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国,东宫。
正直晌午,一群品级不等的御医们此刻正顶着烈日,整齐有序地跪在大殿外。
他们各个神情紧绷,额头上的细密薄汗层层冒出,周围的氛围越发沉郁而肃穆。
这时,一位年迈的高品御医缓缓抬头,视死如归的望着紧闭的大殿,率先道出了诊断结果,“回禀贵妃娘娘,太子,太子他早已逝去多时了。”
话音落定,跪着的御医们不可察地都缩了下身子,这事儿迟早要回禀,接下来便是承受皇家的怒火。
殿外的一棵槐树下,两名服色各异的侍女分工明确,倾心服侍着一名侧卧美人榻的貌美女子。
此女子为太子生母的姊妹,虽未得皇上宠幸却有着最高的名分,要知道太子生母的名分也仅是个寻常妃位。
若说其中渊源,可谓说来话长,如此便长话短说。
染贵妃及太子生母均出身巫族,而巫族又分为三大隐族,其分别为染族,南族以及北族。
其中,染贵妃来自拥有幻灭及祈福之力的染族,而太子的生母则属于历代占卜的北族,拥有通晓过去和预见未来的能力。
北族的寿命不过而立之年,大多早夭,太子的生母便是此种情况。
乱世中,一个国家的兴盛首先是气运,而颜国如今的磅礴国运和强盛国力均有赖于染族圣女的祈福之力,故有了染贵妃这么个存在。
染贵妃看了看自己刚做好的粉红指甲,阳光下一过,一层绿光闪现,显然是淬了毒的迹象。
半晌后,染贵妃轻声而言,语气不善,“洪太医……本宫可没让你说这个!”
不平不淡的话语,在跪着的御医们听来,即便是在大热天却仍感到背脊发寒,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
当然,除了洪老太医,太医院院长,皇上的首席御用太医。
“启禀贵妃娘娘,太子的命脉已绝,若有何生机,唯有巫族秘法尚可一试。”
这句话的暗含之意无不明显,御医们心里都多少清楚其中门道,而这也是染贵妃来此监管的缘由之一。
“呵!你们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染贵妃挑了挑眉梢,眼底沉着寒霜,出声便透着失望,“皇上养你们来又有何用!”
这下子,包括洪老太医跪着的所有人在内,此时都噤若寒蝉起来,面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这种让人起死回生之事,他们的确没有法子,哎,自个儿的项上人头早在踏入这东宫之时就交代了。
他们今日是死是活全看位高权重的染贵妃如何抉择。
枝头上的翠鸟啼鸣,每每鸣叫一声,都是一种煎熬,一种无形中的处刑。
不知过了多久,染贵妃的声音才传来。
“听说,槐国那位女将军是阴年阴时阴刻出生的?”
“是。”正在调毒的水木微微点头。
染贵妃抿唇一笑,似什么得逞了般的自信,“哼,苦心人天不负!”
“水木,幻织他们的记忆罢。”
御医们听到这句话后,一种死后劫生的感觉直冲脑门,心中甚是万分欣喜,记忆没了也比死了的好。
当然,他们还是继续沉默着,这里已经不需要御医再多做些什么了。
半晌后,染贵妃从榻上起身,面朝正殿的方向,郑重宣告,“颜国意与槐国结为秦晋之好,颜国太子求娶槐国三公主为妻,诚以熄战为礼,恳以江山为聘!”
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定,染贵妃便毫不留恋地提步离开了此处。
空气不禁升温了几分。
水木则按照方才的指令给御医们篡改了记忆,比如染贵妃是巫族之人的事就被清除了去。
完事儿后,另一侍女,九木则将物品尽数收进纳戒,朝仍跪着的众人叮嘱,“各位御医是否记清了那道指令?”
“记清了,记清了。”御医们异口同声地重重回道,生怕慢了一步,人头不保。
“回去禀告此事,让皇上尽早拟旨!”一旁的水木沉声强调。
“是,是。”众人连忙道。
见此事已经交代妥当,二人也跟着染贵妃的步伐离去,形如鬼魅,来不及捕捉残影,可见速度之快。
半刻钟不到,峰巅处,二人赶上了染贵妃的步伐,半跪在一身檀色的女子身后,“少祭祀!”
“我族圣物已被外族之人夺走,此当焚祭之!”染贵妃望着西北方向的敌国,掷地有声的吩咐,“水木,你且回族取来疏剑本体,大祭司若问起来,你说时机已到即可。”
水木抱拳,似要说些什么却及时止住,重重点头,“是。”
说完,瞟了眼身侧的九木便闪身走人。
染贵妃转过身,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九木,眉眼稍稍柔和,轻声细语地安抚,“你且放心,你的太子,你的疏剑我定会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染贵妃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九木,抬起没有嵌毒的右手,轻轻扣起地上之人的下颌,与之凝眸对视。
“这次是最后的机会,疏剑之灵已经遇着了他的命定之人,他的本体能否属于你,他能否完全归属你,这都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不会放弃……”九木眼中透射而出的微寒,触目而惊心,如同往日那般美。
“哼,得说到做到才行。”染贵妃说完,抬眸便收回手,唇角微勾,“今晚,来我的寝殿。”
“是。”
……
槐国,镇国将军府。
庭院中,府上的丫鬟小斯以及其他闲杂人等,此刻全都战战兢兢地站得笔直,个个垂着头,紧盯着地面。
其中胆小点儿的也不敢发出声响,死死地咬紧牙关,浑身微微发颤,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
鸟语花香的环境实在与他们这方的场景,格格不入。
“你们中有谁能够告诉我,呵,怎么我一问,你们就全成了哑巴?啊!啊?”悦耳动听的叫喊也不怕把嗓子吼破。
众人前,一个豆蔻年华的粉衣女子,站在庭院中修砌的秋千上,怒斥着他们。
槐禾的双手紧紧握着秋千的绳索,悠悠晃荡,满脸不满,略显薄怒。
“最后问一次,三姐在哪?”
空气中的味道有些苦涩。
“你们真的该死!”槐禾在心里冷哼一声,语气放重,低着嗓音,“你们再不回答我的问题,嘿嘿,可就别怪我做出一些事情……”
这时,老管家忍不住站了出来,一阵心累,“五公主,你就算把这座府邸翻了过来,我们也不知道将军,不,是三公主在哪儿啊。”
“哼,你说实话,她是不是还没原谅我?她是不是还躲着我?”槐禾在心里冷笑,嘴上却说着梦中发生的倒霉事。
明知这件事儿无人能回答得了。
“哎,不说也罢。”槐禾的嘴角勾出一抹嗜血的弧度,眸眼中亮起了光,“已经给了你们说话的机会,可你们不懂得珍惜啊……”
话音未绝,只见一条印月长鞭快速飞出,空气一断,残留一地温热血液,鲜红泛滥着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什么事。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般。
直到一声冷嗤的声音打破了沉静,“那便永远别开口罢。”
槐禾收起长鞭,跳下秋千,来到一位染血半边身体的婢女身前,抬头看着她一脸惊恐失魂的模样,轻笑,“呵,这种红色果然只适合她啊。”
说完,槐禾不再停留,直接离开庭院,前脚刚踏出府门,便听见府内传来的尖叫以及难耐的痛哭,撕心裂肺。
呵呵,三姐,这都是你的不好。
谁让你回来后也不来知会我呢?
你没死在战场上,可真好……
庭院内,老管家微微闭眼,熟练地吩咐还算见过事儿的小斯处理了此处,又让几位心态不错的侍女把小丫鬟带了下去,显然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发生。
“五公主?她不是被王上给杀了吗?”老管家在心里疑惑,暗暗思索,“得把这事儿查清楚咯!哎,又要费事儿。”
引发这件事情的主人,此时正在偏殿暗阁中的密室内,制作着她的床榻。
光线昏暗的室内,数团靛蓝色的游火悠然地闪着光辉,映彩着室内中的二人。
“那家伙又来了?”南陌一边用手中的小巧利刃凿着寒石,一边对靠着墙柱的绯疏发问,“你怎么知道那名丫头会被杀害?”
绯疏看着忙活了大半天的南陌,试探询问,“真不需要我的帮忙?”
“我一人就可以,还有请不要岔开话题,绯疏!”南陌连忙挡在寒石前面,做出休息的姿势,暗想,“若让你来弄,这块寒石可就如同先前那块,废了……”
哎,废了可就没了!
绯疏看着坐在寒石上的南陌,瞅见她镇静自若的模样,眸眼沉下几分,“那丫鬟估计是颜国那边的人。至于那孩子为何把她杀了,究其缘由。”
说到此处,绯疏垂眸看着白玉地面,靛蓝光泽闪着他的墨瞳,隐晦的眸色,平淡的嗓音,“没发现吗?陌儿,你母亲回来后,四皇子就去世了。”
“嗯?”
“以后少和那孩子接触。”
闻言,南陌微抿唇角,心中虽明澈,却好奇绯疏的想法,“为何?你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陌儿你的一切。”绯疏斜眸看着她身下的寒石,微微莞尔,光辉潋滟着他的瞳孔,瀚如星辰,“你会慢慢深刻这一点。”
这男人真是行走的荷尔蒙。
撇开思绪,南陌心下无语,见问不出个什么,拿起放在寒石上的凿石工具,继续打造着她待会儿要用的炼台。
清脆的凿石声回转在静谧的密室中,时轻时重的声响律动着游火的节奏,覆盖了呼吸,打散了零星的光束。
快要完成时,南陌手上的动作不停,轻声发问,“你的剑体和剑源在哪处可寻?”
“颜国。”
绯疏看着南陌收起了凿子,转身朝他这处看,脸上似有非有的笑着。
“颜国太子是我剑源的转世,剑体则在本家,不过,这时候应该也不在原处了。”
南陌一听这事儿竟和颜国太子有关,心中诧异,咽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绯疏踱步来到南陌身前,倾身朝她笑道:“准备好了?”
“呃,可以开始。”南陌的身子不由往身后的寒石缩了缩,微不可查的动作显现出她此刻的不安。
封存现世的记忆?
若自己想不起来,可就真的回不去了,可是……
“不愿吗?”绯疏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若不愿,不必强求。”
说着,绯疏正直了身子,刚要回到剑印中,便被身前之人扯住了袖口,她的声音坚定而决绝,“怎可退怯。”
南陌迎上了绯疏逐渐泛红的赤瞳,朱唇轻启,“只说了我的后果,你呢?这样做,你会有何改变?”
“我会回到疏剑中。”
疏剑中,不是剑印……
“陌儿会寻回我罢,嗯?”绯疏逐渐倾身而下,在她的耳畔轻声,语气颇为认真,“血染沙场之时,莫要弃剑才好。”
“他不是你,我会杀了他!”南陌平淡出声,感受着绯疏的温度,见着他铺散而下的青丝逐渐被晕染成一瀑瑰紫,美丽而归真。
“荣幸之至。”
这一世的选择,愿汝得偿所愿。
陌儿,你该记起你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