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引发的战争(上)
公元1931年,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先生曾作七律《钓台题壁》一首,诗中流传最广的名句是:“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误美人。”我以为,郁先生在诗中颇有些对自己原先放浪生活的自嘲。不过名马和美人从来就是男人的最爱。如今,男人们与时俱进,名马已经被名车取代,而对美人的追求依然如故,因此,在车展上围着美人香车徘徊良久而不肯离去的,一定是大老爷们儿居多。
现在,李夫人香消玉殒,刘彻的情感暂时无从寄托,偶尔有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在国境之西,有国名叫“大宛”,在大宛国的贰师城中,出产一种宝马,此马出汗如血,日行千里。据传说,这马是天上的神龙和贰师城的骏马杂交而生。
如果您读过金庸先生的名著《射雕英雄传》,当对此马并不陌生,书中第一主角大侠郭靖的坐骑,便是一匹汗血宝马。
带来这消息的是帝国出使西域的使节。原来,凿空西域的张骞回国后,因为熟悉匈奴人文地理,参加了历次的对匈奴作战并立下军功,被封“博望侯”,于是,国内富于冒险精神的青年都试图复制张骞的成功之路,纷纷向中央请愿,要求出使西域。
刘彻以为,出使西域,路途遥远难行,途中要经过匈奴的控制区域,更增加了难以预料的艰险,可称九死一生,因此,只要敢去,就是好汉,于是通通批准,授予皇帝“持节”。他们出使的任务也很明确,就是宣传汉帝国的富足强大,密切与各国交往,削弱匈奴对西域的影响。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使节中,固然有真正的外交家、爱国者,也有品行不端、在本乡本土混不下去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出使,不过是想通过大国的使节身份,到西域小国中骗些油水,其中也不乏借公费出国之机开展贸易的国际“倒爷”,可称良莠不齐。
刘彻对外交使节的使用思路是:不管白猫黑猫,能捉老鼠的都是好猫;不管牛黄马宝,能治病的都是好药。
听说大宛国有此等宝马,刘彻不胜艳羡,当即作出两项决定,一是命名此马为“天马”,二是迅速派出使节团出使大宛,务必将这种神奇物种引进到汉帝国。
这次“引进天马使节团”的团长名叫车令,从表现来看,车团长是一个头脑简单、性格暴虐的家伙。
使节团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大宛,给大宛国王带来了中国皇帝的诚挚问候,并献上贵重的礼物:黄金二十万两和一个用黄金铸成的马匹雕像,只请求大宛国王赠送少许汗血宝马。
刘彻此时奉行和平对等的外交政策,态度可称诚恳,价钱也算公道,并不以大欺小,强买强卖。
偏偏大宛国王毋寡是个偏执型人物,他固执己见:汗血马是大宛国的国宝,凭啥给汉人?给多少钱都不换。
于是断然拒绝。
碰了一鼻子灰的车团长深感挫折,体内暴虐的小宇宙瞬间爆发,就在大宛王宫对大宛国王及群臣展开辱骂,边骂边跳脚,后来,车团长大概觉得言语已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铁椎,当堂把黄金铸的马匹砸得烂碎。
这下麻烦了。
下不来台的毋寡和高级官员们商量,汉帝国远在天边,不可能发动兵团进攻大宛,既然如此,还怕他干啥。
于是,彻底撕破脸,把汉帝国使节团成员全部杀死,黄金礼物留下。
消息传到长安,刘彻感到遭受奇耻大辱。盛怒下做出决定,远征大宛。
本次远征兵团,由投降的匈奴屯垦区骑兵六千人,和从各郡、封国征召的志愿兵数万人(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组成。
兵团司令由李夫人的二哥李广利担任,因为此次作战的重要目的是夺取贰师城的天马,所以刘彻任命李广利为“贰师将军”。
宝马引发的战争(下)
刘彻任用从没上过战场的李广利当远征军总司令是任人唯亲。
不过,这于刘彻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当年破格重用的卫青已经被证明了是了不起的军事天才,因此,大家对刘彻的不按套路出牌也无话可说。
刘彻敢任用李广利其实心中有数。据曾经出使过大宛国的使节姚定汉等人提供的情报,大宛国其实兵力微弱,只须汉军三千,用强弓硬攻,就足以灭了他(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彊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
刘彻盘算,既然三千人可灭大宛,那么,我给李广利十倍以上的兵力,大宛国还不是触手即破?
刘彻,这次你错了,李广利毕竟不是卫青。
对我这样一个讲故事的人来说,李广利是一个很乏味的人,他太没故事。
出身在民间艺人世家,他没有大哥李延年那样的歌舞天赋;
作为一名军事干部,他一辈子没打出一个可圈可点的战役;
身为外戚,他甚至也不像当年的田蚡那样热衷政治、钻营弄权。
这个人,毫无特点,极其平庸。
不幸的远征兵团在平庸的李广利的带领下,走上了一条悲情之旅。
因为李广利没做好功课,对后勤准备不充分,大军一穿过盐水(新疆罗布泊)就断了炊,而沿途小国则紧闭城门,拒绝供应汉军饮食。
那么,只有攻城强抢。这下,李广利军事素质低下、攻坚能力不强的弱点充分暴露。
小国城池,大部分无法攻克,远征兵团饥寒交迫、步履艰难地到达了大宛国郁成城下(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时,因冻饿而死的非战斗减员已达十分之九,人数仅剩数千。
既然来了,就开打吧!两相交战,汉军大败,李广利带头逃跑,总算跑回了汉帝国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
刘彻在长安得到消息,差点儿气死:李广利这个脓包废物,他的惨败带来的是两个极其恶劣后果:一是向世人显示自己不辨贤愚,用人不明;二是使汉帝国在西域各国面前出了洋相,经营西域、打击匈奴的大战略受到极大挑战。
盛怒之下的刘彻派出特使快马奔赴玉门关,质问李广利:打了败仗,你还有脸回来?
下令:败军敢入玉门关者,斩!
稍后,刘彻怒气渐消,冷静思考,认为李夫人的哥哥还要照顾,自己和汉帝国的面子必须找回,于是,重建远征军,依旧任命李广利为军团司令,这一次,刘彻下足了本钱。
据史书说,第二次远征大宛,刘彻名义上发兵六万,实际的兵力多出一倍都不止,随军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和骆驼数万,各种攻城设备充足,征调民夫无数,确保粮草后勤供应,另外,尚有十八万士卒,作为后援补充部队。
大军出征之时,地动山摇,这是一支规模空前巨大的远征兵团。
西域各国这次总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啥叫大手笔、大场面、大制作,于是,对汉帝国的景仰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再也不敢抵抗,纷纷开城迎接,供应饮食劳军。
远征军先遣部队三万人,最先顺利到达大宛。
这一次,军团采取蛙跳战术,绕过大宛国重镇郁成城,直接进攻首都贵山城。
李广利如中国国足一样表现稳定,以绝对优势兵力,还是一时攻不下贵山城。
好在这次后勤充足,耗得起!李广利安心围城,打持久战。同时,汉军中还有水利工程师,指挥挖断了流入贵山城的水源,打不死你也渴死你。
约四十余天后,贵山城无法坚持,大宛国内发生政变,贵族们杀掉了无端生事的国王毋寡,将他的首级送出,缴枪投降:情愿献出国内全部汗血马,负担汉帝国远征的一切费用。
征讨大宛的结果,刘彻得到了他想要的汗血马,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被封海西侯,数万将士的生命丢在了远离家乡的西域。
后人认为,这是一场仅为刘彻一己之利发动的非正义、不名誉的战争。
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过后,西域诸国充分认识到汉帝国确实是惹不起,尽力为汉帝国使节团乃至商团提供便利,同时,汉帝国挟攻击大宛的余威,相继在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盐泽(新疆自治区罗布泊)设立驿站,在轮台(新疆轮台县)、渠犁(新疆库尔勒市西南)设置武装据点,保护商团使节。
此战过后,汉帝国的影响力和控制范围进一步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