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猜海浪对海浪说了什么?西莉亚:我不知道,海浪对海浪说了什么?科林:什么都没说。它只是挥了挥手。
我把妈妈的指甲涂成和我一样的摩卡色。我们坐在餐桌旁,望着窗外,在等父亲开完周六的“面谈会”回家。很多人都想在周六谈贷款,但我很确信大部分银行下午两点就停止营业,而现在已经快五点了。妈妈的额头上不时渗出汗珠来。我还感觉身上忽冷忽热,这就是冒傻气把自己丢进北海的后果。
“那人是谁?”妈妈问我,注视着丹尼之前停车的地方,“你的男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
她把头凑过来。“我觉得你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对你来说太大了。他和你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混在一起很奇怪,我不信任他。”
“他才十八岁,和迪伦一样大。”
不过妈妈说得没错。他总是很神秘,而且他知道的太多了。我一想起他嗓子就发痒。
妈妈举起手上的孟买蓝宝石金酒,这是她两天前刚买的,现在已经没了半瓶。她咕咚咕咚地喝着,放下酒瓶的时候,眼里含着泪,但脸上的神色却异常平静。
“来,你也喝点。”她说,“有时候你看起来跟我一样可怜。我们不要再为那些男孩伤神。”她又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把酒瓶重重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我以为你和爸爸都没事。”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她说,“永远不要认为一切都好。”
抿了第一口金酒,我就干呕起来。她仰头大笑着说:“要慢慢喝,才喝得惯它的味道。”
我希望自己能习惯这种味道。我取来一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上一些。
我们就这样坐在桌边,日光投下的长长的树影映到厨房里,摇曳着,我们的身影都显得黯淡。
她大口喝着,我小口抿着,慢慢习惯了酒精穿过喉咙时的灼烧感。我又给自己倒上一些,她没有阻止我。
“我很想她。”她突然说。
一开始我还在思考她说的“她”是谁,马上就回过神来。有时候,我几乎忘了外婆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和艾迪九岁的时候她就不来看我们了,所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爸爸说她在艾迪失踪以后来过一次,那天我一定是在学校。
“嗯,我也想她。真不敢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妈妈陷入了沉思,似乎沉浸在一些美妙的回忆里。她从未说过她的童年,除了告诉我们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切都非常美满。
“外婆为什么离开黑岛?”我问道,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也许妈妈会对我敞开心扉。此刻她看起来想要倾诉。
“因为那座桥。”她说,仿佛已经给出了全部答案。
“桥?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造起了那座桥。”
答案让我惊讶。一座桥竟然能让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家乡。没造这座桥之前,开车去因弗内斯需要先开到半岛的最北边,再顺着入海河口折返回去。不过对我来说那座桥一直都在,所以我不明白它的存在改变了什么。我们现在也不太走那座桥了,只是感觉那座桥让我们看起来没有被世界遗忘得太彻底。
“造桥难道不好吗?”
“外婆认为不好。在她眼里,桥意味着会引来很多人。旅游的人,城里人。陌生人。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之前搬到黑岛就是为了躲开所有人。她喜欢离群索居。”
“不会觉得太与世隔绝么?”
妈妈又抿了一口金酒,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们以前经常在土堤边玩。每到周末我们就去那里。我从那里眺望大陆,那时候会为自己在这一边感到骄傲,感觉自己很特别。我妈妈在桥建起来以后又待了一两年,但她还是适应不了。她想要过安静的生活。”
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生活能比住在这里更安静。而且现在我很喜欢旅游团来。他们不认识我,我混在他们中间很轻松。
“妈妈,你和外婆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抿了口自己的酒,等她回答。
“我搞砸了,艾希。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后果很严重。”
“什么错误?”我往前倾了倾身子,轻声问。
“我想告诉你一些道理。绝不要让你生命中的任何人在去世前都无法原谅你。还有,艾希,不要犯跟我同样的错。”
“什么错?”我又问道,但是她换了个话题。
她又给我讲她生迪伦的时候我的父亲却在世界另一边的往事。
“我一直打电话去船上。我的男人,总是在最后一秒才出现。”她愤愤地说,“而我守在这里,十八年了,到现在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不回家。”
“他会丢下我们吗?”
她看着我,“他会丢下我。但是他不会丢下你们。”
说着她开始发笑。我想从她手中夺下金酒,但她紧紧抓着酒瓶不放,对我说她是一个坏人,而且所有人都这么想。每次她变成这样都让我害怕。她只要一喝得摇摇晃晃,我就担心她会突然栽倒在地上。可她就像肚子里有个不倒翁一样,总在我觉得她就要倒下的时候,又弹了回来,眼神直愣愣的,脸蛋通红,呵呵傻笑。
“我想艾迪。”我说,希望能和她谈谈关于他的事。
“嘘——”她对我说,“艾迪睡着了。”
艾迪根本没睡。他正坐在洗碗池里,对着窗外的星星自言自语:“那里有一只熊。”他转过身,轻声对我说:“艾丽,我们没再看见过流星了。那我们怎么许愿呢?”
爸爸直到半夜才到家。妈妈已经睡着了,趴在桌上,双手垂下来挂在两边。我想起身去看看爸爸,但一抬头就感觉厨房前后摇晃得厉害。我试图支撑着站起来,却一下子滑倒在地板上,苦胆汁直往喉咙里涌。他发亮的皮鞋正要踩在月光下,我却没忍住,将一口秽物全部吐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