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楼里三当家的人选一直没个着落,各个大小当家人暗地里相互打听。
被问的最多的便是管樑,从苏霖在城南火车站被抓到此刻,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他在负责,也难怪一众人相问。居岑寂一直没有给出一个切实的人选,来接手苏霖负责的码头和接头人。
纵使生意丢在这,居岑寂一点点都不焦心,反而开始查起苏霖这边的账目来。他查的仔细,不让任何人经手,连管樑都不准碰上一点。
众人都不明白居岑寂此时查账是为何,人已死,即便再怎么核对都是没头目的事情。反而,这件事骚动着几处当家人们。
最先坐不住的是七当家,找账房先生做账不说,更是私下里请管樑吃酒,席间有意无意的打听起来。
“我今儿包了这楼里最好的包厢,就为了请兄弟你吃一顿。”
“七哥言重了。”
小东楼的七个当家人里,只有管樑年纪最小,虽排在二当家的位置上,他还是按着当时在道上称呼大家。
“管樑,七哥便不拿你当外人看,这几年小东楼可不就属你办事操心最多。”
“七哥——”
“喝酒,喝酒,”说着起身将管樑的酒杯又斟满,“三爷这两年小东楼的生意是能脱手就脱手,要是他顾着,又怎么会出现苏霖这等子事来!”
管樑只是喝酒,听着他言语,平日里倒是没觉着这七当家心思这样多,竟没想到这会子说话的功夫,这人是早已盘算好了。他只是陪着笑,附和着,“七哥,七哥。”
“就你说说,是不是如此,是不是这样的理。”
“是是是。”
“我们都是跟着三爷枪子里夺命的,谁能想到他奶奶的苏霖就为了一个女人,卖了三爷?”
“英雄难过美人关!”
“嘿嘿,他奶奶的,老子偏就不做那英雄,谁会同钱过不去。”
是人总归会有软肋,贪也是一种罪过,一种原生的罪。
从七当家的酒桌上出来,管樑开着车回到居府,酒没有喝多少,这一路开的四平八稳。
他是极少同七当家接触,平日里若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面都难得见上几次。
小东楼的几位当家人中,看似各个都是好管制的家伙,实际上背地里一位比一位阴险。
七当家这顿饭,借着酒局的几分醉意试着管樑的态度。总归管樑是居岑寂身边的亲信,他们这一锅粥,差的不仅仅是一颗坏了粥的老鼠屎,他们都是老鼠屎,就看是谁先露出那真面目。
一进居府就看见来来去去忙碌的丫头婆子们,管家钱叔张罗着,那旧了的红灯笼全被拆卸下来,换上新的来,居府里难得的喜庆。
管樑站在院里杵了许久,直到管家到身边来传话说居岑寂要见他,才挪动步子。
进了后院已经到南苑外又折返回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才又赶去南苑。
他今日处理苏霖的后事,又同七当家喝了酒,身上免不得沾染些许味道。
算得上是深秋了,南苑一院子的银杏树落了大半,树上残存的叶子只等着一场秋雨送入泥土。
踩在那金黄色的叶子上,从南苑的院门到居岑寂的屋门,入目无他物。
管樑上了二楼才在小阁里寻见的居岑寂,只见他坐着喝茶,看着前院忙碌的一众人。他循着居岑寂的视线望去,刚好看见钱叔站在他方才杵着的地方训斥着下人。
居岑寂在的南苑处在居府稍左方位,视线却是极好,上了二楼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真好可以落在前院。
“三爷。”
居岑寂闻声抬头望了他一眼,“回来了。”
“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管二,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放苏霖一马?”
“三爷心里自然是有答案。”
“最怕不过当年眉清目秀清澈如许的少年,经年过去成了推杯换盏乌烟瘴气的嘴脸。”
“三爷——”
“我是想放他走的,真要放他走了,我心里又过意不去。与其折磨我自己,不如就痛快一些,皆大欢喜。”
居岑寂玩着手中的茶盏,满目的笑意似春风一般。
他大抵是个不择不扣的好人。
若他做个好人的话。
“都说苏霖忠厚老实,呵呵——入了这个门,夸赞忠厚老实倒是有些讽刺。”
忠厚老实人来的背叛,往往让人最难受,就像饭里的沙砾,鱼肉里未除净的软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疼痛。
居岑寂疼吗?
他疼!
居岑寂痛吗?
他痛!
机关算尽,他从未想过苏霖会背叛他,仅仅为一个女人。
“三爷,苏家除了苏瑜知——”
“罢了,总得给苏家留个后。她若是一辈子不回北城,一辈子不出现在我眼前,我只当没她这个人。”
她苏瑜知又怎么可能不回来。
“三爷,若瑜知真的来,你可否饶她一命。”
居岑寂看着管樑,意味深长。
“心里有她?”
“我——我同她一起长大,也算半个妹妹,望三爷卖个人情,我定会让她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永远不会出现在北城。”
居岑寂并没有给他任何答复,只是将之前茶盏里的茶倒掉,转手添上一盏热茶。
“这两日泡茶才觉得这技术真讲究,泡茶不是演讲、念咒或是背诗、唱曲儿,不需要口中念念有词。泡茶不是表演少林、武当、太极功夫,需要泡茶人白鹤亮翅、云手转杯、韩信三点兵。茶要干净,水要干净,壶、盏都要干净。水要控好温,及时出汤,若真要过分的追求极致,品起来越发索然无味。”
“谢三爷!”
“谢我做什么,卖的不是我的人情面子,我只喝我的茶。”
万难可迎,只因欢喜。从前至后的这么多年,管樑只为了这一个人,求过居岑寂这一件事。
再往后管樑也坐在这间小阁里,坐在那张石凳上,喝着同居岑寂别无二般的茶水,茶是苦的,并无半分甘甜,像极了一生的滋味。
居岑寂曾说的他悔过,管樑想了很久,都猜不透到底为何事后悔,又为什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