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样只在钱包塞进固定金额走出家门,有时是三千有时是五千。去购物时,不这样做很危险。
我家周遭有成排的小巧古董店。
“这个深杯倒是有点意思。”
“用那个麦秆花纹的碗吃茶泡饭应该会特别香。”
一旦随意逛进店里,就此完蛋。
我是靠一支铅笔慢慢赚钱,不可能买太贵的东西。买的都是每日三餐及小菜可以派上用场的,就算万一破了,也不过说声“啊,糟糕”,懊恼个半日时间就没事了。全是那种即使客人失手打破,也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的便宜货。
我曾对每周来打扫一次的帮佣说,请把我家的东西全部当成一件一百円。如果当成昂贵的东西,清洗器皿的手会僵掉,甚至失手打破。若当成便宜货,手自然不会格外紧张,所以这十五年来几乎没出过差错。
但是,帮佣来的日子,若有年代稍微久远的碗或小碟小钵放在料理台,我会停下工作,立刻把碗盘洗干净收起来。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连自己都觉得肤浅,钱的问题固然有,但我在想,切切不可在家里增添更多费神的玩意儿了。出门在外别带多余的钱方为上上策。
即便如此,最近还是二度出丑。
在超市把东西扔进篮子。
我大略估算了一下,最后只留下足以买一枝花的钱。这招向来管用,没想到这次在收银台被拦下了。
钱不够。
“对不起,柠檬不要了。”
排队的人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八成也有人心里在想,傍晚正忙的时候你磨蹭什么呀!尴尬与抱歉令我抓狂,急得满头大汗。
“这样还是不够。”
“啊?啊,是吗,那——”
本来就很不会计算了,现在又已抓狂,更是一脑袋糨糊。
“鱼饼和生柴鱼也不要了。”
生柴鱼本是买来喂猫的,也只好放弃。
“不用退那么多没关系哟。只要选一样就行。”
“那,我买生柴鱼。”
向收银台的小姐道个歉,再向排队的太太们行个最敬礼,我低着头匆匆走出超市。经过花店时当然是头也不回。
这种事连续发生两次我才惊觉。
我的迷糊固然不用说,但物价也上涨了。柠檬大约这个价钱,鱼饼大约这个价钱,老花眼看不清价格时,我总是如此这般抓个大略数目就扔进篮子,但涨价后多出的钱超出我的计算。
通货膨胀愈来愈严重了,哪怕是不懂经济的人也有切身的体认。
稍微挥霍,买了一件高级的夏季针织衫。
这下子今年夏天绝对不逛针织衫卖场了。
为什么呢,因为买了以后,万一发现更中意的花色,会很不是滋味。届时会后悔当初为何买的不是那件,隐约拿自己的针织衫出气,说不定穿脱时的动作变得特别粗鲁。我不喜欢那样。
万一同样的衣服大甩卖,以特价出售,我会有半日工夫都很别扭很不愉快。
不管怎么想都有害精神健康。
三个中年女人聚在一起谈论这种话题,其中一人突然说:
“所以我才不想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上,以前同桌的男孩也会出席,以前向自己告白过的人也列席其间。当时觉得不过尔尔的孩子王,如今递上有人模人样头衔的名片。
“早知道,当年应该选他啊!你不会在一瞬间这么想吗?”
这种心情,留在家里的丈夫似乎也能感受到,回家之后,不是格外讨好,就是反过来特别不高兴。那样多讨厌啊!其实说出来不过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感触罢了,那个人笑着说。
另一人猛点头说,我懂我懂。独身的我,没这种体验,无法一同点头,但我多少可以理解。
女人爱买东西,说不定就是为了发泄这种心情。
买了“丈夫”这个昂贵的货品,但是,就此罢手太无聊,于是又买把棕刷,拿不定主意该买哪种清洁剂,本来已放进购物篮又放回架子上。这大概是在排遣郁闷吧。
关于前面写的《昆布肥皂》,我收到三封读者来函。
三位都是住在美国。
黑色软趴趴的奇妙东西,叫做甘草糖(Licorice),以甘草为原料。据说是糖浆及糖豆的一种。也有人写道,美国家庭似乎深信,与其吃没营养的零食不如吃甘草糖,因此做母亲的经常给孩子吃这个。看来堪称美国中药。
读者也告诉我,立木义浩先生记忆中,《天伦梦觉》那一幕出现的麻花棒,可能是以同样原料做成的Licorice Twister。
托他们的福,我终于在三十五年后得知那种神秘点心的真实身份。不知怎地又有点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