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数十位黑衣人来到冉照墓地,开棺救人。
棺材打开的那一刹那,冉照紧紧抓住黑衣人的衣襟:“清歌,她还好吗?”
那黑衣人不敢对冉照有半分谎言,只将卫清歌今日在清歌苑所作所为一一据实禀报。冉照听后,高悬的心才渐渐放下。
冉照换了衣衫后,即刻动身出城。那些暗卫只留一人乔装成仆人与之同行,其他人皆在不远处跟随。
满街的告示刺痛了冉照的双眼,他紧紧捏住了拳头,低声问身身边的人:“周远,大哥他……”
周远叹了一声,良久才道:“二殿下节哀。”
冉照眸子微垂,神色暗了几分。即便心中再难过,他却知道此时该做什么。丽妃还在宫中等着他去救,清歌还在卫天的掌控之中……他加快了脚步,等他再回来,一定要将那些恶人碎尸万段。
冉照下葬的第三日,卫清歌仍是喜欢赤着脚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有时会坐在雪地里哇哇大哭,有时会坐在雪地里傻呵呵地笑。见到有人来,都会喊一声阿照。
侍女心疼不已,才哄着她进了寝殿,没过多久,她又要往外跑。侍女问她为什么要往外跑,她可怜兮兮地说要去找阿照。
侍女听之,都忍不住落泪。
卫邙来的时候,卫清歌正坐在雪地里,数着枝头上的麻雀,许是想起了什么事,呜呜地哭了。卫邙疾步走上前,将她拉起来,见她双脚冻得通红,皱了皱眉,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她傻乎乎的笑着:“阿照,你怎么才回来啊。”
有侍女正要过来送茶,听闻此话,又低下头抹着泪水。
卫邙抱着卫清歌回了殿内,命殿内侍女退下,关上门道:“今日我就接你回家。”
“好。”卫清歌太久没见到卫邙,此刻相见,她微微扬了扬唇角,轻声道:“大哥,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卫邙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里,为她暖着手。
“我将上雪许配给冉照的一个部下,若是爹问起……”
“我就说,上雪我另有安排。”卫邙温声道,“只要你回家,我什么都替你瞒着。”
“大哥真好。”卫清歌笑着看他。
“你当真与冉照有了孩子?”卫邙忽又问道。
“你以为我是在做戏?”卫清歌反问。
卫邙只紧紧抱住了她,庆幸道:“还好孩子没有了……”
卫清歌身子渐渐变得僵硬,她推开了卫邙:“大哥,我是有夫之妇。”
“可是他死了。”卫邙不喜欢听见卫清歌说这几个字,却又不想惹她不快,又改口道,“走吧,以后回家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冉照对你有多好,我便对你有多好。”
“大哥……”
卫邙已经打开了殿门,卫清歌只好又装作疯疯癫癫的模样,对着卫邙装傻充愣。卫邙对清歌苑中的仆人高声道,“清歌得了失心疯,如今任谁都认不得了,我要带她回卫家养病。”
那些下人不知其中原委,只觉卫清歌如今可怜至极,若能回了卫家,找大夫好好瞧一瞧,没准能治好。他们看着卫邙牵着一直傻乐的卫清歌出了清歌,皆又长长一叹。
卫清歌回了卫府,又住进了胭脂阁。为掩人耳目,她只在众人面前装作疯癫妇人,在胭脂阁时才是正常模样。
卫邙常常过来,与卫清歌说了好些山上时光。如今唯一能温暖卫清歌地事,就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每每提及过往,卫清歌总是情不自禁地笑了。
也不知卫邙用了什么手段,如今对卫清歌名目张大地关心,卫天也只是视而不见。卫天对卫清歌也并未如往常那般严厉,有时也会跟着卫邙一起来胭脂阁看她。
日子转瞬即逝,卫清歌掐指算了算回到卫府的日子,竟然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卫西荷曾经最不喜欢卫清歌,什么都要与她争,如今倒也常常来胭脂阁怕陪她,看着卫西荷像个姐姐一般哄着自己,她才明白,卫西荷的本性并不坏,倘若没有卫青莲的暗中唆使,卫西荷就会收起满身的,还有那些张扬跋扈。
也许是卫西荷怕卫清歌在胭脂阁待得无趣,便将外面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从卫西荷的口中,她知道冉启已渐渐掌握了实权,丽妃仍在华成宫照顾重病的皇上,如今冉启对皇位势在必得,自然不会再对皇上有任何不敬,相反的,为博众人口碑,他对丽妃愈发地好了。
传闻三殿下每日必去华成宫陪伴皇上与丽妃,这是连太子冉基与二殿下冉照生前都做不到的事,卫西荷提及此处,对冉启又连连称赞。卫清歌坐在地上痴痴地咬着自己的指尖,忽地对卫西荷傻傻笑了。
卫西荷正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踹开,她吓了一大跳,急忙回头去看,待看清了来人,却被来人吓住,只喏喏地喊了一声:“爹!”
卫天沉着面色,让身后的人将卫西荷带了出去,反手将门关紧。他一脚踏进了屋子,立刻提剑刺向卫清歌。卫清歌自从回到卫府,每日饭菜皆有软骨散,她虽会解毒,却因长时间服用而无法让其全部消散,她使出全力只避开了那一剑。
卫天见状,脸色更是差到极致,一把将卫清歌拉起来,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你倒是藏得深,连我也不知你会解毒,用了一个月多的软骨散,你还有力气避开我这一剑。”卫天阴阳怪气地笑,又将她推倒在地,拿着剑挑她断手筋脚筋。
卫清歌惨叫连连,面色苍白。筋脉皆断,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她嘴角却微微扬起,语气淡淡道:“现在才发现阿照的墓是空的,太晚了。他早就出了雁城,想必此时已召集了人马,卫天,你的好日子也没有多久了……啊!”
卫天暴怒上前,用剑挑花了她的脸,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只不过瞬间便血肉模糊。
卫清歌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她早就想过会死,可她还心存侥幸,若是冉照有一日能归来,会将她的尸身领回去好生安葬,她也算有了圆满结局。可如今她容貌已毁,就算他回来了,又怎能认得出她。她的泪,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卫天见她泪如雨下,心中稍稍有了快意,却只觉还不够解气,又拿着长鞭狠狠抽打着她。
卫清歌紧紧咬住唇,一声不吭,可她却又笑了。卫天越生气,就说明冉照对他的威胁越大。
“来人,将卫清歌关到别景院。每日只送一次饭,给我看紧点,若是让她自尽了,你们全都跟着一起陪葬。”卫天喘着粗气,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别景院犹如皇宫中的冷宫,长年无人打扫,只有背叛卫天的人才会被关押在此。那些侍卫连拖带拽地将卫清歌弄进别景院后,便立刻将门从外面反锁上,只留一人看守她。
卫清歌满身是血地倒在皑皑白雪中,她心知此刻自尽已是妄想,逃出去亦是天方夜谭,只能一点点地往屋子里爬去。
那看守见曾经孤傲的卫清歌,此刻不过一个阶下囚,哈哈大笑。
卫清歌听着幸灾乐祸的笑声,却是淡淡一笑。只要他能回来,她受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这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卫清歌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扯了扯本就单薄的被子,呼啸而过的北风吹的门窗吱呀作响,只听外面咔擦一声,是树枝被积雪压断地声音。她惊得微微动了动,使劲睁着眸子看着漆黑的夜,又吃力的把头蒙在被子里……
别景院门窗皆被封死,只有当送饭过来时,才会有阳光透进来,她心中默默数着看见了几次阳光,盘算着她来别景院有多久的日子。
在卫清歌看见第七次阳光的时候,送饭的人变成了卫邙。她微微有些诧异,看着他提着食盒进了门。
“放心吃,这里面没有软骨散。”卫邙明明是想对着她笑的,却笑地比哭还要难看。
卫清歌低着头,并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饭菜。
“因为我不是他,所以你连我送的饭菜,也不想吃了吗?”卫邙沉沉叹道。
“大哥,你不要再来了,他是你亲爹,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跟他发生不愉快。”卫清歌看着他道。
“清歌,我带你离开这里。”卫邙猛地拉了她的手,就要带她往外走。
“你放开我,好疼。”卫清歌疼地大叫。
卫邙低头去看,这才见她手臂上的鞭痕,爹居然动手打了她!卫邙闭上双眼,不忍去看,只低声道,“为什么我总要晚来一步,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再受伤的,对不起……”
“你走吧。”卫清歌祈求,“阿照快要回来了,你快点离开卫家。”
“走?”卫邙轻抚她满是剑伤的脸,轻声道,“我是卫家的长子,一生都要为卫家而活。爹尚且在雁城不走,我有什么理由走。”
“卫家所做的事,你都是不知情的,你可以活下来……”卫清歌哽咽道。
“若是他们都死了,我又怎能一人独活?”卫邙笑着摇了摇头,“冉照就快回来了,也许我们再也不会一起用膳了,你可愿陪我吃最后一餐?”
卫清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颤抖拿起筷子,味同嚼蜡地吃着碗里饭菜。吃着吃着,她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卫邙,“大哥,你竟然对我下毒……”
“我没有!”卫邙惊慌失色,欲要对她解释,她却昏倒在案桌边,任凭他怎样叫,都再也叫不醒了。
是卫天,他忽然明白了。一定是他暗中派人做的手脚,虽然饭菜是他亲手做的,碗筷却是卫家的!他想不到,卫天竟是利用他到了这般地步。他怒气冲冲地往门外走,却见卫天早就在外面等着他。
“邙儿,我跟你说过什么,难道你都忘记了?”卫天冷声问。
“我这辈子对你言听计从,自问对得起卫家的列祖列宗,我只不过是想要她,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的阻拦我?”卫邙再不复往日冷静,高声怒道,“我与她青梅竹马,若不是你为了计划让她接近冉照,与她成婚的人必然是我。你废她武艺,断她筋脉,毁她容貌,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过她?”
“留着她自有用处。”卫天不满卫邙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动气,又开口劝道,“世人都羡慕卫家家财万贯,有权有势。可他们哪里能知道,得到这一切,必然也会失去很多。你觉得今日你吃了很多苦,可当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你为了一个女子对我不满,好,那我问你,卫家与卫清歌,如果你只能要一个呢?”
卫邙斩钉截铁:“我要卫清歌。”
“将他给我押到他的屋子,没我允许,谁都不许放他出来。把他身边的人都给我换掉,从今日起,由你们照顾大少爷。”卫天气道,他怒其不争地看着卫邙,又道:“我悉心培育你数十年,你却只学会了儿女情长,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卫邙满目哀伤道:“你何曾真的将我当做儿子,你可曾问过,我心中想要的是什么?你只教我用尽所有为卫家而活……可我也是人,我也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拖下去!”卫天指着卫邙道,“你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话。”
卫天看着下人将卫邙拖了下去,面色阴沉无比,这个卫清歌可真是厉害,竟然将他们父子捏在手掌心。他一脚踢开了门,朝屋子里走了进去。
因中毒而昏睡的卫清歌忽地被惊醒,缩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望着他。卫天俯身看着她,阴森森的文:“你可知道我是谁?”
卫清歌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卫天太过凶残的眼神让她害怕,她哇得一声哭出了声。
方才卫邙送来的饭里,有他让人从西域带来的奇药,能让人失去心智。如今见卫清歌仿佛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他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冷冷笑了笑,转身离开。
“坏人!”卫清歌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着,等哭地嗓子都哑了,这才抹着眼泪爬起来,穿过铜镜时,看见铜镜里那个蓬头垢面、满脸疤痕的女子,吓得惨叫出声。
为什么镜子里的人那么丑!
随着她的尖叫声,那镜子里的人亦是张开了嘴巴,本就疤痕无数的脸,顷刻间变得狰狞无比,她很快明白了,镜子里那个无比丑陋的人,竟然就是自己……她拿起凳子,往铜镜上砸过去……
从此之后,卫清歌再也不敢走到镜子跟前。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小,但凡门外有风吹草动,她都心惊胆战。
送饭来的看守许是见卫清歌太过可怜,将遮住窗子的木板拆了下来,屋子里终于不再黑暗无光。
卫清歌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冲着送饭的人微微笑道:“你是好人,只有你来给我送吃的。”
那侍卫听此话,只叹了口气,又关上了门。
失了心智后的卫清歌每日无所事事,只等着有人来给她送吃的,吃过之后,她就披着单薄的棉被窝在床上,有时也会傻傻地笑着,时不时地念着一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无端地念出来……
卫清歌不知在别景院住了到底有多久,一日她正吃着馒头,一位身穿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的男子过来了,他满眼疼惜的看着她。她已经面目全非,唯有那双灵动的双眸不曾变过。
卫清歌怯怯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男子,以为他是要自己手上的馒头,撇着嘴就快要哭了。
“清歌,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大哥!”卫邙走进屋子,轻声的开口。
“大哥?”卫清歌歪着头看着他,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大哥呢?
如今卫清歌失了记忆,又只有幼童的心智,这让卫邙再也忍不住了,只好向卫天妥协。当卫天不再派人监视他后,他才赶来了别景院。他明明知道卫清歌再也认不得他,可当看到她用陌生的眼神盯着他时,他只觉万分难过。倘若卫清歌没有吃下他送来的饭,她也不会如此凄惨,害他至此的人是他……
“你怎么哭了?”卫清歌疑惑地问。
“大哥来接你走。”卫邙一开口,便哽咽了。冉照已回了雁城,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借到了宴国的兵力。冉照在南樑本就有很高的威望,如今回来后,必不会放过冉启与卫家。卫家命数已尽,他不想再争斗下去,他只想带着卫清歌一起离开。无论她是不是倾国倾城,无论她还记不记得她。
“我不走。”卫清歌怯生生地开口。
“为什么?”卫邙怕吓坏了她,声音放的又柔又轻。
“我若走了,阿照会找不到我,他会着急的。”卫清歌小声说。
没想到,就算她失忆了,还是没能忘记冉照,在她没有失忆前,他问过她太多次会不会爱上冉照,她总是说不会。可此刻听见她毫不掩饰地提起冉照,他险些哭了。
卫清歌自幼便失了亲人的疼爱,谁对她好,她就会依赖谁。曾经他有大好的机会能与她白头偕老,可他却为了卫家将她嫁给了冉照。
如若当初他放弃卫家家主之位留下卫清歌,也许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可是时光永远都不能重新来过。卫邙低下了头,沉默了很久,慢慢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几日后,卫邙又来了别景院。
门口的侍卫见了人,立刻拔剑与他厮杀。卫邙怕吓坏屋子里的人,急急开口道:“好大的狗胆,不过换了张人皮面具,就连本少爷也认不出了?”
那侍卫仍是有些疑惑,却见卫邙抬起手,慢慢地撕下了面具,那侍卫这才认出,竟然是大少爷,他担忧道:“少爷,如今老爷虽心思都放在了与冉照争斗上,您却顶着冉照的皮面到处走动,这太危险了……”
他岂是不知这样做,会让卫府的人错认他是冉照,只是如今卫清歌不愿跟他走,他又不能强行带她离开,他还能有什么法子?他挥了挥手,命侍卫退了下去。
卫邙又将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这才往屋子里走去。
卫清歌看见来人,掩饰不住地惊喜:“阿照?”
卫邙笑着点了点头,卫清歌欢快地扑进他的怀里。任由他牵着自己离开了别景院。他施展轻功待她飞离卫府。只要穿过前方不远处地梅林,他便可以还卫清歌自由了。
只是他才来了梅林,有箭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他紧紧护住怀中的卫清歌,生怕她再次被伤到。
丧失记忆的卫清歌哪里见过这般阵势,缩在卫邙怀里哇哇大哭。卫邙心疼得厉害,慌乱之下被箭射中,卫清歌看着他嘴角流出地鲜血,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卫邙不想丧命于此,他正要揭开脸上的面具,让暗处的人知道他是卫邙,只是还没来得急撕下面具,便有一箭直朝卫清歌射来。他一手抱着清歌,另一只手受了重伤。情急之下,他转过身护着卫清歌,那一箭生生刺进了他的背部。
“阿照!”卫清歌大叫着,“你放我下来,你快跑啊!”
卫邙本就失血过多,如今这一箭让他再无力气施展轻功,他重重地喘着气,将卫清歌放在了地上,紧紧压住她的身子。
有更多的箭射向他们,卫清歌泪流不止,欲要翻身将他护在怀中。他却在她上方笑道:“清歌,你爱不爱我?”
“爱。”清歌呜呜地哭。
临死之际,能听见她说一声爱,也算了了他人生遗憾了。他微微笑着,似是想低头去吻她的额头,却趴在她身上,彻底没了气息。
啊……
卫清歌凄厉地叫喊。
隐藏在暗处地黑衣人见冉照已死,卫清歌又失了武艺,缓缓走出林子。
走在最前面的人,卫清歌只觉得见过一次,他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又怕又怒。她将死去地人紧紧抱在怀里,哭得昏死过去。
此情此景,让卫天仰天大笑,他走到卫清歌的身旁,欣赏着她悲痛欲绝地神情,却叫他发现冉照得侧脸有些不对劲。他烦躁地将卫清歌一把推开,伸手摸了摸冉照的脸,最后让他撕下一张面皮。
而面皮下的那张面孔,让他瞬间苍老。
卫清歌让他失了一个女儿,如今又叫他失了一个儿子。他气急,将卫清歌提起来,扔到黑衣人的面前:“将她继续关在别景院,我就不信,冉照会不来救她。”
冉照回了雁城,立刻带兵将皇宫围得严严实实。安静山得知冉照归来,立刻回到宫中辅佐冉照。
那些原本就是墙头草的大臣见冉照如今比冉启更是厉害,纷纷投靠了冉照。而冉启的亲信,已有多半被赵盛依照卫清歌的吩咐成功售卖。在冉照才到南樑时,便临阵倒戈,纷纷揭露冉启的恶行。
很快的,南樑便知冉启枉杀太子,又逼迫当今皇上,痛骂冉启猪狗不如。
是以冉照回来不过短短数十天,冉启便失了众人的扶持。
冉照亲自将冉启送到了宗人府,以极刑凌迟地方式让冉启当夜死去。
那一晚,他仰天长叹,大哥,我终于能替你报了仇了。
得知冉启死,丽妃喜极而泣,皇上亦是老泪纵横。
冉照回到清歌苑,立刻问向自己的亲信李城:“清歌呢。找到了没有?”
李城面色一僵,很快又道:“属下已暗自探了卫家的每一处角落,全无卫清歌踪迹。”
冉照立刻否定:“不可能,卫天知道我还活着,必会拿卫清歌的命来要挟我。她一定还活着,给我继续找!若是再找不到,我要你提头来见!”
李城未曾见过冉照这般着急过,自从回了雁城,冉照便命他暗自寻找卫清歌,可他任凭怎样找也找不到。这时见冉照放了狠话,他擦了擦额上的汗退了出去。即刻又悄悄潜入了卫府……
这夜,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几十匹快马马不停蹄的卫府奔去,在十字路口前方有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早已等候多时。见快马疾驰而来两眼大放光彩,急忙朝地上跪了下去,高声道:“参见二殿下。”
一位穿着锦衣貂裘的男子胯下汗血宝马,急急扶起地上的人:“李城,你可查清楚清歌在哪了么?”
李城面色有些僵硬,略微踟蹰道:“别景院。”
难怪他一直没有找到清歌的下落,原来在别景院,被关在那里的人最后不是痴就是傻……那男子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积雪被踩的嘎吱作响。身后的大将似是不忍见他这般模样,欲要上前扶他,他却已是缓过了心神,快步上马朝身后人道:“去卫府,若是清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整个卫府来为她陪葬!”
卫府此时正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天寒地冻的大寒夜,府上的侍女皆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台下看人唱戏。那戏子正捏着腔唱着:“柴门闻雁声,良人何时归……”
戏台子下众人皆被戏子的唱词打动,有人在偷偷的抹泪,卫天抱着手炉亦是陶醉其中,大门忽然被人撞开,卫天猛地起身,见来人是冉照,仰天大笑道:“还等什么,将他给我抓起来。”
隐藏在四处地暗卫顷刻间拿起刀剑与冉照的人拼杀,原本热闹非凡的卫府此刻犹如人间炼狱,不停的有人死去。
冉照如今得知卫清歌的藏身处,自然不会再对卫天手下留情,他提剑朝卫天杀去。
自冉照进了卫府后,大门便从里面被封上,卫天本想这次在卫家杀了冉照,却不料又有许多的官兵冲了进来,将卫府围得水泄不通,难道卫府出了奸细!他自知大势已去,却仍握紧手中的剑与冉照厮杀。
原本在暗处的月婧此刻亦是拔剑冲着卫天杀来,见月婧竟然帮助冉照对付他,他不由怒问:“为什么?”
“卫清歌是卫邙拼死保护的人。”月婧冷冷开口。
寥寥几字让卫天顷刻间明白,原来卫府的奸细是她……
冉照本就武艺极好,此刻又有月婧相助,他如虎添翼,提着剑朝卫天胳膊上砍去,卫天大叫一声,手中剑掉落在地。卫天欲弯腰去捡剑,他抬起脚将他踹出去很远。
此时此刻,卫天的精兵良将已被冉照的官兵压制住,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倘若没有月婧的背叛,他也许能赢得这一回,正痴心妄想着,却见冉照朝他一步步走来。
冉照每向前走一步,都会想起清歌在他面前落泪时的容颜,她要他离开皇城好好地活下去,如今他好端端地活着,她却在卫府吃了这么多的苦!这一切都是卫天造成的,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卫天,手执长剑狠狠刺进了卫天的心口,未了仍觉得不解气,再抽出剑又刺了进去。
月白锦袍侵染了触目的鲜血,冉照狠狠捏住卫天的肩:“交出别景院的锁匙,我饶你卫家免满门抄斩!”
卫天神色微愣,旋即哈哈大笑:“根本就没有锁匙。”
冉照不欲与卫天多言,只跟身后侍卫沉声道:“卫大人还没看清现在的局势,将人带上来!”
随着话落,门外有人被侍卫连推带搡的拉进了卫府,卫天看清跪在冉照脚下的人后脸色大变。
跪在地上的那人看着院里阵阵哭声的侍女,心口留着鲜血的卫天,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爹!”
卫天张了张口,却只喊了孝儿两字,再也没了话语。卫孝是他的私生子,这事连卫邙都不知情,之所以他失去了卫邙都没有伤心欲绝,也是因为孝儿还在,他卫家也不算绝后、可如今……
冉照挥了挥手,让侍卫将卫孝拖了下去,看着满脸土色的卫天,他嘴角勾出一抹嘲讽,冷笑道:“你给我锁匙,我给卫孝活路。”
见卫天半晌未曾动弹,冉照又道:“卫孝可是卫家最后一个儿子、若是卫孝死了,卫家还剩下什么?”
卫天指了指东门的方向,喘着气道:“开别景院门锁的六把锁匙都在那口井里,以大石压住……”
卫天话还未说完,只觉心口剧痛不已,他低头看去,胸口处刺进一根发簪,这发簪他看着竟是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
冉照见卫天盯着发簪看出神,在他耳边提醒道:“大人莫不是忘记了清歌进宫选秀,你将这发簪亲自带为她戴上,还交代了她要办的事?”
卫天想起来了,卫清歌若是没有完成任务,便要她拿着此簪自尽与宫中……他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最后竟然输给了小他几十载的男人。
很快的他便连抬眼也觉得费劲了,这簪子上抹有巨毒,见血只会让毒散的更快。妄他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最后却死在自己的棋子手中。
卫天仰天大笑,很快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冉照冷眼看着卫天的尸体,沉声道:“将卫大人抬回宗人府,活罪难逃,死罪难免。我要他一辈子无法入土,做鬼看着我跟清歌如何白头偕老!”
侍卫立刻上前,将卫天的尸身拉出了卫府,尸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印子,冉照踩着血迹朝东门古井走去。
离古井越近,冉照步子就越快,最后竟是连奔带走。
来到古井处,他不假思索就要跳进去,身后一位大将急忙将他拦住,好意提醒:“殿下,正值隆冬时井水最寒,让属下去找锁匙就好。”
冉照挥手命其退下,清歌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这点严寒又算得了什么。
他纵身跳入古井,冰冷的井水令他关节僵硬。他吃力挪动井底的那块大石,屡屡尝试都未曾奴东半分。
呵!卫天就是死也要让他为难,可他怎么能放弃。
不知试了多少次,在他全身力气都用尽时,终于移开了大石,拿出了锁匙。
大将见之,立刻放下绳子将冉照拉了出来。
一出了古井,冉照疾步向别景院走去。
大将急忙拿了貂裘让冉照暖和身子,冉照裹着貂裘满心想着的都是卫清歌。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会埋怨他来的晚了?
见到她第一眼,他要说些什么?
别景院那样阴暗潮湿的地方,她……还好吗?
别景院内怪石嶙峋,树影婆娑,因是卫府最边上的院子,一到了冬天西北风总是吹的最烈。
冉照将身上的貂裘裹得更紧了,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步子迈不开了,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衫,竟然全都结成了冰。
“殿下,烤烤火吧。”身后有侍卫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手炉,递给他。
冉照正欲接过,忽听院子里有一间屋子发出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声音他极为熟悉,是清歌!
冉照再顾不上再去拿手炉,疾步朝那屋子走去。
门内哭声阵阵,令冉照心慌意乱,他推了几次门都未曾打开,索性一脚踹了上去。
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屋内的女子吓得啊了一声,急忙跳上床去拿被子捂住头,哭着求饶:“我不哭了,求求你不要打我,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就是了,求求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夹杂着害怕,更多的是凄苦。
冉照迈出的脚步一顿,痛心疾首的看着床榻上的人。
清歌一向性子冷清,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当初就是被他误会重重,她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可如今却……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清歌,尽量放轻了语气,柔声道:“清歌不要怕,从今往后再无人敢欺你一分。”
他欲要掀开卫清歌头上的棉被,却又被她紧紧拽住。
卫清歌闷闷地声音从棉被里传来:“你不要看我,我都被自己吓到了,怎么那么丑啊。”
清歌容貌倾城,冉照自认为绝不会被美色吸引,却在初次见她时忍不住看了好几次,她怎么会丑呢。他轻言轻语的哄道:“清歌美貌天下无人能及,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清歌呢喃着这两个字,不由松了手中棉被。
冉照趁机将被子从清歌头上拿开,在看清清歌的容貌后是满眼的震惊。
昔日清歌皮肤吹弹可破,指若削葱,可如今她的脸上竟都是刀痕,有些还未结痂。
冉照急忙又拉起她的手去看,着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手如玉笋的光滑,每一根手指都肿的厉害……他闭上了眸子,不忍再看下去。
卫清歌见冉照这番样子,以为是被自己的模样吓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趴到他身上用拳头去打他,嘴里连连喊着坏人,打了几下便坐在床上连连喘气。
冉照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低地道:“清歌,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打我便是,我让你打……”
说罢,冉照去拉卫清歌的手,欲让她朝自己脸上打,清歌却惨叫了一声。
冉照顺着她的手腕看去,竟然被自己这么轻轻一捏就出了血。他颤抖的去探清歌的脉搏,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她的筋脉竟然全部断了。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被困在这别景院。没了武功她与其他的女子又有何分别?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一片模糊,清歌容貌尽毁、武功丧失,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冉照看着清歌的双眸,见她对自己回来无一分喜悦之情,他看着他,眸子里是无尽的悲伤,似是不敢去问,又不得不去求证:“清歌,你可知道……我是谁?”
卫清歌刚刚被他抓的疼了,眼眶里都是泪水,却又不敢反抗,很认真地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为何要来这里。
明明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可相见却不识。冉照再无法面对,哽咽出声:“我是阿照,你的阿照啊。”
“阿照!”卫清歌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重复着冉照的话。似是对他的怀抱极为依赖,顺从的靠近他的怀里。
这让冉照心里好受许多,正要将她抱起回宫时,却见卫清歌拔下发上竹簪朝他心口刺去,他明明可以躲开,却怕她扑了空、摔在地上哭着喊疼,不躲不闪让她刺了进去。
门外几位将领见冉照被刺,纷纷进门,欲要查看冉照伤势,看向卫清歌时都带着股杀气腾腾。
卫清歌见这些人腰上都配着长剑,吓得从床上爬起来,扑通一声朝冉照跪了下去,不停磕着头求饶。
冉照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眼,将来人呵退下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言轻语道:“清歌,你的阿照没有死,你只是失忆了,我会把你治好,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等那些气势汹汹的人都离开了,卫清歌的胆子才比方才稍微大了一些,又举起手中的竹簪,满眼警惕地盯着冉照。放佛他再抱她离开,她就要跟他拼命。
清歌现在身子极为虚弱,他不能强行带走她,唯恐她在挣扎之际又伤到身子,正犹豫不决间她却先开了口:“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冉照看着清歌,泪不自主地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原来她就是失忆了,依旧记得他们曾经念过的诗句。
冉照伸出手欲去牵住她,她却歪着头看着他默默流泪,忽而又痴痴地笑了。他有些捉摸不透,又见她丢掉手中竹簪,朝他慢慢走近,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阿照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怀中。”她在他脸上慢慢摸索着,试图想找到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冉照,然而她摸了半天仍然没找到一丝破绽。
她眼神渐渐变得疑惑了,难道现在的人皮面具都做的这样真了?
冉照深深吸了一口气,脱下了早已结冰的衣衫,赤裸着后背让卫清歌看。
一道又粗又丑的疤痕刺痛了卫清歌的眼,她泪眼迷蒙的去摸那道疤,隐约间好像看见了她的阿照在雨雪交加的夜晚与人厮杀……
“你是阿照,你是真的阿照。”卫清歌扑进冉照怀中,嚎啕大哭:“你为什么才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不是了,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冉照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心安慰道:“我除了你,什么都不要,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他出门命人找来干净地衣衫,为她换上后,又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出了别景院。如今她这般胆小,自然不能让她看见那些方才因打斗而死去的人。他施了轻功,将卫清歌抱回了清歌苑。
卫清歌在殿内好奇不已,不停的摸摸这儿,动动那儿。见冉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有些害怕了,局促的坐在椅子上。
冉照走到她身边,轻拥着她道:“清歌,这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敢怪你。”
卫清歌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他抱着自己。
翌日,冉照被尖叫声惊醒,他急忙起身,却见卫清歌惊恐的看着他。随后,他被卫清歌使劲儿往床下推。
见她这般抗拒自己,冉照心里有些难受,只将她搂在怀中道:“清歌,我是阿照啊,你又记不得了?”
“你是阿照。”卫清歌重复着,在他怀中慢慢安静下来。
冉照轻抚着她的发丝,哄着卫清歌再度睡去后,才起身卫为她煮药。
卫清歌一觉醒来,冉照已是将药煮好端了进来。
知道他是冉照,她一口气将药汤喝尽。
冉照摸了摸她的头,如哄着孩童般:“好乖!”
卫清歌得了夸赞,腼腆地笑了笑。
很快的,卫清歌又睡着了,冉照趁这时候才去往宫中处理朝政。接连几日皆是如此,朝中却无一人对冉照有异议。卫清歌为救冉照险些丧命,大臣皆被卫清歌之举深深折服。
丽妃得知卫清歌失了心智,又没了记忆,只轻轻一叹。隔日便将卫清歌接到了华成宫一同住下,每日除了陪皇上外,便陪着她一起说话。
在冉照的精心调治下,卫清歌的心智渐渐有所恢复,面上的疤痕也一点点褪去。
当卫清歌犯了失忆症时,丽妃和冉照总是不厌其烦为她一一教她。
最近卫清歌对玉玺好奇地很,有一日她正把玩着,忽然见冉照进了华成宫,笑嘻嘻地将御玺拿给他看,冉照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走到了丽妃跟前。
丽妃如今对卫清歌疼爱的紧,见她喜欢御玺,便由着她拿着把玩。
卫清歌住在华成宫,冉照也不用每日宫里宫外来回奔波。
这夜,他拥着卫清歌睡的正熟,忽然听见丽妃大声痛哭,卫清歌被惊醒,听见丽妃哭,也跟着哭了。
“不要怕,我在这陪着你。”冉照吻了吻她的额头。
哄着卫清歌再次入睡后,他才起身穿衣,来到了大殿,见丽妃悲痛欲绝,疾步上前道:“母妃……”
丽妃泪流满面,哽咽道:“你父皇他……仙去了。”
冉照只觉喉头一咸,脚步一顿,他心中是伤感怅然,却极力压下所有悲哀,才张口:“母妃……”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皇上能活到今日,也算寿终正寝。我只是难过,没能在他去的时候,握住他的手……”丽妃擦去脸上的泪,又道,“清歌是个好孩子,待明日你登基后,便昭告天下,封她为南樑的皇后吧。”
冉照默默点了点头,见丽妃此时无意让他逗留,又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