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以后天气越发冷起来,正午时分难得大太阳,院子里被打扫的过分干净,除了上次的那几盆花外其他没有任何东西修饰。
过了秋天,如今到了冬天肃杀里更是添上几分清冷、
南苑向来少人,确实安静,安静的缺少人气。
哪怕是有着居葁玖这样的姑娘。整日聒噪也没能热闹起来。
院子里放着两把藤椅,一张坐着居岑寂,另一张躺着居葁玖。居葁玖将书本盖在自己的脸上挡太阳,晃着藤椅,吱呀作响。
另一边的居岑寂正在看书,手边只有一张木方桌,放着两盏茶,一方茶壶,还有被吃了一半的葡萄。屋子里燃着香料,由于午后温度升高的缘故,房间门窗大开那屋子里的香味从屋子里散出来,整个院子都是这种味道。
正是这样的味道居葁玖陪着居岑寂没看一会书就昏昏欲睡,藤椅没晃几下就停住。
见着她睡下居岑寂也没忍心吵醒她,放下书起身回屋子取出一张毯子慢慢搭在她的身上。想着书本盖在脸上呼吸会稍微不畅,便伸手拿过合上放在小方桌上。
阳光照在居葁玖的脸上,避无可避,睡着的人皱起眉头。见着居岑寂又转回身进屋子搬出一方凳子,放在居葁玖睡着的藤椅边,自己伸出双手给她挡起太阳来。
今日他穿着大褂,双手举起来正好衣袖会碰到居葁玖的脸上,与皮肤一接触让居葁玖觉得有些痒,下意识的伸手抓着那碰触的皮肤处挠痒。居岑寂赶忙移开,好在睡着的人并未醒,将两只袖子高高卷起,卷到不会与居葁玖碰触的高度,一双手又继续为她挡起太阳。
这样的情境若是让北城大小报社知道,大小板块一刊登,定又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津津有味的谈资。
叱咤风云的北城居家三爷什么时候为人做过这样的事情,别人求着他都来不及,他又怎会在一方庭院里为一个睡着的小女孩挡冬日的暖阳。
北城人眼中的居岑寂确实是居岑寂,心狠手辣的居岑寂。
小东楼的居岑寂也确实是居岑寂,老谋深算的居岑寂。
居府的居岑寂也确实是居岑寂,不喜不怒的居岑寂。
只是,这南苑里的居岑寂,是居葁玖身边的居岑寂。他是居葁玖最信任,最依赖以及最喜爱的三叔。
她的三叔,仅有一位无法复制的三叔。宠她,护她,甚至要天上的星星也想尽办法摘给她的三叔。
院子里除了他俩外再无别人,下人清理完院子就被他支了出去,南苑的大门半掩,外头的人不敢进,三两个路过的丫头想从这半掩里窥探些什么,费劲心思也就只能看着那居岑寂丢在那空了的一张藤椅。
他一直保持一个动作,纹丝不动。这几年的将养让他慢慢褪去昔日的粗糙,原本就生得修长好看的手,指节分明,这几年又极少碰枪,指腹处早已不似从前。
居岑寂便是不动,不论站着还是坐着,不说一句话,这样生人勿近的模样便能让一众女人欲罢不能。早年他并非如此,没开始生病的日子他将将二十出头,有着少年该有的桀骜不驯与风流,生了病以后极少出门,慢慢在岁月里换了脾性,三十出头的男人此刻有着该有的深沉与计谋。
不过几年时间,人的变化是最快的。
他也曾是眉清目秀的少年,时间终于将他洗礼成与从前天差地别的模样。在这样的人世讨生活,总归要浸染成乌烟瘴气的模样。
越往后他找到了另一种乐趣,最喜欢见着一个个当初眉清目秀清澈如许的少年,经年流转与推杯换盏之间成为一张张深于世故的嘴脸。
流连人世,顾盼人心,说着假话,做违心事。
这些,曾经他与管樑说最怕见到,最终他用自己的手段让身边的人都长成这般模样。
居岑寂铁石心肠,老谋深算,手段狠毒,这世上所有不好的形容词都能成为他的标签,就这样一个男人,却把心上最柔软的地上一点不剩的给了身边仅剩下的几个亲人。
居葁玖。
居岑安。
王居亦。
管樑。
便是再掰着指头数,也数不出其他来。他的心里一想爱憎分明,向来分出三六九等——家人是家人,知己归知己,朋友是朋友,敌人归敌人。
前三个是有着血肉情深,后一个是入了居家族谱的义弟,便是没有血肉情分,这么多年也是家人。
血脉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自然根深蒂固,居岑寂听从居岑安,宠爱居葁玖,爱护王居亦,为管樑谋划将来,这些都并不是不无道理。
一生不过百年,更何况他并没多少时间。
他眉间的伤口还未拆线,右眼上还有纱布,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纱布上已经没有血迹渗出。
不算好人,自然也不是良人。
视线落在居葁玖受伤的腿处,这几日他都没让居葁玖下地,更没有出南苑,起居都是他来照顾,想及生辰宴那日还有相熟的人打听她有没有许亲,若是没有可以帮着介绍门当户对的公子,面上虽是笑着回答,心里一听这恨不得将人扔出居府。
今日这样看着自家小侄女,可不是到了该许亲的年岁。
吾家有女初长成,他今日是感受到了这一句里含着的心情。
也正是这一刻,他觉着自己是真的老了。不过也才三十有二的年岁,时间可真是最消磨人的东西。
居岑川没有体会到的居岑寂都一丝不漏的替他体会着,这是他养大的小侄女,更像他养大的小女儿,是他心尖上的姑娘啊!
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
转念一想哪天真的出现一个家世相当的男孩子要带走他的姑娘,他还真舍不得。
姑娘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说到道理,没有人比居岑寂更明白。
移出一只手抚摸着居葁玖的头发,昨日才洗的头发,今日少女的发间还留着香气,低头轻轻吻向她的头顶,像那时哄着年幼的她入睡那般。
他仔细看着她的小脸,深深印在脑海里,记在心间。生前他可要记好自己养大的姑娘,万一哪天说去就去了,奈何桥一过,孟婆汤一喝,这一辈子就什么都忘了。
他的葁葁,自小吵闹,粘他又闹腾,可不能就这样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