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回初吻
蓬莱宫，新的寝殿隐约还有大漆的味道，从去年四月皇上和皇后移仗到蓬莱宫，一年多来，清点、搬运、整理、摆放、设计装饰，就没有间断过。
武后近日厌食、贪睡，太医诊断她已经怀有身孕。此刻可不是怀孕的好时机，她情绪焦躁，对待皇上偶尔也有些耐不住性子。太监把榻下面的火盆加了炭，她还是觉得冷到骨髓里。
“娘娘刚怀孕，那魏国夫人可是得着机会了，蜜蜂一样围着皇上转，各种粘人招数用尽，酸得倒牙。先不说娘娘每日处理朝政有多繁重，就数这移仗又有多少梗概要费心。皇上不顾及圣体，左右不听娘娘的劝，与那魏国夫人作乐。皇上在朝政上什么时候拗过娘娘的意啊？如今为了把魏国夫人招进宫做妃嫔，生了这许久的气。”內侍太监吕延边忙着手边的活，边为武后抱屈。
武后手里拿着书，淡然笑道：“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这样絮叨吧，出去要少些话。”
“奴才明白。奴才实在是为娘娘不平，娘娘是本着韩国夫人是亲姐姐，才对她的女儿视如己出，常招到宫里照顾，封了魏国夫人。她不但不感恩，还勾引皇上，跟娘娘过不去，真是只白眼狼！”
武后皱皱眉，把书放下：“七皇子周王羸弱，玄奘法师已经答应收周王为弟子，居慈恩寺避疾。你可愿意到慈恩寺侍奉周王？”
“能为娘娘分忧，奴才定将不遗余力。”
“好，若周王能康建回宫，本宫定加褒奖。”
吕延谢恩领命而去。
宫女丰秋问道：“娘娘喜欢听吕延讲段子，怎么派出去了。”
“以往讲个笑话开心多好。现时他虽为我说话，但絮絮叨叨像个怨妇，我正低沉，不想多思。换王平来吧，那孩子岁数小，性格欢快，被王伏胜调教得乖巧，偶尔油嘴滑舌，乐一乐倒自在。”
“是，娘娘。娘娘喝些热汤、热粥吧，内里暖和，才能暖到腿***婢准备着了。”
“也好，先蓖头，我精神一下要见许大人。”
“是。”丰秋净了手，轻轻解开武后的发髻：“娘娘回头要不要给那个王伏胜一个台阶下。他毕竟是皇上跟前的老人儿，娘娘气消了，奴婢就去找他，总归娘娘也不是跟他生气。”
“没什么气不气的，也无所谓消不消，晚上他来了，你留下他，我有话吩咐。”
“是，奴婢记下了。”
“王伏胜专注侍奉皇上，难免有些偏颇。”
“这些年，他得了娘娘多少好处，魏国夫人的事儿怎么也不能瞒着娘娘。”
“忠于主子，原也不是他的错。”
“魏国夫人那儿……？”
“那孩子年轻不懂世故，随她去吧。我催促皇上辽东战事太过紧迫，皇上闹性子，想放松些，这会儿就先不要拦着了。”
“娘娘不能忘了韩国夫人的教训，他们止于欢愉也就罢了，怕得是野心。”
“王伏胜那边怎么说？”
“说娘娘有孕以来，皇上勤于政事，每日早朝，传见大臣。”
“哦，皇上是开始为辽东筹划了吧？”
“不，没有见武将。都是文官、礼官。”
“我知道了。”武后闭上眼睛。
“为安定公主做的道场已毕，奴婢按娘娘的吩咐赏了郭道士，还要传吗？”
“我这会儿没有精神，让静心送他走吧。”
“是，娘娘。娘娘脸色、嘴唇发白，施些粉黛、胭脂吧。”
“也好。”
话音刚落，太监葛海青气喘吁吁跑进来，扑跪在榻前：“娘娘，王伏胜跟皇上告发娘娘招道士进宫，诬告娘娘厌胜。皇上召见上官仪商议，那上官仪说‘娘娘专横，海内皆有不满’，让皇上废后！”
“上官仪！皇上在哪儿？”
“紫宸殿。”
武后边问边往外走，丰秋拿了披风追上去。路上又有宫女和太监来报说皇上已经让上官仪拟废后诏书。武后下了步辇，疾步来到紫宸殿，见上官仪正下西门台阶，她让宫女避到南门上去。
进到殿内，太监们见到武后都瑟瑟而立。
皇上也蜷缩在暖榻上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听皇后没有说话，他才走下来，拉住皇后的手：“媚娘穿得这么单薄，手冰凉，快到榻上来。”
武后顺从地到榻上坐，皇上把丰秋递过去的衣服给武后搭在肩上。武后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泪眼婆娑，皇上不禁心生怜悯：“媚娘怀胎辛苦，这么冷的天儿……”
“媚娘昨夜又梦到小公主。”
“媚娘……”
“每每怀孕，臣妾都请道士为安定公主做道场，以慰公主的在天之灵。天可怜见，能让我也为陛下生一个公主，臣妾死而无憾了！可是陛下这个时间都不能等。”
“不，不是朕，是上官仪说……”
武后清清嗓子：“陈王忠为太子时，上官仪是太子的咨议，王伏胜当时也在东宫服侍。忠儿谋逆，陛下要杀他，臣妾身为嫡母于心不忍，求陛下留他性命。不想他仍不安分，主仆同谋，时有忤逆之心，今日抓住机会，剑指臣妾。皇上，皇上竟然听信谗言，全然不顾与臣妾的夫妻情分。”武后哀怨哭啼。
皇上柔声哄劝，连连认错：“媚娘知道朕只是一时生气、糊涂，朕……”
“陛下把臣妾从感业寺接到宫里，护着臣妾当上皇后，对臣妾恩爱有加；臣妾为陛下、为大唐殚精竭虑以报答陛下对臣妾的恩情。自陛下身体不适，把朝政交给臣妾以来，身边小人离间、说三道四者何止上官仪一人，可陛下从未疑过臣妾。臣妾感激陛下的信任，更感激陛下对臣妾的情义！陛下今日为何……”武后涕不成声。
皇上羞愧道：“媚娘，朕，朕耳软、面善，上官仪一教唆，就……”
“陛下心里可还有媚娘、还有太子？”
“顾念弘儿和肚子里的孩子，媚娘就不要伤心了吧。都是朕的错，朕今后改就是了。媚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吗？”
“记得永徽年间，臣妾还是个小小昭仪，皇上在殿前听政，臣妾垂帘于后，看皇上铲除关陇门阀势力，握实皇权。陛下当年何等刚毅果断，令臣妾望项背而兴叹。”
“是啊，那时候媚娘温柔贤淑，咱们默契和谐。朕这几年苦于风疾折磨，怕是很难再打起精神了。”
“那臣妾如今也可以垂帘于陛下身后，为陛下分忧，再不用担心为小人所陷。”武后恳切地看着皇上。
皇上低下头，顺从道：“好，就按媚娘的意思。”
第二天开始，武后与皇上一起上朝，垂帘于后。她把上官仪下狱，交给许敬宗审理，元日前，以与陈王忠谋大逆，杀了上官仪、上官仪的儿子上官庭芝，籍没其家，连上官仪的好友右相刘祥道都被罢了政事，降为司礼太常伯；另外不满武后干政的官员，被流放、贬官的很多；王伏胜和陈王忠全被处死。从此武后由幕后走到台前，中外称之为“二圣”临朝。
可皇上和魏国夫人反倒比之前更亲密了，回皇后寝殿的次数越来越少，找个理由就留宿在紫宸殿，招魏国夫人侍寝。
不久，皇上在大殿上问朝臣：“隋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而如今竟无谏者，这是为何？”
大臣们雅雀无声，武后站起来，把帘子挑开，看了看李绩，李绩忙出列答道：“陛下近来政务处置得当，有理有序，群臣没有什么可谏，按照执行即可。”
退朝以后，武后坐下来，思考计策。她一直以为在朝政上她和皇上是一体的，皇上曾被肱骨之臣掣肘，她替皇上处理朝政是皇上的选择。但是她没有想到，她在帮了皇上的同时，也触犯了皇上的利益。
她知道，此时她和皇上的症结出在权利的争夺上，而不只是魏国夫人。当年长孙无忌掌权时，皇上也曾这样问过大臣，让大臣们同情他、认同他，与他共同排挤、打压阻碍他的势力，并且以废立皇后为借口，让武后跟大臣们齐心协力杀了他的亲舅舅和前朝元老、顾命大臣，才终于大权独揽。
若不是皇上风疾，恐怕她也没有机会参与朝政。此刻，自己就是当年的长孙无忌，皇上爱她，更爱皇权，肯定要与她敌对，借大臣来打击她。
武后看透了，也想明白了，可她根本没有退路！皇上仁懦，病魔缠身，太子尚幼，自己不掌控权利，一定会被他人掠去，后果可想而知。
交织着权利的爱情和亲情，时而崇高伟大，酣畅浓烈；时而狰狞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
楚岳和楚浩还没走，楚瀚已经开始期待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父亲说的大战在即，说明又要打仗了，他对哥哥们的担心又多了一层。到“九住”后，心里隐隐的不祥预感，让他静不下来做事情，叫秦铭到内室下棋，无奈还是心烦意乱，下了两盘就回家了。
到家之后，他把多年不碰的琴拿出来弹，弹了不到两首曲子，技法生疏，也弹不下去，想着要不然出去走走吧，这时外面传来让人愉快的声音。
“秦姨好！好久不见您了？”
“可不好长时间没见了，秦姨正念叨公主呢，公主想秦姨做得点了吧？”
“嗯嗯，一定要放红豆沙。”
“等着，我这就为公主准备去。”
“谢谢秦姨！瀚在家吗？”
“在屋里呢，去找他吧。”
“上次那个袖口的花样绣出来可漂亮呢，还有没有其他的莲花花样啊，我再拿给绣工绣几个。”
“好，我给公主找。公主快去吧，瀚就在他房间。”
楚瀚听见阿吉丽问起他，忙站起身来，一抬头看到阿吉丽就在门口，四目相对，阿吉丽的面容那么亲切，那么让他温暖，而且还那么漂亮。比起其他女孩子的白皙，阿吉丽小麦色的皮肤更显光滑细腻，更有质感；美丽的大眼睛，会说话，卷翘的睫毛活泼灵动。这个时刻她来比任何人都合适，只有她能安慰他的心。
他只管遐想，却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阿吉丽，阿吉丽也痴痴的看着他，那浓郁的美丽情愫这一刻在对方心里明了了。
这时秦姨走过来，见这两只呆雁，“噗嗤”笑了，轻咳两声：“公主要的花样我找到了，有好几种，挑一挑吧。”
楚瀚和阿吉丽都不好意思起来，不约而同涨红了脸。
“红玉在绣房等公主，我外面有点儿事儿，回头再来。”秦姨低头笑着，胖胖的身体迅速移开了。
“好的，我就去。”阿吉丽答应着秦姨，眼睛却看着楚瀚。
楚瀚看看她，还是没有说话。
阿吉丽有些不舍地走开了，心里却泛起了幸福的涟漪，小女孩的纯真世界里，再美好也莫过于此了。
楚岳和楚浩出发那天，楚瀚把他们送得很远，越送越不舍，越送越难过。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跟哥哥们说再见，回来的路上却不住落泪，那种说不清的揪心感觉，让他能深刻理解母亲的无奈和颓废。
***
大唐扶持波斯，把贝鲁斯送回故地，在波斯北境的疾陵郡建立波斯都护府。如今波斯都护府被大食吞并，余众散落吐火罗，凯特王子要再次到西域帮助哥哥贝鲁斯。
他把米伦家族的产业逐渐分级、分块，找妥当的人管理；米伦家佣人全部换掉，尤其是管家沙普尔，贪污的钱财最多，凯特王子把他发配到天山北。
受伤害的嫣儿，哭哭啼啼好几天，雪晴哄着她，从凯特王子在随从无色人选。
春暖动身，王子问王妃：“此去波斯，万里之遥，途径沙漠、高山，王妃真的要陪我走一趟？”
雪晴坚定地点点头。
“阿兹曼家族在长安安逸已久，消极懈怠。女人们为了不出钱，跟王妃说了很多绝望的话、难为王妃，王妃怎么不告诉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殿下尽力而为，心中无憾。”
“娶了你，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爱上你，是我做的最美好的事情，我亲爱的王妃，我要把这正确和美好带给我的哥哥、带给波斯。”
之前，雪晴总因为他热烈的表达而羞怯，现在她会抱住他，把头靠在他肩上，享受这一切。
“有百姓和军队跟随，不管波斯复国的希望有多大，信念不能丢。作为波斯国的王子，更要成为国家的精神领袖。即便输了战争和领土，波斯也不会在这世上消亡，她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另一个名字重生！”
***
从楚瀚接管“九住”以来并没有新的订单，而师傅生前的订单却有一大摞。他从这些订单中选了一份出来，按照要求，设计了一把短剑，期待秋天交付时能得到买家的认可。剩余的玉钢按照自己的意图做一把长刀一把重剑和六把匕首。
秦铭非常愿意做匕首，他觉得匕首不用过多的担心韧度和硬度，只要一心把它做到锋利，而为了锋利，加多旋转拧锻、认真琢磨即可。
楚瀚则喜欢做长刀和重剑，他自认为年轻，没有资格参禅，但是在韧度和硬度中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禅境。找到这个平衡点，也就找到了让刀剑最锋利、坚韧的点。
他常去东西两市淘些古书和青铜剑，从中理解古人熔炼的精神。楚旷和楚博有时候跟着他一起去，顺便看些字画。
楚博问：“四哥为什么喜欢读古人的书呢。”
“大唐日益繁盛，盛世人们容易追名逐利、躁浮不积，所以没有什么好书。况且人都有些尚古的心理，觉得古人的意境总好于今日。”
“那这么多青铜剑，你怎么知道哪件真的是古人做的，哪件是当朝仿的呢？为什么你总能淘到自己想要的宝贝？”
“机会是不会等知识的，只有有了知识才能抓住机会。因为我看了很多古人的书籍，在里面查有关的资料信息，所以才不会在这么多鱼目混珠的青铜器里错过我想要的。”
“哎！”楚博撇撇嘴说：“四哥又说教。”
“你别这样，我觉得四哥说的有道理。”虽然是责备，楚旷的声音还是很温厚。
楚瀚在古籍上查到，剑客可以击剑而歌。但是他铸造的刀剑里，敲击的声音都没有到可以拿来当乐器的水准。为此他查过不知多少资料、用过多少心思。今年做得一把重剑，铸打时把手柄和剑身一次成型，他非常期待这把剑可以发出悦耳的声音。心里这么盘算着，就连回到家，吃到秦姨做的栗子糕都觉得比之前香甜。
“公主今天来过，你没在。说明天再来。”秦姨愉快地告诉楚瀚，期望楚瀚能和她想象的一样期待阿吉丽来。
“嗯。好，我明天早点回来。”楚瀚慢条斯理。
“你们两个可是好长时间不见面了!”没达到预想的效果，秦姨着急地坐下了，扶着他的胳膊说：“瀚，不要天天这么忙，你都十九了，阿吉丽也是个大姑娘啦。现在正是出游的好时节，你们……”
“我们只是偶尔在家里碰到，聊两句，没有其它的意思。秦姨您多想了，她是波斯人，而且还是公主，我是个铁匠，都不搭边的。”说完立刻走开，生怕秦姨的好奇和兴趣，打破了他的从容。
回到屋里，打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知道他有多渴望见到阿吉丽，但是又不停地劝说自己：‘没关系，是因为身边只有阿吉丽一个女孩子，所以难免会对她产生好感。如果再有另外一个女孩出现，肯定也一样会喜欢上的。以前不是喜欢莹儿吗，现在不也忘了？跟一个女孩相处久了，可能都会这样’。所以母亲跟他提的那门亲事他打算考虑考虑。
第二天早上，因为要在家里翻阅资料，他没有到“九住”去，想在粗磨阶段把重剑的刃部重新设计。
一早洗漱完，给母亲请过安，回到饭厅，饭厅一个人都没有，连秦姨都出去了，他不想一个人在饭厅吃饭，索性拿了几个点心端到自己房间去。
他坐下来，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一边埋进一堆图纸里，吃完抖掉纸上的碎屑继续看。
一块洁白的、绣着精致玉兰花图案的手绢递到他面前。楚瀚抬头看到阿吉丽温柔的、含情脉脉的眼眸。初夏的早晨，金色阳光洒在她鲜红、丰满、娇嫩的嘴唇上，充满无限的诱惑。
似乎有什么东西顶到他的喉咙，他的喉结不自觉得咕噜一下，一股神奇的力量，美好的、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靠近她，把他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有力的臂膀把她拦进怀里。
阿吉丽服帖地、饱蘸爱意地回应，让他像是久旱的秧苗，不顾一切地吸取着甘甜的雨水，闭着的眼睛闪现的都是绵软的粉红色云朵，感情像决堤的海，波涛汹涌激荡在全身。
这激励起来的冲动，突然让他警醒，他一把推开阿吉丽，喘着粗气，满脸的沉醉被痛苦渐渐占满：“对，对不起。我，我不应该……。”
“不，你可以，我……”阿吉丽被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迷惑了。
“不，我不能……”
“瀚，你喜欢我，对吗？你喜欢我！”
“不，我……你走吧。”楚瀚的痛苦慢慢转化成愤怒，仿佛阿吉丽走了，他才能压抑住情绪。
“为什么，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
“我不能喜欢你，不可能喜欢你，我只是，只是……我长大了，需要女人了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亲别的女孩儿？”
“因为我身边只有你，所以……”
“红玉也是女孩儿，暖香、雨燕她们都是女孩，你为什么不需要她们？”
“她们都是丫鬟。”
“丫鬟有什么不一样，丫鬟也是女孩儿。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说‘不能’喜欢我？”阿吉丽委屈地问。
楚瀚看着阿吉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万分不忍，他冷静一下自己，坐下来耐心解释给阿吉丽听：“你是公主，我是铁匠，你见到过有那个公主嫁给铁匠的吗？”
“寄人篱下的公主已经不再高贵了，嫁给铁匠也不算委屈。”
“但是我师傅有戒规，我不能跟异族结婚，你是波斯人，我是汉人，所以不能？”
“你的师傅为什么要定这个戒规?”
“这个很简单，因为刀剑是兵器，用来打仗的，如果铸剑的秘密给了异族，那么我们的国家就有可能受到威胁。”
阿吉丽摇摇头头，然后问：“不管其他任何事情，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楚瀚诚恳地回答。
“爱不爱我？”
“今天以前不确定。”
“现在呢?”
“爱！”
“那你愿意娶我吗？”
“我不能。”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请不要回答能不能。”
“愿意！”
“好。记得你让我翻译的密谱吗?你可以拿出来看看，那是我父王的大臣写给我父王的。而且我父王已经看过，并签了字。这说明你们汉人掌握的秘密，波斯人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对你们国家的威胁！”
“不，那个密谱虽然很关键。却只是铸剑里面很小的一部分。一把好的刀剑，还有太多的秘密。那是博大精深的世界，那是……”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够不够爱我。如果你足够爱我，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不是铁匠、不管我哥哥同不同意，我要和你在一起。但是你不是，你选择了逃避。”
“我没有，我努力过、尝试过，我们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远，那是我们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你给我讲过，刘邦跨过‘鸿沟’追杀项羽，一统天下。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就在你身边，触手可及；只要你努力，只要你足够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好，我证明给你看。”楚瀚用有些颤抖的双手打开一个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叠带着红色大印的绢本给阿吉丽。“看看吧，即使我知道我永远都娶不到你，我还是努力了！我每天读书到深夜，从前年就开始考进士科，一级级走来，今年已经到京考。我想得头名，我想做大官，我努力想和你看齐，我想证明我楚瀚从小读书，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的铁匠！但是今年的考试我放弃了。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因为我不愿意混迹官场，铸刀剑才是我喜欢的职业。我必须做出选择，没有可比性的选择！汉人的忠孝节义你是了解的，我不能即选择我喜爱的事业，又想得到我喜爱的女孩儿，我要遵循对师傅的承诺，遵循这个行业最基本的规则……”
“可是……”
“不，你不要打断我。阿吉丽，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而来，因为你的哥哥贝路斯把你许配给了纪王的儿子，对不对？原本你哥哥想把你嫁到越王家，但是因为越王老奸巨猾不与他合作，所以他改为奉承野心勃勃的纪王。”
“你怎么知道？”
“……我再努力也不会姓李，不会成为皇族的一份子！你哥哥为了波斯复国，一心要和大唐皇室结亲，儿女年幼，就你这么一个妹妹正当年，他不会放过机会。他为了自己的国家，连亲妹妹都舍得，而我如果不顾一切娶了你，我可以带你浪迹天涯，但是我的一家人怎么办？你的哥哥能放过他们吗？”是啊，楚瀚想，他知道的这些阿吉丽也知道，可她没有告诉他，没有给他压力，她唯一做的就是默默等待着他去爱她，她是多么可人的女孩子啊！
阿吉丽彻底无语了，她哭着坐倒在地上，伤心绝望地看着楚瀚。
“你不是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是你的哥哥贝路斯，他派人来告诉我的，因为你当众对我示好，因为你不听他的意愿，还来找我。”
“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不要想那么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不能？”
楚瀚看着痛哭的阿吉丽，他最心爱的女孩，他试着过去抱住她，安慰她：“阿吉丽，我……”
“不，不要……”阿吉丽哭喊着，站起身来冲到门口站住，慢慢转过身去：“瀚，永远记住我们的爱情！我爱你！”说完跑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秦姨，看着眼前的一切，心痛不已。她早就知道楚瀚经常烦闷不安，她看着楚瀚房间的灯每天亮到深夜，她看到楚瀚把手上的指甲啃得只有常人的一半，她知道这孩子心里装了很多事儿，却不了解他的另一个世界。秦姨轻轻把门掩上，让他一个人静静处理自己的痛苦。
阿吉丽回家跪求母后，王后沉吟良久跟她说：“你知道你的哥哥，波斯国王，为什么又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吗？”
“波斯都督府被大食侵占。”
“孩子，波斯国强大的萨珊王朝是在你父王这一代结束的，你的哥哥能雄心复国。如果可以帮到波斯的人民，母后愿意去死！”
***
楚涛和楚博、楚旷，父子三人最近常驻洛阳，近来回长安参照大明宫的部分图纸取数据，才有时间住在家里。
楚博对建筑的兴趣让他成为洛阳新宫建设的佼佼者，非常受阎立本的重用。楚旷则负责美工，他虽不善言辞，笔下却可以表达万千，在书画方面，他可是阎立本的得意弟子。楚涛仍然负责监工，有好多事情还需要请楚博和楚旷的主意。
秦姨盼了多年的日子终于到了---王建从西域回来，准备向楚涛恳求他们的婚事。这天，他一早来通善坊，秦姨笑着指了指书房，说楚涛正忙着，让他下午再来。
王建去‘九住’跟楚瀚订刀剑，等到傍晚，楚涛那边客人不断。秦姨带王建到原来雪晴住的西院，在后花园说着悄悄话，忽然听到远处有声音，于是走近悄悄观望。只见刘氏和门房春福在树丛里铺上一块麻布，就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
秦姨冲王建使了个眼色，站出来一副捉奸在床的架势：“你们怎么能背着老爷太太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两个人慌乱抱起衣服，跪下来求秦姨：“秦姨求你了，饶了我们吧。我们这是第一次啊。”春福说着拽了拽刘氏的袖子。
刘氏也赶忙和春福一样穿起衣服，抓起地上的麻布就往出跑。秦姨拦不住，王建只好出来帮忙。等天黑，客人都走了，秦姨和王建把他们带到楚涛面前。
“我是跟春福睡了，要杀要刮由你们吧。”刘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那个春福却畏畏缩缩，不敢承认。突然他指着秦姨说：“那秦姨和王将军在后花园干什么呢？还抓我们。”
楚涛脸色铁青也不说话。
王建忙上前一步解释：“大哥，我正要跟您说，我来……”
楚涛摆摆手，走到春福跟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大声咆哮着：“滚，你们两个给我滚，马上，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滚！”
王建和秦姨见这种状况，哪里还开得了口。秦姨送王建到门口说：“要不还是让夫人提吧。”
“不，还是我直接跟大哥说比较好。”
“那就过两天。”
“等我下次回来吧，过两天我要去辽东。”
秦姨痛苦地闭上眼睛，如猫爪挠心般烦恼。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两人都嗅到了绝望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