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清潭,绯红竹轩。
轩阁内,袭一身绛紫华袍的男子坐卧在寒石修砌的御台上,慵懒的坐姿掩不了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威严,却生得一张俊秀的容颜,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阁内,仅有两人,另外一人则是回族取剑的水木。
半跪于地的水木不敢有丝毫动弹,这臣服的姿势持续到现在已有半个时辰左右,于她而言却是无尽的折磨。
此次回族,本打算找到染族大祭司求取疏剑之体,却不承想在此处撞见了巫族的总司大人。
紫琰,一个变幻莫测之人,一个极其危险而又近乎疯狂的人,掌握着巫族生死之权的圣裁者。
此次取剑难免会受到阻碍,水木早已想好应对之法,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竟受阻于此人。
紫琰,一个让她侍主望其项背的人,也是个不问世事的人。
侍主恐怕也没考虑到他会插手此事罢,否则被派回来的人就不是她了。
“染族少祭祀的巫侍,来这儿作何?”低磁的嗓音打破了阁内沉闷的氛围。
水木闻言,连忙抬头,直接说明来意,“回禀总司大人,属下奉命求取疏剑之体。”
静默半晌后,紫琰轻飘飘地来了句,“你可知,你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疏剑之体……它可不是尔等能够觊觎的!”
水木的额头上开始涌出密集的薄汗,在上方之人的威压下,她能说出几字很是不易,“时机已到。”
紫琰从寒台上起身,来到镂空的雕花窗前,看向窗外的景色,满片梅竹,静谧安详。
“她回归了,终是要回归的。”
威压被撤去后,水木稳稳地调节自己的气息,唯恐惊扰陷入沉思中的紫琰。
他给人的气息异常危险而又不安,无疑是一个妖异的人,是的,妖异,妖艳并且诡异。
紫琰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气息,一举一动均让人目眩神迷,心驰神往,而这也是他最为危险的地方。
“回去给你的侍主传话,便说,那条底线绝不能碰!除此之外,见机行事即可。”
闻言,水木立马回答,“属下定将原话告知……”
话还未说完,一柄通身玄色的长剑便现于她的眼前,其上的纹路每走一笔都带着嗜血的戾气,足以震荡心神。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此时此刻很想挥舞着它杀人,很想。
“修为不够,就别盯久了看。”
“是。”水木的视线立马从剑身上撤开,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紫琰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水木,踱步向她走去,停至疏剑前,“疏剑作为远古神剑,弑神剑,即便陨落至此,也不容许他人冒犯的。”
末了,紫琰收回了疏剑之体,看向窗外的旖旎之景,“罢了,由本座送去便可。”
此言一出,向来稳重的水木不禁楞了一下,意识到失态后,连忙回道:“是,总司大人。”
“嗯,方才那番话,你得一字不漏的回禀,可记住了?”
“铭记于心。”水木抱拳回道。
“回去复命罢。”
“属下告退。”
……
颜国,东宫,烩乾殿。
空荡的殿内,药香氲氤,袅烟绕壁,幕帘后,朦胧可见在浴池中有一清瘦的身影,若非其高挑的身材,被人认为是女子也是可能的。
颜攸踏出浴池,以内力烘干湿发后,拾起备好的长袍往身上一裹,习惯地转了转左指上的幽戒,又一次来到了他的配剑处。
今日,这柄玄色长剑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缘由却未知。
颜攸收敛了心思,转身看向床榻,直至今日正午时分,他可一直沉寂在这张床上,“姜傲。”
“主上有何吩咐?”一名黑衣暗卫现身在大殿中。
“听染贵妃说,父皇命我娶那敌国的三公主,此事可是当真?”
姜傲的面色有些为难,还是坦言相告,“确实如此。”
“我还听说,这门亲事被当事人给拒绝了?”
这森寒的语气让殿内的温度直线下降,寒意刺骨,看来主上的怒气不小,“禀主上,传回来的消息是槐国三公主身体抱恙,娶亲的日子自然会被延迟。”
“然后呢?没了?”
颜攸将视线投向玄色长剑,嘴角挑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想到了什么,“三皇子近来可好?”
“还是老样子,不出所料,这次前往槐国的使团中就有他。”
听闻此话,颜攸嘴角的弧度渐渐压下,修长的指尖不觉抚上幽戒,慢慢摩挲,“换了。”
“啊?呃,主上,你的意思是……”
“我这三弟,暂且在颜国多待会儿,明白了?”
姜傲抱起随身携带的黑剑,挑眉看着这位刚醒不久的殿下,笑道:“换了,把他换了,难道你给补上?”
“未尝不可。”
“诶,不是我存心添堵啊,你认为皇上会让一国太子前往敌国做质子吗?还在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
颜攸停下手中转戒的动作,笑了笑,“此事我自有安排,还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翎萱。”
“行,不过我有好一阵子没见着裴姑娘了,自你闭客后,就属她跑你这儿最勤,哎。”
话音落定,颜攸的面上有了倦怠之色,走向窗边的案几处坐下,示意姜傲在之后的话中挑重点来说。
今日,总觉着会发生些什么……
姜傲会意,无奈的耸了耸肩,禀告了近日发生的事情,“冥苍圣院提前两年招生了,报名截止昨日,这事儿也许和秘境之事有关。”
听到秘境二字,颜攸的眸光不禁一闪,面部却没露出多余的表情,声色如常,“继续。”
“圣院招生的范围破例成六国之内,我国的三皇子也去凑了个热闹。”
“嗯,他一贯的作风。”颜攸微微蹙眉,平淡道。
“另外,那个人回来了!”
这句话刚出口,殿内的气氛隐约怪异起来,空气凝重得有些脚底发冷。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颜攸叹了一口气,低声询问,“他此刻身在何处?”
“属下不知。”
毫不迟疑的回答让颜攸抬眼,看向一身正气的姜傲,“有什么你知道的?”
姜傲斟酌了一会儿,回想起那日看到的事,“他身边倒是跟了个异族女子,从服饰上看应是槐国那边的人。”
“知晓了。”
姜傲闻言,不禁在心中暗暗吃惊,主上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怎么也得有些情绪波动罢。
“还有要说的事?”
“没了。”
颜攸凝目了姜傲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昏晕的霞光染红了天际,远处的暗蓝也不甘示弱地翻涌而起,这番景色倒让他想起一事,“交代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这话倒让姜傲愣了愣,只一瞬,他便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件事,“一切妥当。原计划是我和落奕后日去漠云城,若按最快时日来算,我们恰好能赶上幻凰涅槃那日。”
墨蓝悄然而至,染血天际的绯红渐渐退场,此番华美的景象却让人徒生不安。
颜攸收回视线,回眸看向姜傲,眼角的余光恰好扫过那柄长剑,“甚好。此次前往漠云……”
“噗……”
瑰丽的鲜红于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案几上的宣纸处,染透了南陌二字的陌字,陌字血色与玄色长剑隐露的杀气相互交融,一股熟悉的感觉自颜攸的心底涌上。
痛苦而兴奋。
“主上!”
与此同时的槐国,将军府偏殿密室内,一起生死攸关的命途之交正迈向尾声。
何苦青丝染血衣。
南陌费劲地睁开了双眼,在这最后关头必须要保持清醒,看着眼前这个极为妖邪的男人,他的每丝表情都透露着熟悉的感觉,渐渐地,有什么占据了她的内心,不禁想要唤起记忆中某个人的名,“疏。”
“疏。”语气却有了微弱的转变。
三千青丝三千愁,几声太息几声忧。
“疏啊。”一声叹息,带着点点思绪,淡淡愁。
三千青丝共染华发,故人终是归来。
“陌儿?”绯疏听到这声久违的呼唤,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眼底的瑰红更深一分。
一头银色长发沿着南陌雪白的背脊铺散在寒石上,她的样貌并没改变,不过她却是逐渐被完整了。
她的灵魂正逐渐被重塑着。
“疏,你真这么做了,你可知其后果?你的下场?”南陌淡淡地陈述,语气虽有勾挑之味,却给人以森寒之意。
此话刚落,南陌就见绯疏露出尴尬的神色,渐渐松开了环住她腰间的手,这一举动倒是出乎意料。
就在绯疏拉开距离的前一刻,南陌猛地撑起身子,瞬间倾身于绯疏之上,一手撑在他的腰旁,一手抚在他的左胸口上,“你真不惜命!”
绯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随后也没了其他动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这些年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二人彼此凝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没有其他动作,而绯疏白玉般的面庞却逐渐染上了淡淡的红,周围的温度似乎升腾了不少。
南陌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俯身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竟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唤醒我,有这么惦记我吗?”
见绯疏对此闭口不言,南陌的语气不禁加重,有着几分关怀,一丝忧愁,“你之前谎骗了我罢,你这样做也许会永久逝去,你知不知道!”
末了,南陌准备作废这一仪式,可就在她刚要起开那刻,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禁锢了她,“你会后悔。”
绯疏平淡的声音回响在密室中。
“我不会让你后悔。”绯疏温柔地说着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有时候也较为执着,“现在,你可没有后悔的机会。”
说罢,绯疏任由时间的步伐逼近生命的尽头,不快不慢地完成融灵的最后一步,而南陌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灵魂重塑也到了最后一步。
“疏,为,为什么?”南陌强忍着精神力被逐渐抽干的痛意,硬是问出了这句埋于心底的话。
美人泣泪,往事已矣,终成埃。
绯疏看着怀中之人,样貌未变,心却变了,变得有了他的余地,而此后他俩却会忘了彼此的存在,这种做法可谓诛心。
不过,既然是陌儿,他无论成了什么样的人都禁不住她的吸引罢。
对他而言,她的存在本就是诱惑。
室内沉寂良久后,靛蓝色的游火猛然熄灭,灵力已消耗殆尽。
“陌儿,融灵成功了。”低声的笑意,充满了欣慰。
绯疏伸出左手,轻轻梳理南陌额间的银色乱发,轻声而柔和,如情人间的低喃,“你只睡了一会儿,我却等了万世。最后一世的轮回,我却已等不起了。”
余音未了,绯疏的身形却逐渐消散,散落一室的血色星点最终全都涌入了南陌的额间。
“我可没谎骗陌儿你,毕竟只有你,你才是我的归途。”
绯疏,剑身静而玄色,动而血色,主上赐名,承绝万世。
一朝背主,剑分三渊,剑灵,剑体,剑源。
魔煞之剑,亦为万剑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