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身名裂(上)
卫青逝世后的第二年(前105年),他的老对手,被汉帝国猛烈打击到喘不过气的匈奴第六任单于乌维断气,乌维的儿子乌师庐继任单于,因为这小子此时太过年轻,嘴上无毛,江湖人称“儿单于”。
“儿单于”据说生性残暴,动辄在国内大肆杀戮,直搞得匈奴汗国人心惶惶。
乌师庐在位三年即暴病而亡,因为儿子们太小,便由他的叔叔呴犁湖继任第八任单于。可惜呴犁湖更是命苦,在位不过两年,也即病死,呴犁湖的弟弟且鞮侯接任,是为匈奴第九任单于。
仅仅五年间,匈奴汗国换了四茬单于,难得的是,匈奴人一边忙于内务,一边还没忘记给汉帝国制造麻烦,太初三年(前102年),匈奴突袭汉帝国定襄郡、云中郡,突破边境,屠戮汉边民数千,抢劫财物无数。
此时,刘彻正忙着调兵遣将进攻大宛,一时腾不出手来报复还击。
到了天汉二年(前99年),大宛战事已了,刘彻认为是向匈奴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当年五月,刘彻调拔骑兵五万从酒泉郡(甘肃省酒泉市)出塞,攻击匈奴,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他坚持任命已被证明了是庸才的李广利担任大军统帅。
我认为,这是出于刘彻近乎偏执的自信:我说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我的干部我作主。
这是坚决把烂泥糊上墙的精神。
李广利发挥永远正常。他的兵团稀里糊涂地钻进了匈奴的口袋阵,虽然突围成功,士兵也损失了十分之六七,杀敌一万,自损三万,可称惨败(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兵物故什六七)。
李广利之所以没被砍死在战场,是因为这蠢货的命好,当时匈奴的主力完全被另外一支汉军部队牵制,这却是一支原先没有被刘彻列入作战计划、仓促加入战局的特殊部队。
这支部队的统帅名叫李陵,他是大名鼎鼎的“飞将军”李广之孙。
李陵,字少卿,他的父亲是李广的长子李当户,可惜,他从没有见过父亲,李陵是一个可怜遗腹子。
李陵尚未成年,李广就已自杀(前119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李陵成为像祖父一样的“名将”的梦想,他的身体里流着李广家族骁勇善战的将门之血。
李陵成人后,曾任宫廷警卫官(侍中),他有家传的骑射功夫,并且为人宽厚。刘彻一直默默地观察他,认为李陵很有他祖父的风范。
既然是将门之后,又有培养潜力,刘彻给他机会。某次,刘彻命令李陵带领八百名骑兵深入匈奴境内侦察地形,李陵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之后,刘彻任命李陵为宫庭骑兵司令(骑都尉,佚比二千石),让他在丹阳郡(安徽省宣州市)和楚国(首府彭城,今江苏徐州)选拔兵源拉到边境(酒泉郡)训练。
在酒泉,李陵对他选拔的士兵进行了残酷而又神秘的训练,数年之后,李陵拥有了一只堪比“特种部队”的战力超群的部队。只有李陵知道他们的强大,李陵一直渴望有机会拔剑出鞘,让匈奴知道厉害,向世人展示神奇。
天汉二年(前99年),刘彻命令李广利出征匈奴之际,突然想起了李陵,命令李陵带领他的队伍保障李广利兵团的后勤补给。
小说《水浒传》中,好汉林冲花一千贯钱捡了个大漏,买了把宝刀,那卖刀汉子当时曾发感叹:金子做生铁卖了。
这正是李陵最不能接受的现实。
李陵知道李广利的半吊子指挥水平,他绝不肯委屈自己和自己的队伍,于是向刘彻请战:我的官兵,都是荆楚间的武学奇才、搏击高手,随便拉出一个都能格杀猛虎、百步穿杨,我请求带领他们独当一面,从侧面进攻,分散李广利兵团的压力(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才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
看着李陵竟然不服从自己的安排,刘彻心中隐隐升起不快:你小子是不想给人当下属吧(将恶相属邪)!
他随即语气生硬地告诉李陵:这次部队调动规模太大,我可没有多的战马给你。
刘彻这是给李陵碰了个软钉子,告诫李陵小子要知难而退。
李陵此刻心绪飞扬,仿佛已上了杀敌的战场,正自热血沸腾,他没听出刘彻的话外之音,只顾拍着胸膛向刘彻表决心:用不着马,我愿以少胜多,用五千步兵,横扫匈奴王庭。
这一刻,刘彻对李陵的不满之情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为李陵所展示的凌云壮志所感染,同意了李陵的请求。
李陵,带着他的五千步兵,从居延(内蒙古额济纳旗)出塞,走上了自己的悲情之旅,中国战争史上最神奇、惨烈而又曲折的战役拉开了帷幕。
将军百战身名裂(中)
李陵军团去时一路平安,并没遇上匈奴正规部队。他认真考察了沿途的山水形势并绘成军用地图,命令骑兵快马送回长安。
向北行进了三十多天,到达东浚稽山,李陵看看部队深入敌境已经够远,正准备返程之际,和匈奴野战大军遭遇,开打。
这是由且鞮侯单于亲自率领的匈奴主力部队,如果将交战双方兵力及各种外部条件对比一下,这仗当毫无悬念。
匈奴兵团三万,人数是李陵兵团的六倍以上;
匈奴是骑兵,野外作战,正好是汉军步兵的克星;
匈奴大军列于东浚稽山山上,李陵兵团正在山下,俯攻有利、仰攻不利;
匈奴以逸待劳,汉军长徒跋涉。
看着眼皮子底下的区区五千汉军,且鞮侯单于甚至觉得这场游戏太不刺激,不能尽兴,他指挥部队完成了对汉军的包围。
战斗开始后,原本面带笑容的且鞮侯单于渐渐表情凝固,他发现这只队伍不同寻常,太过古怪。
虽然被匈奴大军包围,汉军丝毫没显出慌乱,他们有条不紊地布置好环形车阵,士兵竟敢冲出车阵主动对匈奴兵团展开攻击,这大大出乎匈奴人的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武艺精熟的步兵居然捅得骑兵人仰马翻。
肉搏之后,汉军慢慢回抽进入车阵,留下匈奴狼籍的尸体。
经过短暂休整,匈奴发起进攻。这次迎接他们的是由车阵内射出的万枝利箭,匈奴骑兵被放倒了一大片,人数足有上千。
且鞮侯单于看出如此打法伤亡太大,连忙下令撤军,偏偏汉军得理不让人,追着匈奴不放,一个奇怪的场景出现了:五千步兵把三万骑兵追得满山乱蹿。
匈奴兵团终于逃过了汉军的追杀,驻扎下来一盘点,兵马折损了三千,这对于且鞮侯来说是巨大的耻辱,他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发誓报仇。
且鞮侯单于此刻已经明白,这是一支受过特殊训练的、战斗力超强的部队,靠着现有的近三万兵马,报仇基本没戏,去了还是送死,于是下令:调兵。
他的决心很大,本钱下足,再调来五万多骑兵,匈奴兵团总计兵力达到八万,是汉军的十六倍。
于是,西线李广利五万大军的压力顿时缓解——重担都让李陵等五千人挑了。
李陵知道不能硬拼,于是带领队伍向南撤退,匈奴咬住不放。
靠步兵甩掉骑兵的追击绝无可能,李陵的策略是边打边退,远了就拿箭射你,近了就拿刀砍你,几天下来,又杀敌三千。
李陵军团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刀,寒光闪闪,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