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费与香油钱相提并论或许会挨骂,但我总觉得这两者有点相似。
因为有事相求,就算是意思一下也得送点钱,展现感谢之情与诚意。
太少固然会心虚,一不小心给太多,也会暗自扼腕。
碰上新年,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今天要大手笔往捐献箱塞个百円铜板倒还好,如果抱着一如既往捐个十円的打算砰地一扔,只见白光一闪,啊,糟糕,这才发觉扔的是百円铜板——说来抱歉,总觉得吃亏了。
于是许愿时,就精明地从保佑合家平安、生意兴隆到小心火烛通通求个一遍,不知客气为何物。
这是因为我素来不信神佛,再加上我家的人虽然粗枝大叶慷慨大方,却在奇怪的地方小气。
毕竟,我妈是那种一听到父亲扔错香油钱,当下会甩开嚷着“别闹了,笨蛋!”的父亲劝阻之手,径自跑去神社的社务所,要求人家找零钱的人。
也曾有过在国外递上小费后,对方迅速变脸态度变得格外殷勤的事,这才让我赫然发觉自己多给了一个零。
这种时候,如果是我妈,大概会向对方讨回找的零钱吧,我暗忖,但终究没那种胆量。
“算了算了,待会儿别的地方省着花就是了。”
只好这么死心。
这样的母亲,也有一次沮丧的时候。
“今天我可丢人了。”她说。
搭乘电车,要下车时,该给回数券,却不慎掏出汲粪券。
很久以前,那些人是每个月来一次,还是半个月来一次,我已经快忘了。
当他们来到数户之外时,已可凭气味察觉。
“快点快点,想去的人快去上。”
祖母和母亲会催促小孩。
因为淘粪的人工作时,厕所暂时不能用。
被这么一说忽然很想上厕所,于是兄弟姊妹为了谁先上吵了起来。
在我家,这种时候,如果提到气味会被狠狠臭骂一顿。
“你就没有拉屎拉尿吗?”大人说。
但大人一边这么骂小孩,同时也忙着将酱油滴进火钵,或是炒茶叶,设法清除气味。
记得有一次,父亲在家,不知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他正在教训母亲和我们这些小萝卜头,这时,淘粪的人来了。
他本来正一本正经地训诫,但从院子飘来的,又是那股味道。当下一阵手忙脚乱,挨骂的人听不进去了,父亲似乎也有点错愕。
“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于是就这么中途打住了。
记得是快毕业或刚毕业的时候吧,我曾受邀至男性友人家作客。
我以为他的父母与兄弟姊妹也在家,所以精心装扮才出门赴约,没想到他家的人全都去看戏了。
我怀着有点不自在,又有点暗喜的心情,在客厅听唱片。不知是贝多芬还是莫扎特,总之是那类的正经玩意。
这时,那个味道又飘来了。
淘粪的来了。
友人本来正有模有样地解说音乐,这下子突然乱了套。古典音乐与那个气味,显然一点也不搭调。
他满脸气恼,陷入沉默,坐在那里。
这种时候,我素来运气特别差。错失良缘,没能嫁出去,或许原因就出在这方面。
人家做的是一般人嫌弃的工作,所以对待人家的态度要比对待一般店员更客气。我就是在这样的教诲下长大的。
“辛苦了。”
如果不这么说就会挨骂。
没想到,我家养的猫,也许是因为自己能在院子解决,不需人家帮忙处理,因此非常讨厌淘粪的。守在院子门口的横梁上,等淘粪的从底下经过时就猛然跳到人家头上。那是只足有四公斤以上的大公猫,被它这么一扑,对方似乎相当惊愕。
那人的耳后方被抓了一爪子,因此非常生气。
“太瞧不起人了。就是因为主人有这种心态,猫才会有样学样。我不淘粪了。”
挨骂后,我身为猫的监护人只好伏身低头道歉,恭敬奉茶,好不容易才得到原谅。
“那是田园的香水。”父亲说。
那种味道已经很久没闻到了。
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好气味。
有时碰得不巧,正好有贵客上门,实在很尴尬。
这似乎是在提点我们,纵使极力故作清高,世间凡人,不过如此。于是也不好百分之百耍威风摆派头了。
如今没那种事。
以前,那是如果被明晃晃的电灯照亮会很尴尬的场所;但现在,气派堂堂,一色雪白,如果愿意甚至可以洗尿布,那是冲水马桶。
不想看见的话,直接用水冲掉即可。
也不再有那种让外人打理屎尿的心虚,可以光明正大地昂首阔步。
男女都不再害羞,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随着那种气味及淘粪者自街头消失,“含羞”二字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