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回葡萄熟了
哈特王子婚后不到两个月就被哥哥贝鲁斯招回吐火罗安置难民、招募旧部。整个夏天只有雪晴应付米伦老爷和两个淘气的小亲王。
米伦老爷已经年逾古稀,瘦到两个腮都凹陷进去,他精明的眼神却不显老,每天指使雪晴不得闲。
时间长了,雪晴了解到,他并是不什么飞扬跋扈,而是太过寂寞。爱女和夫人相继去世,外孙年纪尚幼,他一个人撑这么大的家业实在力不从心。他也知道女儿生前的种种劣迹,跟不同男人乱搞,败坏了不少家产,老伴就是因为跟女儿生气才一病呜呼。
女儿生前虽然不羁,总还能勉强维持生意,女儿死后,诺大的家业只剩下一个老人,精力有限加上伤心难过,根本无法顾及周全。下人们都各怀鬼胎,干活敷衍,算计老头的钱财,甚至连给老头和孩子的食物也越来越差。
还好哈特王子赴唐,帮他整治上下,打理产业,他怎么能舍得哈特再婚离开呢?无奈哈特王子与雪晴大婚是经大唐皇帝恩准,米伦老爷也不能阻止,但是他让哈特王子答应他,婚后仍然跟他一起住。波斯复国,安置难民需要大量钱财,贝鲁斯非常看重米伦老爷的支持,哈特王子心里虽然别扭,也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雪晴原本想要躲在王子府邸继续与楚勋的鬼魂作伴,却因为米伦老爷的胁迫,不得不抛下孤夜青灯,服务米伦府。其实一开始她做这些完全是因为哈特王子的缘故,哈特王子替她解了楚浩的困难,这个情势,雪晴怎么还能视而不见呢?
聪明仁善如雪晴,在米伦家奉老顾幼、勤勤恳恳。孩子离不开她,每晚要她哄着入睡;老人离不开她,她不在桌旁,吃不下饭。她照顾一家起居,忙里忙外,禁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也住进了米伦府。尽管是住在哈特王子卧室的外间,她依然觉得离他那么近。
雪晴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其实即便没有哈特王子、即便孩子们再淘气、即便米伦老爷再严厉,她都觉得比自己回到屋里跟楚勋对话要好的多。
七年了,她面对冰冷的房间说过多少知心话,都得不到一句回应。接触到这个温热、鲜活的世界,她有些害怕回去了。
何况哈特王子那么的高贵儒雅、温厚体贴。他那蹩脚的汉语,让她有生以来有充足的理由大笑。他眉毛浓重、清晰,双眼皮的大眼睛有着特有的弧度,长睫毛使眼睛看起来纯纯地像个婴儿,魁伟高大的身材骑在马上,正是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潇洒王子。尤其他盯着雪晴那温柔深邃的眼神,雪晴在梦里才敢与他对望。
哈特王子在波斯人中威望很高,哥哥贝鲁斯远在波斯,迁往大唐的波斯人都由他来安置,他体恤民情,办事干练有效,发展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很快就使波斯人在西域站稳了脚。这点儿,雪晴通过他努力地学习汉语和研究西域的地形便可以了解。
开始她还会顾忌到心里的楚勋,时间一长,哈特王子英俊的面孔侵占了楚勋几乎所有的位置。多少个夜晚,孩子们熟睡之后,雪晴趟在床上,痴心的盼着他早日归来。近来嫣儿和府里的年轻管家沙普尔正在热恋,雪晴像是少了一个监督她的人一样,放纵着自己对他的思念。
院子里的葡萄即将成熟的时候,凉风送爽,雪晴在葡萄架下看着两个小朋友写字。埃米尔还不怎么会提笔,雪晴握住他的手,认真教着。
这时纸上悄然投下一个人的影子,雪晴抬头,见哈特王子就站在她面前,仿佛是在梦里,仿佛眼前出现了虚幻,雪晴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他会消失。那一刻他们彼此凝望,似乎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哈特王子伸手把雪晴揽进怀里,在雪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住了她的唇,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完全侵略式的占有。雪晴动弹不得,由反抗变得柔软。他胡茬下的丰润嘴唇,是雪晴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迷醉。
哈特王子松开手,她喘着气趴在他的肩上。这是她日夜梦想的情景,哈特王子让她实现的那么完美。
孩子们叫着“达达”围拢过来。
雪晴娇羞要跑掉,王子抓着她的手:“雪,不要走,一起去见米伦阿达。”
雪晴红着脸低着头,跟着哈特王子进去大厅。米伦老爷也难掩内心的喜悦,吩咐做整只烤羊来迎接王子的归来。哈特王子与米伦老爷汇报波斯的情况,孩子们则拉着雪晴去后厨看烤全羊。
一只很大的山羊在雪晴面前宰杀、剥皮,若是以前,雪晴肯定连看都不敢看,而此时她痴呆的眼神略过世间的一切,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直到孩子们觉得没有意思了,拽她离开的时候,她才看到厨子把羊身上涂成黄色,放进一个类似水井形状的炉子里,剥了皮的羊头歪在一边,吓得她只想尖叫。
晚上,王后带着贝鲁斯的小王子泥涅师来赴宴,雪晴和哈特王子热情地迎他们进去。
洗漱换装完毕的哈特王子,披散着齐肩卷发,穿着家居便服,迷人的男性气息无法抵挡,他强有力的胳膊拦着雪晴四处招呼。雪晴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她的身份让她不能反抗。
好容易,大家入席坐下,嫣儿忽然发现雪晴的头发上两块黄色的东西,问:“小姐头上这是什么啊?”
雪晴用手摸了一下,沾了一手油乎乎、黏乎乎、发出刺鼻味道的黄色物质。
王后拉过她的手闻了闻,笑道:“这是烤羊用的酱料,里面有鸡蛋和姜黄。你这是在哪儿弄得?”
“哦,下午我陪两个世子去看烤羊。可能是他们手上沾到这些,后来我跟他们玩耍的时候弄到头上的。”
“啊,咱们波斯有个说法,女人不能去看烤全羊,会导致不孕!”
“对不起,我不知道。”雪晴意识到做错事情,低头认错。
哈特王子看到雪晴无辜的表情赶忙接话:“不用担心,有时也会带来极好的运气,你这么善良,真主会降好运给你。”
雪晴感激地看向他,王后也顺势附和:“是啊,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真主会特别眷顾你的。”
“母后,不好意思我去清理一下。”
“去吧,我带孩子们先用餐了,你不用担心。”
嫣儿带雪晴到内室,发现雪晴脖子上和衣服也有黄色的印记,索性加了一大盆水让她洗个澡,放上珍贵的花瓣精油驱除腥味。
嫣儿边打理雪晴的衣服,边喃怪说:“小姐就是太惯着两个孩子了,他们两个整天爬到你身上撒娇。”
“小孩子嘛,没有母亲多可怜。”
“不过王子眼里小姐什么都是美的,他看小姐的陶醉眼神,恐怕以为小姐头上的酱料是两朵可人的花儿呢!”
“你不要贫嘴,你的心整天在那个沙普尔身上,都顾不上我了,害我在王后面前出丑。”
“哎呀,小姐,人家只是多跟我说了几句话嘛。”
“那好,今后你们的事儿我就不管了,看你怎么办。”
“好,好,好,嫣儿知道错了。嫣儿今后一定好好照顾小姐,不让小姐再头上戴着姜黄迎接客人了。”嫣儿顽皮道。
雪晴收拾完毕出去,大厅里已经开始了歌舞表演。两个明艳的波斯舞女目光锁在哈特王子身上,跳着妖娆的舞步。雪晴刚洗好的头发没有梳任何发髻,只在耳边戴了一朵白色的花把头发别在耳后,身上同样是白色的千层纱裙,从内室盈盈走来,脱俗如仙子一般。
哈特王子正和小王子泥涅师说话,看到雪晴,眼球立刻定住,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动作。王后轻咳一下,他才缓过神来,吩咐下人传膳。
雪晴连忙说:“不用了,我吃些水果就好。”
“不要饿着肚子吃水果,我给你留了点心,你先吃点儿点心再吃水果。”王后客气地照顾雪晴。
雪晴坐到王后身边,与她聊一些孩子们的事情。
“你也应该尽快生个孩子,女人这个年龄正合适。”
雪晴的脸红到了耳根,支支吾吾说:“王子不喜欢孩子,他平时都不跟孩子们……”
“他是不喜欢别人的孩子,你看他对泥涅师多用心。如果你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喜欢的,我看得出我的小儿子有多爱你。”
雪晴没想到王后把话说得这么直接露骨,羞怯地低下头。
宴罢,雪晴和嫣儿收拾东西准备回王子的府邸。
哈特王子进来对嫣儿说:“你先下去,我跟王妃有话说。”
雪晴求助的看着嫣儿,嫣儿冲她笑笑,出去之后把门关上。
哈特王子带着葡萄酒的气息靠近雪晴,雪晴一步步退到墙根。
“我不想再错过你,我去波斯的这段时间,天天都在后悔浪费掉的那两个月。你就是我梦中的情人,从第一眼看到你……”
“可是我,我心里有别人了。你知道的,我们讲好了。我……”
“我不喜欢哀伤的女人,你含泪的眼睛却刻在我心里。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在笑。而你心里的那个人,只会让你哭!”
“我,我不能忘记他……我……”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在我身边是快乐的,而我的心里只有你。”哈特王子激动得说起波斯语。“你多么美丽,就像天山的雪莲,你那么纯洁,就像月亮女神。我爱你,想要你……”
雪晴听不懂他后面说了什么,就陶醉在他深情的热吻之中。突然哈特王子横抱起她,走进里间的卧房……
这个秋天,葡萄成熟的那么美丽。紫红色表皮上结着一层细细绒绒的白霜,一串串饱满硕大,挂满枝头。
雪晴和哈特王子拿着剪刀剪下几串葡萄放进木箱,两人甜蜜地相视一笑,脸上泛出明亮的光彩。在哈特王子的努力下,大唐在西市单僻出一块地方让波斯人开“巴扎”贸易。雪晴和王子亲手收了葡萄去开市。
波斯的巴扎上,高档的羊毛地毯、挂毯、精美的银器、名贵的白玉等各种手工艺品应有尽有,葡萄、苹果、哈密瓜、棉花等等特产目不暇接,更有波斯的葡萄酒,映着紫红的光芒,吸引着无数波斯人、唐人和其他种族的胡人。
蛰居在长安的波斯人,像是找到家的感觉一样,拥戴他们的王子和王妃,把他们的雕像放在巴扎的最高处,供人们瞻仰。
***
秋天,新一轮玉钢熔炼开始了,楚瀚原来觉得他只是想要追求一把好的刀剑,没有想到自己会越来越着迷于熔炼和锻造过程:每一步都是未知,每一步都是创造,每一步都是设计,每一步都是艺术,每一步都充满魅力!
从选材,架炉,熔炼,分割,锻打,层叠锻打,包铁,成型,戗刮,削平粗磨,淬火,退火,细磨,抛光,浸油,擦拭,装柄,定鞘,十九道工序,楚瀚和秦铭不停推敲研究,不断有发现和创新。
他们在保留了师傅传统的工序上,找到更省时、省力、有效的方法,而他们的期望在实践中实现,越是实践越发现里面的变化万千,他们要的就是万千变化里面的精准。
学徒的时候,楚瀚养成了记日记、笔记的习惯,当他自己主事儿的时候,他更是发现了日记、笔记的重要。
除了暗室操作部分,每天不管多晚,他都和秦铭核对当天的工作进度、遇到的问题、新发现等等详细的记入笔记,标上日期存档上锁。
楚瀚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是记笔记和过目不忘的是两码事儿。笔记不光是记录事情的过程,还有对事情的总结和想法,以及可以拿来对比的基础,而且会让你对整个事情的理解更深入更广泛。纵观笔记,你可站到高度去看待问题。
他虽然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已经很有把握,知道在千变万化中需要的那个点、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什么时候达到那个点。
腊月十五,楚岳和楚浩从西域战场归来。他们晚上才到,门房老吴开门见两位公子风尘仆仆的样子,老泪纵横,转身要去里面通报。
楚岳拉住他说:“吴伯,父亲、母亲肯定已经歇下了,我们哥俩先洗漱一下明天早上再见也不迟。”
老吴点点头,转身把大门上紧,牵着两人的马送往马房。他边盯着两位公子的背影边抹眼泪:“都长大了,长大了,像爷们样子啦。”
楚岳和楚浩悄声来到后院,黑暗里,就听见楚博抱怨:“真他娘的冻死我了,拉个屎都拉不痛快,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以后我要是建房子,一定把茅房建在屋子里头。省得这大冬天的让我的腚受罪。”
“你捂这么多出来还说冷,快到屋里看看,别弄到衣服上。”楚旷在后面担心。
这边楚岳和楚浩“咯咯咯”乐出了声音。
楚博一机灵喊道:“谁啊?”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腚冻两半了没有,哈哈哈……”楚浩笑弯了腰。
“二哥,三哥,是你们呐!”说着上去拉着楚浩。
“咿呀,你别碰我,赶紧洗手去。”楚浩嫌恶道。
楚博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他。
那边楚旷欣喜地看着两个哥哥,楚岳过去搂住楚旷的肩膀:“走,进屋吧,外边冷。”
弟兄几个一块去到楚瀚的房间。楚瀚正埋头看书,手边大大小小画了一堆的图纸。几个人进来他愣是没听到。
“嘿。”楚浩叫他一声。
楚瀚惊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楚岳和楚浩:“二哥,三哥!”声音有些哽咽。
“嘿,你小子别像个娘们似得,给哥哥整点水洗把脸。”楚浩拍拍他肩膀。
楚岳瞪楚浩一眼才转头问:“四弟,忙什么呢,这么专心?”
“就是想弄个炼铁的小炉子,费了好多天神儿,都不太理想。”楚瀚边说边从水桶里舀出来一瓢水倒到脸盆里,然后拿起旁边炉子上的铁壶准备加些热水。
楚岳阻止道:“不用加热水,凉的就行,我习惯了。”
这边楚博吩咐楚旷:“五哥,你去让伙房用大锅烧些水,我去把大澡盆搬到四哥这屋,四哥这屋暖和,让哥哥他们痛痛快快洗个澡,”
“那好啊,哥哥们今晚也不要回屋睡了,你们屋都没有拢火,太冷。就在我屋里睡一宿吧,我的床大,咱们横过来睡,足够了。我去把你们的被子扯过来。”楚瀚招呼着。
“行啊,我们正好热闹热闹。”楚浩很是高兴。
楚博去搬大澡盆,这边楚旷已经把热水拎了过来。
楚瀚问:“怎么这么快。”
“嗯,冬天秦姨每天晚上都吩咐厨房用做晚饭的余火烧一大锅水温着,明天早上洗脸用。现在水正烫着呢,你们赶紧的,倒进去这桶我再淘去。”
楚岳不愿意脱衣服,推脱道:“浩,你先洗,我前两天刚洗过,今天不洗了。”
楚浩催他:“赶紧吧,天不早了,就这些热水,我们一块泡,省水。”说着就往下扒楚岳的衣服。
“我自己来,自己来。”楚岳这才把衣服脱了,下到澡盆里去。灯光下,楚岳身上大小无数的伤疤清晰可见,弟弟们忽然都不做声了。楚岳乐呵呵地说:“哎呀,水很热呀,瀚,拿块布来。”
楚瀚拿起棉布站到他身后:“二哥,我给你搓搓背。”声音再度哽咽,楚博也拿起块棉布走过去。
楚浩指着楚岳肋下最大那块疤问:“二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年底在西域打突围。弟兄们都出来了,可是魏叔在包围圈里救伤员走不开,所以我就回去帮他把伤员都转移了再冲出去,正好遭遇了敌军主力先锋,我举刀招架前面的进攻时,听见侧面有刀砍过来,因为背着伤员躲闪不及就挂彩了。受伤后,又挨了几下,不过都不碍事儿。还好,后来冲出去的兄弟们带着救兵杀回来,把我们救了出去。”
“肋骨折了?”
“嗯,原来想接上,长了段时间还是不行,魏叔就把断了的那截取出来了。”楚岳说的轻松,但是大家都可以想象那是怎么样的过程!
弟弟们都不说话,楚岳心里却很庆幸他们兄弟的那份真情,历经了一些事情之后,兄弟间的情谊越来越浓了。
回到房间熄灯之后楚博对楚旷说:“哥,我现在理解父亲所说的高贵了,什么是让人尊敬的英雄?大哥是,二哥也是,三哥也会是。我真是羡慕他们,后悔小时候没有学武功,觉得自己很渺小。”
“不,我想最好不要打仗,不打仗就不会受伤、不会死人。我不希望有那么多舍命流血的大英雄,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地忙碌着、安静正常地生活着。就像大哥说的世外桃源一样,忙碌了一天之后,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楚旷在黑夜仿佛能看到光明一样的向往着。
“可那毕竟是世外桃源!”楚博叹气道。
第二天他们弟兄几个一早起来去给父母请安,自然又是一番泪水场面。
楚涛问他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楚岳答道:“我们回来准备开春押运军粮,之前的压粮官病了,苏将军就派了我们两个。”
“屯军粮往往是准备大战,你们一定要多加用心!”
“是,父亲!这是王叔叔给您的信。”楚岳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楚涛。
楚涛不自觉的看看秦姨,秦姨低下头出去了。
当日,楚浩迫不及待来到牧场,牧场上下一片欢腾。唱歌,跳舞闹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楚浩叫来杨卫州,交代说:“回来的路上,我看粮食特别便宜,你抓紧时间在牧场上修建粮仓,再到洛阳去找山洞储存粮食。羊毛供应的钱我已经派人去支取,咱们准备大批买进大米、小麦。”
“这两年粮食丰收,麦子、豆子都没人要,米价才一斗五钱。囤积粮食需要成本,发霉、生虫都麻烦,是不是有些冒险?”
“可以做些酒和酱,粮仓一定要找得力的人,最好是山洞,确保万无一失。”
“好,粮价低,这么多钱用来买粮食,我需要找个有容量的地方。”
杨卫州的执行能力超过楚浩的期望,书信稍加点拨,事情办得就很漂亮。这次为宫里供货羊毛和毡垫,大赚了一笔,货物超质超量完成,杨卫州让采办官员另眼相看,下一年的毛毡供货也给他来做。
“来年,粮食涨价,全部抛售,秋天再按照市价购进,价格高,购进一半,价格低粮仓填满。不要压货,粮食不能隔年。”楚浩吩咐说。
楚岳和楚瀚到“九住”拿上刀剑和匕首,第二天带到牧场去试。刀斜跨腰间,短剑背在后面,匕首束在小腿外侧。长刀,长柄,前面两寸锋利的刀尖,修成美丽的弧线,一俚厚的刀背,三尺长的刀身,设计精巧的手柄和刀鞘,骑在马上,可以非常顺畅的抽出和收回,劈、砍、刺能力卓越,削铁如泥。背后二尺三寸的短剑,见血即刻浮现龙齿花纹。腿上匕首,极薄极快,鞘外面嵌放着楚瀚和秦铭秘制的小钢钩。楚岳和楚浩,对每一件都爱不释手。
“四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可以打造出刀剑。哥哥真是佩服,你也是一名战士!”楚岳捶捶楚瀚的前胸。
“嘿嘿,我算吗?”楚瀚摸头。
“当然,能铸造出这么出色的刀剑,就是战士。”
“刀剑和匕首不要磨,只要定期用油布擦拭就可以保持锋利。”楚瀚叮嘱说,他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信心。
楚岳好奇楚瀚腰间带的一把短刀,让楚瀚拿来观看。见刀很短,只比匕首略长,脊背上还有些凹陷,他疑惑地望向楚瀚。
楚瀚解释说:“这是我自己铸的第一把刀,淬火不成功,修复之后,样子不好看,但是很锋利。想放在身边时刻警醒自己。”
“警醒什么?”
“警醒自己是个铸剑大师啊,呵呵。”楚瀚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你真的就会以铸剑大师的标准要求自己,好样的。”楚浩重重的拍他的肩膀。
“嘿,你们两个手很重的,干嘛老捶我。”楚瀚抱怨。
“看你那个娘们样!”楚浩边说边又捶了两下。
“嘿……”
***
元日将至,屋子里胡曲裹着喧闹和轻快的舞步声不时传出来。楚岳在寒风里依在盖洛家的凉台上,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他盯着大门左边的回廊,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幸福祥和:美酒、舞蹈、欢歌……几天前他还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血腥、扬沙、秃鹰、战马和男人身上的汗味……回到这里,才知道到底为什么而战!他不想这种悲壮情绪驱走心里的欢快,又走进了大厅的喧闹。
今天的寿星赛穆勒,被一群罗马美女围绕着,他刚升到皇城卫队,神采飞扬地和朋友随着音乐唱着歌。赛穆勒看到楚岳,一个劲儿的向他招手,楚岳笑笑,指了指凉台,赛穆勒明白什么意思,冲他挤了挤眼睛。
楚岳想找一个角落坐一下,但到处都是人,盖洛夫人拉着母亲的手在悄悄聊着什么闺蜜的话题,楚岳不想让母亲看到他。
从里间到外厅,赛穆勒家里到处都是淡紫色的帐幔,带着西方人特有的艺术气息。他们总是喜欢在宽敞的后院举办这种大型聚会,人们拿着食物走来走去,三三两两的聊天、说笑。楚岳不怎么在家,来宾大多都不认识,加上他本来冷漠寡言,就更加不适应这种场合。
盖洛先生在长安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这里是他在东市南边的永宁坊买的新宅,去年他把女儿也接到长安。
楚岳看到赛穆勒的弟弟西托正在着迷地看着楚浩变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戏法。那个胖胖的小妹妹玛瑞娜,则缠着楚旷和楚博陪她跳舞,而楚旷和楚博却是不理,一心也在楚浩的戏法上。
‘我的这些弟弟们啊!’,楚岳摇摇头,走到玛瑞娜的面前,做了个请她跳舞的手势。玛瑞娜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比她高太多的楚岳,转而开心无比的笑了,她把手交给楚岳,走到舞池,随着音乐舞蹈起来。
玛瑞娜的胡舞跳的非常好,虽然带着儿童的稚嫩,但是每一个转身,每一动作的都非常到位,让楚岳这个平常不怎么跳舞的人显得有些笨拙。
楚岳禁不住问她:“玛瑞娜,你几岁?”
“九岁了,岳,元日你也要来好吗?”玛瑞娜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按照罗马人的习惯,她不称呼楚岳哥哥。
楚岳郑重地点点头,满足的笑容一下在玛瑞娜婴儿肥还没退去的脸上荡开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排浓密的睫毛,不像赛穆勒那样的向上翘,她的睫毛是直的,因为浓黑冗长,就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同样浓黑的眉毛、头发和雪白的皮肤,带出罗马人特有的奔放热情,胖胖的身体尽力地跟上音乐的节奏,脸上泛着粉红的圆润。
另一边也正在跳舞的阿吉丽公主看到比玛瑞娜高出一半的楚岳,几乎要蹲下才能从玛瑞娜举起的胳膊下转过去,不禁“哈哈”大笑。而阿吉丽公主自己也好不到那儿去,她拖着着死活不肯迈开步子的楚瀚,好不容易进了舞池,还没跳几下,她这一笑,引来众人的目光和笑声,楚瀚泥鳅一样溜走了。
这时楚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弯腰对玛瑞娜说:“我去叫楚博来和你跳,你等一会儿。”没等玛瑞娜张嘴,他就快步走到楚博旁边,让楚博去和玛瑞娜跳舞。楚博不愿意和这个汉语都说不好的女孩子在一起,但是哥哥交代的,他不敢违抗,不太情愿地去了。
楚岳急急走出大厅,如梅的丫鬟小翠已经等在那里,小翠看到楚岳,施礼后也不说话,带他走下台阶,朝花园的方向努了努嘴,就笑着走开了。在花园的亭子里,楚岳远远看到如梅坐在石凳上。
他走过去对着如梅微笑的脸轻声说:“这么冷,别坐在石凳上,我们去里间木椅上坐。”
木椅不太长,如梅坐在楚岳旁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楚岳也觉得拘谨起来,几年来,他们鸿雁传书,像是一起长大的一样。如果不打仗,他们大概都有孩子了。楚岳想到这里,脸上有些发烫,在他心里,如梅是恋人,也是心灵的依靠,就算不说话,幸福也溢满了心田。
“七年前的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记得吗?”楚岳问。
如梅点点头,又羞怯地低下去。
“你的祖父鄂国公他当时有些……呵呵,是鄂国公给让岳如此幸运遇到你。”
如梅这才抬起头笑道:“祖父晚年是有些古怪,但是我相信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为什么?”
“爷爷铁匠出身,淳朴忠厚、英勇善战、立功无数,成为大唐的开国元勋。太宗时因为太过耿直得罪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联合房玄龄、杜如晦等排挤祖父,祖父被外迁为襄州都督,先后又任两届刺史。贞观六年,祖父回京赴先帝酒宴,因为不满座次在人之右,出言不逊,殴打坐在他下位、好心向他解释的李道宗。经过先帝训诫,才约束、收敛起来。因为祖父此前居功自傲,大臣们与他交恶,连太宗也开始怀疑他。贞观十三年,太宗皇帝甚至当面问他,为什么有人说他谋反。祖父脱下上衣,亮出满身伤疤,太宗大为感动,才不再相信流言。”
“鄂国公可是跟太宗皇帝出生入死,玄武门之变射杀李元吉的大功臣,先帝怎么……”
“你读《汉书》,可见过汉高祖是如何对待功臣的。祖父大闹酒宴,太宗皇帝不悦,借汉高祖警戒祖父。”
“是,比之韩信、彭越,我朝凌烟阁功臣算是太宗心胸宽大仁厚的典范了。”
“可贞观十九年,先帝要从洛阳出发,亲征高句丽。祖父在家养老已经两年,仍心系国事,上言说:边远小国,交给一个将领去就行了。若皇帝东征,太子远在定州,洛阳和长安兵力不济,担心发生意外。祖父本来是好意,但是太宗皇帝非但不听,反而让祖父以太常卿随行。那时候,祖父才知道太宗对他的成见和防备有多深,所以班师回朝之后,便在家养老,不问世事。”
“我听说,先帝想把公主许给他,鄂国公不忘同甘共苦多年的发妻,拒绝了。”
“嗯嗯,祖父与祖母,伉俪情深。祖母贞观二十年仙逝后,祖父开始迷信丹药,意志消沉、行为怪诞。”
“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先帝怎会怀疑他谋反?鄂国公戎马倥偬、驰骋疆场、征战南北,如此晚景,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楚岳看看屋顶的红灯笼,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让人伤感。”
楚岳拦住她的肩膀,掏出一个鹿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玉石的小瓶,递给如梅:“喏,没有了。”
这个小玉瓶里面装了用梅花制成的溶液,用一个软木塞盖好。是为了楚岳能够在荒凉的西域闻到清新的花香,还有另外一层寓意:香如梅,想如梅!
如梅笑了笑,接过瓶子,使劲儿也没能打开瓶盖,楚岳想帮忙,碰到如梅柔软的双手,他顺势握住,抬头去看如梅,喃喃地说:“父母已经开始筹办我们的婚礼了。”
“嗯,我知道。”
“日子定了,明年八月。”
“是的。”
如梅深情地望着楚岳:“我不想让你走了,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这几日我噩梦连连,我好怕……”
楚岳动情地亲吻她的额头。“我知道,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不,我想你。我想每天都守着你,我不愿意每晚都孤灯入眠。”如梅抬起头。
“好,我答应你。”说完楚岳再吻下她的额头,‘我对你的思念,何止少于你呢。’“好日子不远了,你等我。”楚岳安慰她说。
如梅一向懂事,从不黏人,眼看他们婚期临近,怎么却说出不舍的话来。楚岳心疼地抱住她,良久,他都不敢多说一句承诺,军人的归期真的不能保证!
“我是偷跑出来的,要赶快回去”如梅这样说着,两手却抱着楚岳不放。
“好,咱们去见过盖洛家长,我就送你回去。”
如梅到大厅谢过了盖洛夫人的邀请,楚岳把她送回尉迟家的后门。即便是短暂不能再短暂的相处,对楚岳和如梅来说都那么重要。随着沟通的深入,两人的感情又拉近了一步。他们各心里揣着幸福的喜悦,继续漫长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