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张汤关心下属。作为一个酷吏,张汤对案件的处理方式是无限扩大打击面,管你无不无辜,先抓进来再说,抓的人多,杀的人多,才显得案情重大复杂,才显得我老张水平了得、铁面无私、政绩卓越……然而,如此一来,其下属的工作量剧增,主要功劳都让项目负责任人张汤一人得了,下属们凭啥为你卖力?对此,前辈酷吏宁成的解决办法是高压,他对待下属的方式是:你不办案、我就办你。结果,宁成搞得怨声载道,最终,宁成惨死于自己的上级、另一个酷吏义纵之手。而张汤吸取宁成的惨痛教训,他对待下属的方式是:以情感人。张汤在私下对下级十分照顾,谈话布置工作时言语可亲,私人困难一律帮忙,根据正史记载,张汤某次甚至亲自出马,放下架子,不避脏臭,为自己工作劳累成疾的下属做足底按摩。
战国时期,和武圣孙武齐名的军事家吴起有一次曾以统帅之尊给一个生疮的士卒用嘴吸脓,这小兵的老妈闻之大哭,说:当年吴将军给这孩子的老爸吸过疮脓,结果他老爹为吴将军打仗像疯了一样,终于死在战场,现在,往事重现,我知道这孩子也会像他老爸一样,为吴将军卖命战死,所以难受痛哭。
张汤以情感人、善待下属的结果,使下属尽皆愿意忠诚为他效命,张汤团队形成共识:张大人要办的案子就要办成铁案,张大人的敌人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第三,张汤广结人脉。与办案时的冷血残酷、六亲不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生活中的张汤时常显示出他的温情脉脉甚至是热心厚道。无论是老友故交还是亲戚朋友,只要不涉及公案有事相求,他都热心相助,经常慷慨解囊。
另外,张汤从来不搞无原则纠缠,在日常生活中和社交场合中,即使张汤对你的观点、做法乃至人品十二分看不上,他也绝不和你争论、对你不理睬,甚至翻白眼,张汤照常会跟你寒喧点头,面带笑容地跟你说:今天天气哈哈哈。于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张汤是一个随和亲切的好同事、好朋友。
张汤的会做人收到了丰厚的回报,即使他办案严苛、罗织罪名、并不公正,大家也都愿意给予理解:张汤如此行事,其实是违背其本意,是出于他一心为公、尽忠国事。
张汤的好名声自然传到皇帝刘彻耳中:能办事、会做人的张汤看来可堪重用。
元朔三年(前126年),刘彻下令张汤升任廷尉(司法部长)。
张汤——圆滑的酷吏(五)
公元1993年,北京申办2000年奥林匹克运动会,打出的申奥口号是“给北京一个机会,还世界一个惊喜”,结果北京以一票之差惨遭败北,究其原因,有人认为是这口号格调太低,见过大场面的国际奥委会的大爷们儿不稀罕啥“惊喜”,于是,拒绝给北京机会。
而刘彻从来不吝啬给“人才”机会,他陆续将各种高难度的案件交由张汤处理,于是,张汤带给他惊喜不断。
张汤像一个老中医,切准了刘彻的脉搏。
既然刘彻醉心文学、推崇儒术,讨厌刀笔吏那种死抠法律条文的刻板办案风格,于是,张汤所办案件,都从儒家经典文献《尚书》、《春秋》中寻找判案依据,附会古人之意,所写判词如同《时间简史》和《荷塘月色》的嫁接体,引经据典却又文采斐然,往往引得刘彻击节赞赏。
既然刘彻对贵族豪强深恶痛绝,于是,张汤办案中但凡有所牵涉,便一味死缠烂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甚至皇帝有时假惺惺地请求宽大时,他也绝不留情退让,显出一副誓死维护法律尊严的凛然正气。
反之,对于刘彻真心想从宽处理的案件,张汤绝不会较真抬杠,一定点到即止,从轻发落。
在舞台上,刘彻和张汤两人分别扮作“红脸”和“白脸”,两个人的对手戏演得心有灵犀,互有默契。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吧:在执法者张汤的心中,法律根本不值一屁,他需要考虑的只有一个,就是圣意。
总之,刘彻好,才是真的好!
张汤这样的百年难遇、知情识趣的人才,刘彻用来实在舒心,他在心中也已认定:张汤,是能臣,更是忠臣。
长此以往,张汤固然圆滑,其卑劣人品也终究被人察觉。某天,有一个叫狄山的儒家教育官员(博士)看着张汤那副小人嘴脸实在憋得难受,在朝会上当众向刘彻揭发:张汤的忠诚,乃是伪忠。
狄山,很有眼光,很有胆量,但是——很不策略。
此时,刘彻正把张汤当成“知心大姐”,只觉得相见恨晚,张汤的每一次行动都允分体现刘彻的意图,于是,狄山对张汤的这种空泛的攻击,只能引起刘彻的厌恶和杀机。
刘彻本年已经三十一岁了,在皇帝这个岗位上已干足了十五年。他由当年那个全凭一时兴趣恣意而为的少年天子变成了一个深沉而冷酷的青年帝王。
在朝会上,他沉着脸问狄山:你是忠臣,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边境有匈奴为患,如果我让你担任边境的郡守,你能不能抵御匈奴入侵?
狄山是纯粹的书呆子,他很有自知之明:不能!
刘彻用低沉的声音继续发问题:那么我让你负责边境的一个县呢?能不能保民安康?
狄山低头:不能!
半晌,刘彻无言。
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大臣们不敢大声呼吸,心中惴惴,只不知如何收场。
狄山大着胆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刘彻盯着自己的凌厉的眼神。他不由遍体生寒。
刘彻继续发问:让你主管边境一个烽障呢?
狄山知道,如果再说不能,刘彻必定当堂翻脸,要自己好看,此时已无退路,于是只有咬牙回答:能。
刘彻当堂下令:任命狄山管理边境一个哨所(科鄣)。
一个多月后,边境传来消息,新上任的哨长狄山被入侵的匈奴砍掉了脑袋。
刘彻用一种阴险而又恐怖的手段给大臣们上了一课:既然不会干事,就少对会干事的大臣如张汤之流横加诽谤攻击。
张汤——圆滑的酷吏(六)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张汤因成功破获淮南国刘安和衡山王刘赐谋反巨案再次获得提升,升任帝国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
在新岗位上,当张汤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却遗憾地发现,自己的专长并不能替皇帝刘彻解除当前的烦恼。
张汤的专长是办人,而刘彻现在最大的需要是搞钱。
刘彻和他的祖父刘恒、父亲刘启的领导风格截然不同,他拒绝无为。
于是,刘彻在皇帝的岗位上很有为地干了二十多年之后,很沮丧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有作为的代价就是大把烧钱:连年对匈奴开战,士卒训练要钱,后勤补给要钱,阵亡将士抚恤要钱,有功将士奖赏要钱;设置对敌作战的桥头堡朔方郡,共移民七十余万,建城、移民安置要钱;为加强帝国对西南区域的控制,劈山修筑战略国道要钱;近两年,天灾频繁,山东(崤山以东)大水成灾,赈济灾民所需费用共达数十亿之多,要钱;既然当了皇帝,自然不能太亏待自己,皇室用度、修葺宫殿、修建茂陵,还是要钱。
刘恒和刘启两父子清静无为、省吃俭用,留下的巨额财政储备现在已经被折腾将尽。
金钱不会从天降,幸福不是毛毛雨,怎么办?
刘彻经过深入的调研分析,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很不爽的结论:现在天下并不是没有富人,只不是自己;现在天下不是没钱,只是不被帝国控制。
原来,帝国长期实施的低税收政策(三十税一),使民间储备了大量资产,然而,在中央“清净无为”的政治主张之下,政府的调控职能极其弱化,于是财富如水,自动聚集,慢慢到了少部分富商地主手中,这些富商地主利用资金优势,进一步屯货居奇,屯积土地,掠夺财富,欺压穷人,于是,富者越富,富可敌国,穷者越穷,无处立锥。
为了把富人手中的财富搞到自己手里,刘彻想了很多办法。
最先是卖爵。元朔六年(前123年)刘彻专门设置武功爵。此爵位共分十一级,初级门槛标价十七万钱,如果您确实有钱,政府还有特别优惠,只需支付三十多万钱就能一步到位,彻底搞定,搞到最高级别。
那么,爵位有啥好处呢?
根据爵位认购广告,您只要买了爵位,平时能免除徭役;犯罪了能折抵刑事处罚;在政府征召公务员时能被优先录用,而且每一级爵位都享受政府相应级别官员的政治待遇,倍儿有面子。总之,好处大大的!
应该说,刘彻推出的产品是符合市场需求的,价格是公道的,经营方式是童叟无欺的,因此,销路是不愁的。
然而,时间一长,问题出现:卖出的爵位太多,导致爵位的含金量大幅度缩水,于是,严重挫伤了凭借军功得到封爵的广大将士的积极性;由买爵而进入政府公务员序列的人员增多,导致政府人员结构臃肿,人员整体素质下降;因此,爵位不能无休止地卖,这生意做不长久。
稍后,刘彻想出了第二招:典型引路,大力倡导富豪、地主向国家捐款。
被刘彻在全国选树为标杆的先进人物是一个叫卜式的人。
来吧!我们一起学习一下卜式的先进事迹。
卜式,河南郡(今河南省洛阳市)人,家庭出身地主,个人特长畜牧养殖。
卜式小时,父母双亡,留下几十亩田和几百只羊给小卜式及弟弟二人。分家时,卜式发扬风格,把田产和房宅等大头给了弟弟,自己只带了一百只羊进山。
十年后,卜式勤劳致富,原先的一百只羊发展成了数千只,买宅置地,俨然一个富翁,而他的小弟,不知道啥原因,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卜式继续发扬风格,把挣下的家产分一半给了弟弟。
时逢帝国对匈奴连年作战,国家征召勇士入伍,已是财主的卜式也想回报社会,为国出力,自忖自己只会养羊、打仗实在不专业,于是捐钱、捐物、捐羊,将自己家产的一半捐给国家,充作军费。
卜式伟大而又反常的举动惊动了中央,皇帝刘彻对卜式其人其事大感兴趣,派出特史前去了解情况,看看卜式对组织有啥要求。
见到卜式,特史询问:你给国家捐了这么多,可是想当官?
卜式回答得很干脆:我从小放羊,字都认不得几个,不会,也不想当官。
特史继续发问:那你是不是有啥冤屈,想要向皇帝申诉?
卜式十分诧异:我一个放羊的,不招惹谁,与人为善,哪会有啥冤屈?
特史抓狂:那你为什么要捐这么多资产给国家?给个理由,说实话吧,老兄,你要底想要啥(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
卜式的表情更加诧异:国家和匈奴作战,是抵御侵略,我以为,有本领的英雄应当为国战死在沙场,而有钱的人难道不应当竭尽其能出钱支援国家,消灭匈奴吗?
使者带着崇敬的心情回到了长安。
刘彻对卜式的可贵品质和伟大行为大加赞赏,于是,下令时任丞相的公孙弘对卜式进行表彰。
然而,混迹官场几十年的公孙弘是个心理阴暗的人,他是十足的阴谋论者。
长期和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整人没商量的公孙弘实在不能理解,也拒绝相信世间居然有如此心中充满阳光的人,如同井里的青蛙无法想象天空的博大。
于是,公孙弘偏执地认定:这是一个阴谋,卜式是一个可怕的阴谋家,虽然不知道他所图为何,但他极其危险。
张汤——圆滑的酷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