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晕红的霞光染红了天际时,连赶了三天路的四人总算到达央州城门口。
黄色土砖,红色面砖,灰色的墙头砖,恢弘大气的城门遮天蔽日的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外人探询的目光。与其他城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城门相比,这里冷清的让人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座空城。没有守卫,没有沿哨,厚重的城门紧紧的闭着,仿佛拒绝一切外来的交往。
央州来使是个短小精悍的男子,一路上对待他们毕恭毕敬嘘寒问暖,想是他侍奉他主子也不过如此。他脱下毡帽,露出三天来第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行礼道:“各位请稍等,小的马上去通知。”
“好的。”祝垣在马上温文允诺,轻轻摇醒睡在怀中的纳兰慡,“兰慡,醒醒,我们到了。”
纳兰慡睁开惺忪的睡眼,晕红的脸上睡眸半眯半开,茫然模样一点没有平日的精明,反而可爱的像个不出世的天真孩童。祝垣极力克制吻上她的唇的冲动,这里毕竟还有旁人,虽然她不会在意,可他必须要保证她女儿家的闺誉。
“猪,你的眼里写着你想吻我。”纳兰慡眼里略微清明了点,戏谑的借着胳膊在他怀里坐直起来,顺势在他的左颊上印上轻轻一吻。
祝垣脸上顿时通红一片,惹得纳兰慡轻笑连连,旁边的小玄子则是相当的不屑,他还是坚持这个腼腆害羞的男子实在是配不上公主。
“咳,虽然我不是很有存在感,但你们好歹可以屈尊降贵的看看我这老头子。”带着笑意的苍老声音蓦然在他们身前想起,这是一个有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眉眼俱是笑着,慈眉善目的完全符合他的年纪。
祝垣脸上更是如火烧般,他急忙跃下马,对着老头毕恭毕敬的施礼:“晚辈失礼了,央二先生。”他轻手轻脚的将纳兰慡扶下马来,“这是晚辈未过门的妻子,旁边这位小兄弟是她的随从。让央二先生亲自迎接,晚辈……”
客套的话语在央二先生目不转睛的看着纳兰慡,甚至都快贴着她的身体蓦然中断,祝垣一侧身挡在纳兰慡面前,娃娃脸上满是愠色:“央二先生,请自重!”
央二先生摸摸撞疼的鼻子,絮絮叨叨的嘀咕个不停:“哎呀,小伙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你们还怕我不成。真是,小孩子家家的,真是迂腐。”
“迂腐总比你为老不尊厚脸皮的好不是,老头。”纳兰慡笑眯眯的倚在祝垣的怀中,不客气的嘲讽着小老头。祝垣养的那些小家伙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让她这不易睡着的人也可以睡的如此之香,不晓得该如何饲养,否则养那么几只到也好玩,就是不怎么好看是了。
央二先生不以为杵,略微皱眉后马上开怀大笑起来:“丫头,你这张嘴怎么和你娘一样厉害啊,真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唉呀呀,人老了就会恋旧,真是不好的习惯。”
“我娘性格温婉,从不与人口头上争斗。”只会在暗地里使坏。
央二先生摸摸他那长到不比寻常的白胡子,不停的咂嘴,表情尴尬的像个说错话的小孩。他慌不迭的打哈哈道:“人老记性也不好,错了错了。这个,这个,我们赶紧进去吧,风很大,今儿风真是大啊!”真险真险,差点就露馅了。
祝垣低头看向纳兰慡,纳闷的低语:“有风吗?”
“心若有风,其风飘然。”她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小玄子,搂住祝垣的胳膊,脸上笑容如春花般灿烂,“猪,欢迎到央州。”
跟在央二先生的后面,一行三人两马倒也是悠悠闲闲晃进的央州城。虽然外界将央州说的神乎其神,但其实也不过是座普普通通的城而已,不过就是房屋大些,街面宽阔些,市面上货源充足点。只是不晓得是央二先生威望极高还是怎的,所有民众见着他们,莫不是驻步鞠躬点头,一副副无比崇敬的模样。若这是当地民俗之一,这倒是颇为与众不同的。
比之于其它三人的坦然若素,祝垣倒是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自处。从小的教育使他坚持万物皆平等的理念,这般仿佛神祗被众人朝拜的模样让他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回应。他看向不以为意的纳兰慡,虽然知晓她出身定然很好,但现在看来,她的来历绝非寻常。
向来淡薄的心潮涌起一波一波的涟漪,他爱她,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他知晓兰慡必是将他放在心中的,可是若牵扯上不是一般富贵的家族,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中拉开,毕竟,两个人的结合基本上是代表两个家族的来往。她的家人会不会阻止……
祝垣轻叹口气,开始认真考虑起他以往对名利权势的抵触是否完全正确。
“怎么了?你魂游九天去见了九天仙子还是见了你家那个温婉动人的双儿?”察觉到祝垣的魂不守舍,纳兰慡眉头不自觉的锁起,可怜的玉环在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抛摔着,看不清面容声音里却饱含着危险的意味,即使迟钝如祝垣也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出了其中的不悦。
刹那间,隐约的担忧顿时如旭日东升时的薄雾般消失于天际,门第又如何,爱才是真谛。他微笑的及时接住差点落地的玉环,不理会央二先生不停的挤眉弄眼,只是将纳兰慡紧拥在怀中,在她耳边呢喃道:“我爱你。”
耳畔有些痒,毛毛躁躁的痒进了微微颤动的心里,大笨猪,三天两头将这话挂在嘴边,言咒般都渗入了她的周身,似乎他真的是爱她的,而且还是刻骨铭心不可磨灭,绝不会在时间和风中流逝,也似乎她若不回应,必定会天理不容。
纳兰慡瞪了他一眼,只是那一瞪非但不凶狠,反而充满了妩媚的娇嗔,在有情人眼里更是可爱迷人。祝垣不可自抑的低下头………
“喂喂喂,”一只手,一只白白润润又肥肥的手,很凑巧的捂住了正欲在众目睽睽下行不轨之事的唇,“我们这里民风淳朴,请别教坏了善良老百姓。”
祝垣白皙的脸上又现出红晕,他尴尬的移开央二先生的手,无奈的看向两个光明正大的偷笑者。
“猪,你若是这般容易脸红,你可以效仿关云长关老先生了。”纳兰慡毫不留情的揶揄着害羞的娃娃脸。至于小玄子,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向来都拒绝和祝垣说话,所以这次他照样保持面部嘲笑的缄默状态。
“丫头,关云长可没有他这么害羞。这世上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尤其是个漂亮的男人,就如漂亮的女人不可相信是一个道理。”央二先生带着他们走到城区西郊一座小小的宅院前,郑重的为他的话做下结束语。“所以,与其两个人看了一辈子相看俩相厌,还不如一个人清净自在乐得逍遥。到了,我们那个不入流的州长正等着你呐。”
“央二先生,我可是会告诉州长的。”小宅院门缓缓开了一小角,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子倚在门边娇憨笑道,长长的灰白色头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的飘散着,微风拂过,别有另样风情。她妖妖娆娆的走出门,亲热的拉住纳兰慡的左手:“你就是慡儿吧,真是和你娘一样漂亮,可惜你还遗传了她不爱保养的坏缺点。瞧瞧这憔悴的皮肤,真是让人心疼。”
纳兰慡扬起眉,不留痕迹的抽出手,她不习惯和人太过亲近。只是,“不好意思,我娘和你们口中的可不太一致,她比任何人精于妆容。”
灰发女子捂住嘴,仓皇失措的与央二先生悄然对视,你挤眼我咂嘴,传播着不为人知的讯息。片刻后,她不甘心的瞪了一眼央二先生,方才清清嗓子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走吧走吧,州长还在等你们呢。”你推我照样会推,推给州长不就万事皆休。
纳兰慡阻住牵马向前的祝垣,俏立在马前,皇室优雅尊贵的气势顿时无形中散发出来。她懒懒的摸着阿黄焦黄柔顺的毛发,这马寄放在应府一阵子之后,顿时膘肥体壮起来,与当初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若我所料不差,这次你们名义上邀请祝垣进央州,实际上该是为了我才是。我何德何能,引得央州大费周章。”
祝垣眉头微皱,略一思索即了悟过来。当初央州莫名来使他只觉得奇怪,但崇善天性还是让他嘲笑自己的多心。“这般说来,”他补充道:“央州来使是二十年前绿林霸主吕飞,央二先生则是纳兰王朝里鲜为人知确实最为尊崇的药匠先生,”转看向灰发女子,“至于姑射姑娘,十六前天下第一富户姑射当家,三位屈尊迎接,确是有些蹊跷。”
“哇唔!”央二先生惊叹的看着祝垣,长长的白胡子激动的摇摆着,“丫头,你找了一个万事通的相公。没料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这帮老家伙,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
纳兰慡笑的古怪,看了一眼身旁尤不知大祸即将临头的呆头猪,也不追究他多是无意的欺瞒,心里开始拨拨算算这头猪可以值上多少金子,世所罕见的养蛊师再加万事通的脑袋,再配上一副人见人爱的相貌,嗯……钱途不可限量。
一只玉手堪堪的指向央二先生的脑门,姑射当家娇嗔数落着,一缕嫣红抹在颊上娇羞的像个小姑娘:“臭央二,你才是老家伙,本姑娘风华恒茂还没嫁人呢!小伙子,我们姑射家那帮子小的如何了,是不是把我挣下的家产给不成器的败光了?”
“姑射富户现任当家是姑射二公子,外表文弱斯文,内里精明强干,再加上姑射全族的辅助,姑射天下第一的名头再传个三五代不成问题。”想了想,祝垣接着补充道,“姑射家族心存慈善,开设了很多善堂义学,造福了王朝不少穷苦百姓。”
纳兰慡凉凉的在旁边吐糟:“开办善堂义学可以免税。猪,商人无利不起早,你那套良善主义用在商人身上,有些浪费了。”
姑射蓝硬生生的挤开祝垣,亲热的拥住纳兰慡,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相见恨晚的意味:“哎呀呀,小慡子,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来来来,我和你好好聊聊,以后我再也不会寂寞了。我告诉你,这央州城里一个个都是假清高的呆子,完全不晓得那钱币闪耀的最纯粹光芒是亘古以来最美的,那无以伦比的色泽,完美的触感……”
央二先生拍着祝垣的肩膀,在他耳边不屑的哼声道,“钱痴!”
“央二,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在掌管央州生计的姑射当家面前说这种话。”慵慵懒懒极其美妙的声音仿若烟雾般飘过来,若有若无却又真实的传入每个人的耳膜里。楚弱子懒散的踱步过来,紫色的长袍曳地而行,内里衬着雪白的手工苏绣白衫,墨黑如夜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些微依恋似的摩挲在白衫紫袍上,飘渺的如同天人一般临尘而来。白玉般精致的脸上凤眼流光闪烁出异彩,精光乍现后又恢复一片白雪般纯净。
纳兰慡挑剔的看着楚弱子的奢华的扮相,转头再看看她那个完全不懂得修饰的呆相公,同样美丽的外表,干净简单的青色长袍,常年在外的漂流而偏淡的发丝端端正正的束着,和楚弱子比起来,简直是寒酸到底。可是,她怎么还是觉得这头猪愈发顺了她的眼呢,难不成他真成了她眼里的西施?
“小楚。”央二先生不甘的抗议,一脸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我可说的是实话,你不可以剥夺我说实话的权利……”
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老头子的杂念,吓的央二先生快速退到楚弱子的身后,戒慎的看着向他们冲过来的姑射蓝,双手不自觉的摆出防卫的姿势。
“州……长!这可是最新款的紫色长袍,价值三万两金子,我可是给你禅让大典时预备的,你……你……”语无伦次中,“你居然现在就穿了出来!”姑射蓝不可置信的看着长袍左侧那长约十寸的刺目裂口,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你还撕破了它!你你你,你这个败家子!气死我了,央二,马上举行禅让大典,我废了他这个败家子!”
“姑射,姑射,息怒息怒,还没到时间呐!哎呦哎呦,你别揪着我的胡子啊,疼啊,你倒是走慢点啊。”
楚弱子看着怒旋风般离开的姑射和被抓走的央二,盯着衣角上显而易见的破口,眼神可怜无辜的像只天底下最纯真的小鹿,“不过一道破口而已,再买一件不就得了?衣服破了,扔了就是。”随随便便的将紫色长袍脱去,长袍袍摆飘摇,随风摇到路旁的沟渠中,啪嗒一声,晃晃悠悠沉入灰黑的水中,三万两金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化为水中垃圾,污染环境。
小玄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不以为意的楚弱子,不可置信的拉拉纳兰慡的衣袖:“主子,那人是不是疯了?”三千两黄金呐,够养活一座普通小城的居民十年了,他居然就这么不在意的给扔了,视金钱如粪土也不是这般做法吧。
“堂堂央州州长,这点小钱怎么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他还有一位点石成金的姑射当家。”纳兰慡敷衍的拍拍俊秀少年的头,笑看向只着白袍的男人,“又见面了,楚、世、叔。”称谓的一停一顿,语调加重,刻意的有些生硬。
客气有礼的询问让楚弱子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对上纳兰慡盈盈若语的眼,了悟的瞥了一眼她身旁的祝垣。他耸耸肩,摸摸自己光滑的面颊,很中肯很良心的建议着:“我好像还没那么老,我不介意你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区区公主身份而已,用得着隐瞒吗?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