笑,忍不住的捶了下的胳膊,轻轻的。她嘴唇微噘,嘟嘟囔囔的像极了小女孩,“你不准笑。我好丑。”
“好,我不笑。”嘴角却微微的浮动起来,浮出个完美的弯月,惹来纳兰慡极度不悦的瞪视。他轻轻的拥着她,愉悦的微笑着,“兰慡,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你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哭,哪怕是哭到乱七八糟。可是,现在的你真的好美,甚至比初见你时穿着华冠丽服还美上几分。真的,你真的很美。”
纳兰慡面色有些酡红,为她添了好几许艳色,“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说的很是动听,不晓得你用这招骗了多少少女了。”
“我没有!”这次换人脸红了,怒红还是羞红就不得人知了。
扳回一城的感觉真好,她堂堂倾城公主怎么能被一头猪给压住,这也太侮辱她的智慧了。纳兰慡兀自笑的好乐,仿佛春花在冷冽寒冬的冰霜上绽放开来,柔化了冰川,柔顺的寒流,顺便软化了不理会爱情的理智。
“别动。”祝垣轻轻的抚上她的颊,心略微放了下来,那血只是粘在她的皮肤上,并不是受伤了。他仔细的扫视她的全身,绿色的衣服全是灰尘,看不出哪里受伤了。“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吧,我觉得我很好啊,哦,我的膝盖。”膝盖一阵生疼,使得刚站起来的纳兰慡又踉跄不稳的摔倒在地,还好被祝垣稳稳当当的接住。
在祝垣的搀扶下,她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山洞,刚想来个重见光明的感慨,却不凑巧的看见了祝垣冷峻的像块岩石的脸,极为明显的昭示了他正处于非常不悦的状态中。啧啧啧,瞧瞧这人什么脸色,臭臭的像极了棺材板。她不过是不知道受了伤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你到龙谷来干什么?”不是很关心,纯属没话找话,空气实在太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