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有些暗,各个屋子住的人都还没有醒。
从箱子里找出一件衣服,穿戴整齐下楼。她住的是二楼最里间的屋子,北城她再也没有安稳落脚的地方,只得住店。原就没有多长时间的停留,想来住在哪里也无所谓。
小厮刚刚打开店门,外头除了三两家买早饭的铺子吆喝着,一个长街冷冷清清。
穿着高跟鞋,她从楼梯上下来,一步一声。
小厮回身见着来人,连忙上前问着:“姑娘,这么早起,可是有什么事情?”
手里拿着银钱往柜上去,站在柜前她对着小厮道:“我还要住上几日,这是住店的钱。”
“姑娘您稍等,我去喊掌柜的过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柜台,她对着小厮点点头。
小厮离开以后,她转身看着来往没有几个人的大街,青砖白瓦烟火尽处,北城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
不见外州客,北城十里亭台楼阁处,庭院春生,画堂咫尺,帘外海棠,鸳鸯屏锦,一回来,一回老。
掌柜的从后边穿着大褂过来,应是刚起,见着站着的人没说一句话,直接从柜上拿起算盘珠子。晃动着那算盘放在柜上,用一只手开始熟练地上下波动。相互碰撞间账目清晰分明,看着那算盘珠子她将银钱放在柜上,只道一句谢谢又转回身朝着二楼去。
掌柜的点着钱数:“姑娘,给的多了!”
她停下,站在楼梯上对掌柜的回道:“那先记着,总归是要多逗留几日。”
“姑娘芳名?”
“苏瑜知。”
这几日打尖住店的客人太多,掌柜的很少能够记住每个人姓甚名谁,只是有个大概的眼熟。他没再说话,翻出账目单在苏瑜知下边添着笔。
临近中午小厮才见着苏瑜知从二楼下来,店里已经有了很多的客人,门外大街也是熙熙攘攘不同于早晨的清冷。小厮自然清楚她是个有钱人,迎上前笑着问道:“姑娘吃饭了没有?可是要去哪?需不需要喊辆车来?”
向来苏瑜知性子寡淡,自从苏家出事以后更加的不爱说话,想来也是可怜,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突然收到国内发来的电报,告知她的家人全都葬身火海。
收到电报的那一刻她是不信的,不信前几日还寄银钱的人后一步就没了,不信自己的哥哥会背叛,不信居岑寂这样的不念旧情,不信是管樑烧了她的家,她更不信发电报的人是他!
内容简短,仅仅只有一句话——家人亡故,行凶人居岑寂。
一时之间她的大厦倾倒,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母亲,这样就没了,没了。
不用说苏瑜知都是恨着的。
拒绝了小厮的殷勤,苏瑜知自己踩着步子出门去了,只不过是几年没有回北城,还没有久到不认识回家的路。沿途的叫卖,商铺里人们进进出出,北城还是一如从前,一丁点都没有变。
苏家已经是一摊灰烬,断壁残垣里找不到任何昔时的影子。苏家在北城也是小有名气,小东楼的几个当家人在北城里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管樑,另一位便是苏霖,也是这两位私下里最得居岑寂的信任。苏瑜知站在那堆废墟前,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立在那里,眼中是记忆里从前的那般模样。
那时管樑有事无事便会来这里同苏霖喝酒,苏瑜知那时还在北城的学堂里,每次遇上管樑总会被他打趣,三杯酒下肚就口头开着玩笑冲着苏霖唤哥哥,讨要这个小妹做媳妇。她心里是有管樑的,即便从未说出口。
那时苏家日日都有人登门,小东楼的三当家,手里握着一方的经济与货物,明里暗里其他堂主们都需要借着苏霖的手打点,认识苏霖的人不少,苏霖认识的人同样不少。
苏瑜知比苏霖小上四五岁,苏霖只这一个妹妹,一向宠爱。早年苏家并非什么有钱的家庭,苏霖跟着居岑寂在道上混也是凑巧,他可以算的上是被居岑寂捡着的人。
居岑寂遇上苏霖是在北城与郴州的交界口,他为了一个馒头被人殴打,居岑寂路过看着一群人围殴他一个,像是看着一出戏,没有伸出帮助的手,只是看着。他被打的头破血流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一个馒头,那个偷来给苏瑜知的馒头。
看着倒在地上雪和泥混合看不见面庞的脸,居岑寂本已经起身离开,没走一段距离又在管樑耳边低语,苏霖被管樑带回北城。
苏霖遇见居岑寂那一年十七岁,他与管樑同年,管樑生于年头他生在年尾。能让苏霖低头的人不多,除了居家人就只有一个苏霖,不为别的,只因为一个苏瑜知。
遇见苏霖那一年,居岑寂已经在道上混出一方名号,小东楼还在居老爷子的手里,居岑川还流连在大都会,居岑安已经在柏林生下王居亦。除了居这个姓,没有人敢想到这个街头混混出身的男人,会是居家三少爷,小东楼半个主子。
向来最怕给绝望里的人看见生命缝隙里渗出的一束光,没有什么比光明更吸引人,一旦看见他们会紧紧的握着野蛮生长,苏霖便是如此。
居岑寂这一生只培养过两个人,管樑与苏霖,后来事实也向他印证着捡来的东西不管付出多少心血,最后都会变成东郭先生与那头狼,农夫与那条蛇。
这个男人心狠手辣运筹帷幄了一辈子,最后都是败在自己最亲近的人手里。
苏家是在苏霖成为一方当家人日子才真正富裕起来,苏瑜知与母亲才算真正被妥善安置。早年间穷日子里的担心受怕让苏霖越发疼惜自己的妹妹,苏瑜知要的他从来不吝啬。长兄如父,即便没了父亲,苏瑜知都不缺少那一份爱。那是苏霖给的,这样的哥哥从来都没有让她过得委屈。
居岑寂对苏霖的喜爱并不少于管樑,连苏家宅院都是居岑寂安排管樑着手置办。苏霖比管樑心狠,很多时候居岑寂也很庆幸苏霖不是自己的对手。
至于小东楼的一把手,管樑并非居岑寂心中的第一人选,苏霖才是!
杀人不过头点地,管樑比苏霖多了一份恻隐之心。总归是境遇不同,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苏霖比管樑见识更多的人心,见识更多的不公平与艰难。这世上千百种人千百种生活,有的人生来便拥有一切,有些人生来就活该痛苦。
高低贵贱,哪里都分!
要往前走,不顾一切的往前,苦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