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回迹象
刘仁轨从百济返京，就差人打听楚岳是否在长安，还好在他再次出发前“逮”到了。近三年没见，两项寒暄落座，刘仁轨看着自己的爱将，感慨道：“哎呀，这块头，还是当年我的那个小跟班吗？脸上那股稚气换成自信从容啦。回去混的不错吧，我听说你翊麾校尉手底下差不多万数号人了？”
“大人过奖。大人今年就不去百济了吧？”
“大战迫在眉睫，我怎么能不去呢。”
“大战？西北战局吃紧，高句丽不会先放一放吗?”
“等你就是为了这事儿。我明日就出发，特地和兵部要了你的调令，你成亲之后到辽东找我。”刘仁轨示意楚岳坐到近旁。
“是。”
“身不由己，吃不上你的喜酒难免遗憾，厚礼为你备下了。”
“谢大人。如此看来辽东情势紧迫。”
“高句丽泉盖苏文病重。皇后娘娘暗中支援他的二儿子泉男建，他的势力其实已经盖过他的哥哥泉男生。”
“皇后娘娘?哪个皇后娘娘？”
“就是我们当今临朝听政的皇后娘娘啊。”
“若是暗中挑拨内讧可以理解。可皇后为什么暗中支持泉男建？”
“双方或是多方势均力敌才能内讧，一方独大讧不起来啊。况且支持结盟才能深入了解敌情嘛。”
“这难道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皇后的权宜之计吧。太宗皇帝算不算英雄？不也常年派兵骚扰高句丽耕种以利战事？”
“太宗皇帝驰骋疆场，征战一生，怎可与妇人之见相提并论。”
“我刘仁轨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久居百济，我说过下面靠你、蒋硕和杜爽三位得力勇将，而上面依仗的就是皇后娘娘啊。”
“大人当时说‘老夫一定可以平复辽东’。我以为大人英雄，固然年逾六旬，仍有浩然气概！没想到大人竟然仰仗一个女人的势力来成就自己的雄心。”话虽这样说，楚岳清楚刘仁轨是皇上的心腹，不知道这个狡猾的老头儿今天要搞什么名堂。
“你小小年纪年纪便这般偏执，而且还怀疑我这个老头子的能力。小子，我告诉你，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壮年，心有所想、想则必行、行则必达就是伟人！你跟我在辽东，亲眼所见，我难道是靠皇后的势力作威作福才稳居百济这个么多年吗？”
“当然是靠大人的聪明才智和精心计划，可是……”
“岳，你跟你的上司相处的过程中有没有碰到这样一种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能够快速、充分的理解，他尽管只在帷幄，一点讯息却能身临其境？”
“是的。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别趁机拍马屁。”刘仁轨乐呵呵捋了捋胡子：“一个人之所以有这样的能力，一方面靠聪明才智，另一方面是因为宏图在胸，有目标、有规划。”
“您说的是皇后娘娘？”
“是啊，皇后娘娘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规划合理，计划得当，全凭平时经验的积攒和对事物的洞悉。有这样的人在上层运筹、明确方向，我的报复怎么能不实现呢？我说我定会平复辽东，那是因为我们的皇后有野心、有魄力，我说能颁布实施立法，那是我们的皇后有治国之道啊！我从小家道没落，奋发图强，找寻用武之地，已至暮年能觅到昂扬知音，哪里还允许我捡摘男女。自古强者生，弱者亡，智者兴，愚者衰。弱肉强食，对动物，对人，对国家都一样适用。作为一个大国的领袖，她有森林之王一般的气魄和睿智，守护领地和尊严。自古汉人彻底击败匈奴，只有汉武帝。汉武帝倾全国之力，致使民不聊生。皇后娘娘打败西域，扫平葱岭，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富足祥和，元气无伤，由此可见她的聪明过人之处。世人都道她狠毒，其实顺手剔除几个宫人，对她来说不过是移开通往宏伟蓝图路上的绊脚石，官场都说她奢靡，是啊，建几间宫殿，借了世家子弟的一些钱，那都是走走样子。征服了几个国家的女人，她手里掌控的财富可想而知啊。”
“那皇上……”
“有一种人天生悲观，他不光认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而且生怕做什么会有危险。即便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儿，他也能望而生悲。这种人或者一辈子碌碌无为，或者交上好运，所有乐观向上、又有能力的人都为他奔忙。咱们的皇上就有这样的好运气。”
“您说皇上悲观？！”
“是的，老夫混迹官场这么多年，看得清清楚楚。皇上生病后，悲观让他裹足不前，纵然有超凡的能力，终将闷在肚子里渐渐被时间消耗殆尽，剩下的就只有对能力者的依附，何况还有头风病纠缠。当然陛下近来也有过想法，可也就是想想，然后就被他的消极悲观当成可口的点心吃掉了。”
“那皇上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可逆转了吗？”
“挫折和灾难也许能激起他反抗的欲望，可是你看皇上生在富贵窝里，居在世上最高贵、最顶尖的地位，爱着他或者利用他的能力者们会帮他打理好一切，把他包裹在最柔软舒适、最安全的地方。”
“或许那才是聪明人吧。”
“呵呵，最好笑的就是这点。能者多劳，做牛做马，拼死拼活，却处处怨言；仁者行善，累功积德，佛祖保佑啊。”
“可是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呢？”楚岳叹道。
“别说当今世上，往前数五百年后数五百年都难呐。令我最担忧的是皇后娘娘越来越强势，皇上容不下她。可此次皇上非但没能废后，反倒杀了上官仪，弄了个‘二圣’临朝。我心宽矣，灭高句丽指日可待也。”
“那什么事情都是皇后娘娘掌控吗？打仗也是？”
刘仁轨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
沉思淹没过楚岳的头顶，让他窒息而不自觉。
“岳，跟了老夫这几年，你知道我对皇上的赤诚忠心。跟你聊这些烂在心里的话，是想让你能从大局出发、从高度看问题，有自己的理想，不要钻牛角尖，固执地做不冷静的事情。”
“大人今天好奇怪啊。当年在百济，大人盛赞皇上，说他广施仁政，福泽百姓；扳倒顾命大臣，独掌朝政，有勇有谋。”
“此一时，彼一时。小子，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
“作为一个军人，往大了说保家卫国；往小了说，建功立业，孝顺父母，照顾兄弟；往近了说，娶妻生子。”
刘仁轨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楚岳：“有一件事儿，我一直犹豫是不是告诉你。”
“什么事？”楚岳身体前倾。
刘仁轨犹豫着，又慢慢回到座位坐稳，抬头看看楚岳：“前几年，长孙无忌刚死不久，李义府横行朝野，我担心告诉你，反倒把你陷入险境。如今李猫流放，想来是可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一直瞒着你对你不公平，总觉得对不住你这娃娃。”
“大人快讲!”楚岳的敏锐告诉他，有重大的事情就藏在暗处，就等着刘仁轨揭开帘幕。
“当年毕正义案件之后，皇后命我暗中调查李义府……”
“又是皇后，皇后不是李义府的保护伞吗？怎么让大人去调查他？”
“李义府这等目光短线的奸诈小人，怎么能理解娘娘的精神高度！一旦得势就忘乎所以，不拿住他的要害，皇后敢用他吗？”
“那大人的要害是不是也被皇后……”
“这自然难免，不过志同道合的人目光聚在前方的目标，不会走到岔路上去。”
“不管那么多，大人快告诉岳究竟什么事儿。”
“还记得当年你大哥战死西域的情景吗？”
“一辈子都忘不了！”楚岳的脸色陡变，前一刻闪现的梦想光辉瞬间被痛苦和仇恨消灭。
“我也是无意中打听到，李义府为了夺你父亲的军权，安排人在军中加害你大哥，制造战死沙场的假象……”
“什么？！”楚岳喊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跃起。
“冷静，冷静孩子。”
“不……”楚岳右手捶向墙壁，激愤难以抑制。
“岳，你听我说。”
楚岳转过身来，喊道：“知道我大哥死得有多惨吗？他就死在我怀里！知道那种仇恨吗？我拼死在战场上也要消灭西域人。”楚岳扒开衣服漏出肋下的伤疤。“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大哥竟然死在自己人刀下!谁，是谁？”
“你坐下，报仇要用脑子，意气用事是报不了仇的。”刘仁轨被楚岳震撼到，却故作镇静，走过去把他衣服盖上，拉他坐下：“我也只是听探子说，没有真实的证据。你去跟这几个人确认几件事儿，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楚岳拿到名单走下楼阁，忽然想到什么又折回去，问刘仁轨道：“大人一向受皇上器重，大人也敬重皇上，今日风向突变，讲了皇后娘娘诸多好话，是怕我杀了她？”
“我明确告诉你，娘娘过后才知道，否则探子是不可能打听到的。”
“她既然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追查？”
“如果事情水落石出，军心难稳。另外当时皇后最重要的目的是扳倒长孙无忌，她能处置为她办事儿的李义府吗？”
“所以大人要让我站在全局高度看问题？”楚岳愤怒地问。
“对，用这里解决问题。”刘仁轨指了指头。“我马上就离开长安，你凡事儿要小心为妙。”
“谢谢大人好意！对我来说，这无关理想目标、无关宏图报复、无关大局高度。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找什么借口，只要我查出他是谁，他就必须死！”
***
从楚浩参军以后，齐夫人与楚涛的关系渐渐融合，她主动找楚涛商量楚岳的婚事，跟尉迟家也开始积极来往。
尉迟敬德的两个儿子一向以叛逆，处处与尉迟敬德作对。可怜尉迟敬德功成名就、堂堂鄂国公，家庭关系却异常紧张。
他生前最后的十几年里，迷信仙丹妙药，吞服矿石，挖池建台……做尽了荒唐事，疯疯傻傻不与外人来往。他死后，儿子们似有良心发现，对老人原来的决定反倒遵从起来。
尤其如梅的父亲尉迟环，早先最恨他父亲没给他争个爵位，现在再看楚家，楚涛是正五品定远将军、工部少监，楚岳小小年纪也已经官至振武校尉，前途不可限量，看来老人也是全力为自己打算了的，遂应下楚家的彩礼。
由此齐夫人也体会到夫妻和睦的好处，自从出了刘氏丑事之后，她便走出佛堂，振作起来管理家事。
楚涛自然乐意看到她的复苏，不过对秦姨和王建的事情却有芥蒂。一直以来他和夫人的感情深厚，并没有把秦姨收房的打算，只是两人背着他偷情，他心里过不去，加上刘氏给他系下的节，他便梗着不给秦姨和王建便利。
楚岳的婚房早已准备妥当，单等着他回来成亲。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二，这是家里几年来第一件大喜事儿，全家上下人人都上心。
楚浩特地让李林送来三千两银子交给齐夫人给二哥置办家当，家人无不夸赞楚浩的出息，连楚涛都想不到楚浩的生意究竟有多大、赚了多少钱。
秦姨少不得在齐夫人面前唠叨：“如果浩在军中立下战功，加官进爵，家里又做着大买卖，那这孩子将来可了不得了呢！”
齐夫人叹气说：“还不是老爷逼着把他送去参军，否则不过是市井商人，有什么出息？”
秦姨笑道：“夫人究竟是变了一个人，是谁坚决不同意老爷把孩子们送到军中，怎么如今变词儿了。”
“你呀，别急着说我，赶紧忙你自己的事儿要紧。楚岳回来，趁老爷高兴，赶紧跟他提。拖拖拉拉，都这般年纪，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夫人不是不知道，王建整日南征北战，只知道打打杀杀，连怎么说话都快忘了。好容易回来，见了老爷，一阵儿支支吾吾，话还没说出来，又该走了。我呀，这辈子就这命，怕是等不到了！”
“你们不说，也不让我提；王建自己说不出口，也不让你说。你们要认命，可别怪别人不成全。”
“夫人……”
两人正在说笑，楚岳已经到了门口，他勉强挤出笑容，给母亲和秦姨问安。夫人笑着过去拉住楚岳的手，让他坐在旁边。
秦姨问道：“看过婚房了吗，可还称心？
“没有。”
“走，秦姨带你看看，知道你要求高，所以我们都仔细着呢。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更换、改进，反正还有几天日子，来得及。”
“走吧，去看看。”齐夫人也站起来拉楚岳去。
楚岳此刻哪里有这个心思，诺诺说了些好话，便找个说辞出门了。连日寝食难安，疯狂四处打听当年大哥的死因。
单说李义府虽被流放巂州，而他提拔的一大批寒门官员势力不减。李义府得意时，这些官员为他办得种种枉法之事都拿在李义府手里，哪个能逃过他的手心呢，哪个又能不听他的指派呢？况且他之前被贬，也放过外官，不过一年光景就重返长安，依旧做宰相，皇上还亲自赏了宅子，所以这次谁都以为他定有翻身之日。长孙无忌虽倒，皇后却依然需要培养寒门势力，李义府自己每日心心念念的也是怎么能够官复原职。
这日有人来报说楚岳在长安四处动作要查当年楚勋的死因。李义府一听吓一跳，若此事大白于天下，他李义府可就再也别想回长安了，遂火速派人上奏武后。
七月二十七日这天，天空和楚瀚的记忆一样清晰，全家上下忙着楚岳的婚礼，连楚浩站在大门口都没有看见。
楚浩把马扔在院子里，便急匆匆进了房间，找到楚岳焦急地说：“我在河北道接到刘大人的命令，让二哥火速去往百济，有重要军务。”
这道军令给家里带来的慌乱可想而知。尉迟家简直要气疯了，如梅的父亲嚷嚷着要取消婚约。然而军令如山，楚岳顾不了这一切，快马加鞭赶往辽东。
***
楚涛白天到尉迟家推迟婚期、赔礼道歉，碰了一鼻子灰。晚上他一个人黑着灯坐在书房，齐夫人敲敲门，没等他答应，便推门进来了。等丫鬟张灯退下，齐夫人开口道：“浩从辽东回来经过齐州，去探望了婆婆和叔叔一家。说婆婆病重，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楚涛深深叹了口气：“父亲去世时，我出征在外，没能守在身边，曾发誓定要跟母亲见最后一面，临终前在她身边尽孝！”
小姨太通奸、楚岳“逃婚”，家里这一堆事儿，让楚涛焦头烂额，他打算暂时抛开一切，带一家回齐州探亲。
“九住”今年的工作正好结束，没有阿吉丽的日子楚瀚不知道怎么度过。楚旷和楚博也在工部请了长假，兄弟三人从来没有去过齐州，也没有见过奶奶，便随父亲的意愿回一趟老家。除了楚岳去辽东、楚浩负责征兵事宜留在长安，其他人都要去齐州。
齐夫人为这次出行准备了足够的衣服、盘缠。路上不好洗衣服，多带几套也应该；天气正在转冷，夹衣，棉衣都想着带上；自从她怀着楚岳离开故乡还没有回去过，到老家不免要走亲访友，从京城带些礼物总要有的；楚涛在外为官多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给他准备几套像样的衣服必不可少；叔叔一家每人都要买东西送；楚旷、楚博想带上笔墨纸砚，难得远行，趁此写生；铜钱、银子更是不能少……总之行李盘缠满满当当收拾了三大车。
齐夫人好几年没有骑过马，楚浩特地为母亲单独准备了一架车；秦姨丫鬟们也要一架车；另外一架车备些吃的和杂用，楚涛和三个弟弟，谁累了也可以坐一下。上等的拉车马备了八匹，空出两匹替换的富余，骑乘马备了八匹。一行十四人，六辆车，十六匹马，在齐夫人对家依依不舍和牵挂中，浩浩荡荡踏上了东进的路途。
从长安到洛阳，官道修的宽平整洁，洛阳新宫差不多已经竣工，这里马上就要迎接皇上皇后泰山封禅的銮驾，沿途的官员百姓都严阵以待。楚涛要与当地的官员接洽修路的情况，走走停停，孩子们有充足的时间领略大唐山河的壮丽秀美。楚瀚抚琴吟诗，楚旷、楚博挥笔泼墨，极尽文雅。
楚涛和齐夫人见儿子们文韬武略，各有所长，心中总算有些欣慰。
“不管孩子们学了什么，他们都没有走歪路，个个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咱们还有什么所求呢。”齐夫人一路纾解楚涛的烦闷，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随着岁月的增长，青春逝去，一对恩爱夫妻，历经坎坷，相互包容，艰难走近心境合一的阶段。
离开东都洛阳，官道上的客栈也越来越稀少，按照楚浩的主意，他们带了两口大锅，就在田间地头支锅炊饭。正值丰收，随便买些新米杂菜即可成为一顿美餐。
一日秋高气爽，一家人坐在一棵大榆树下，楚涛忽然来了兴致跟孩子们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隋末楚地洪水泛滥，接连两三年颗粒无收，我的父亲挑着扁担，一头装着我和你叔叔楚文，一头担着行李，北上逃荒。盛夏瘟疫蔓延，死了很多人，逃荒的队伍越来越小，大家都有了回撤的意思，还有的人就直接躺在地上等死。只有我的父亲一心向北，靠耍拳脚、出苦力挣饭吃，一路上他一直跟我说‘白米饭就在那座山后面’。我们且行且住，第二年春天终于到了齐州。要投靠的远亲太过贫穷，不肯收留，给了一间茅草屋，让我们自生自灭。齐州到处都是榆树，父亲和母亲捋树叶和着草籽，放一点儿杂面蒸熟给我们吃，那个味道非常香甜，我至今都记忆犹新。所以现在我看到榆树都觉得特别亲切。那年春日将尽，树上干掉的榆钱落得满地都是，母亲拿着扫帚，扫成一堆堆装回家，茅草屋都快被填满了。村里的人都笑话她，她也不在乎。结果当年大旱欠收，母亲扫的榆钱让全家撑到第二年，想想我母亲真是一个勤劳智慧的妇人。我一直想把她接到长安，她都不愿意，她说怕死在路上，其实她是太爱齐州那个地方，因为那里土地的馈赠曾让她养活了我们一家人。”
“是不是因为爷爷家太穷父亲才入赘到我外婆家的。”这么动情的时候，楚博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旁边的楚瀚忍不住给他一拳。
“呵呵，不，我小时候家里穷。后来父母租地种田、养殖、修屋，虽说承担重税，日子还算过的去。你爷爷和你们的外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练武的人平时好在一块儿切磋拳脚，后来一同参了军，两人成了生死兄弟，官拜折冲都尉。你外公不幸战死沙场，他就你母亲一个女儿，爷爷才跟你外公定下了儿女亲家，让你们冠母姓。”楚涛好性子地解释给楚博听。
多少年没有见到如此温馨的画面，齐夫人眼眶一热。
楚涛看向她说：“这是你爷爷的意思，为你们英年早逝的外公继承香火。”他边说边握住身边夫人的手。
***
此刻长安城内李义府的爪牙到处活动，试图把即将浮出水面的丑事摁压下去。武后刚刚逃过废后一劫，她不想因为李义府再引起皇上的任何猜忌和不满，所以暂时选择袖手旁观，毕竟事情没有败露则罢，抖落出来也是李义府的罪责。
只需秋雨、秋风一夜，树上的叶子便经数黄遍。楚府，管家老周正吩咐小厮整理惨败的花池，忽然来了一队官兵，老周立刻意识到有大事将要发生，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瞅准机会想要跑出去给在牧场的楚浩送信，但是出门才发现整个宅子已经被包围。
魏启刚从西域回来，正好来拜访楚涛，见此情景，忙上去一问究竟。负责查抄的官兵头头认识魏启，好意说道：“魏大人不要多问，事关谋反大罪，大人还是躲远一点儿为好。”
这时出来三个士兵报告：“将军，东西找到了。”说话指着几个大箱子。
“打开。”
“我是这里的管家，这三个箱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家里的箱子都是在泛柳巷的作坊定制的，这个……”老周话没说完，箱子已经被打开，满满装着刀剑和盔甲。“这，这不可能啊，军官大人，这是栽赃陷害啊！大人…”老周说着走近魏启，偷偷递给魏启一张纸。
“不好意思了，我们这也是照章办事。物证已经找到，所有人一并带走。”门上贴了封条，一群人匆匆而去。
魏启等他们离开后，打开那张纸，老周咬破手指用血写着：“城东，三。”三应该是指楚浩，那么就是说楚浩在城东。魏启并不知道楚浩的牧场，他小心打听，怕漏了楚浩的藏身之地。他忽然想到了雪晴，于是匆匆赶到波斯王子府邸，可是早在去年冬天，雪晴就随哈特王子去了西域，魏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他通过关系了解到，刑部已经下文告，要以谋反罪派兵捉拿楚涛全家。魏启更加心急如焚，骑马到城东搜寻。无巧不成书，离城门只差那么二三里路，他刚好遇到楚浩，再晚一会儿，楚浩肯定在城门被抓。
魏启截住他，拉他离开。楚浩带他回到牧场，魏启迫不及待地说：“浩，刑部今日派兵以谋反罪追杀你们全家。”
“什么？怎么回事儿？”
“我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儿，你父亲呢？”
“全家都去齐州了。”
“走了多久。”
“估计这会儿快到了。”
“赶紧追上他们，告诉他们快逃。”
“父亲怎么可能谋反呢？肯定是被冤枉的！”
“现在说这个没用，谋反的罪名可是不好翻案啊。近来多少皇亲国戚、多少拨文武大臣被查谋反，只要定罪，有几个能活？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逃吧。要不回来牢狱之灾难免，含冤被杀十有八九啊。”
楚浩顾不得多想，牵出骊龙和逾狮，带一个随从，向东而去。
***
没有拿住楚家的人，让李义府每夜辗转反侧。事情一旦败露，回京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一边不断催促京城办事的官员，加紧捉拿楚家老少，一边观察着京城的动静。
本来他想把当时战场上亲自动手杀害楚勋的人灭口，不过此刻动作等于自揭事实。如果当事人不伏法，真的招出些什么，岂不更麻烦，还是暂时按兵不动。
但是心里的不安又让他不停的梳理事情的纰漏之处，凶手自己肯定不敢轻举妄动，思来想去唯有如梅的父亲尉迟环最危险。除了当事人，就只有他知道此事，尉迟环虽不牵扯任何利益在其中，但他的女儿差两天就要嫁给楚岳，他若是嘴巴不严，事情必然败露。
李义府想到这儿，背后一阵冷汗，马上写信给尉迟环，说两人在京城交情深厚，如今分割两地，甚为挂念，想娶他的女儿做妾，以巩固两人的友情。
尉迟环吃喝嫖赌、养外宅，欠了李义府巨款，实在还不上，就听了下人的意见，想跟李义府撕破脸、抵赖，不料却被李义府外派，陷入人命官司。他知道李义府这是来讨要人质，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此时楚家悔婚、落难，他分析厉害，只好把如梅送去巂州。
楚岳不辞而别，婚期推迟，如梅以为那是噩梦的映照，不想真正的噩梦才刚刚来临。李义府以她全家要挟，可怜的如梅求死无门，远嫁嶲洲，给五十多岁的李义府做小老婆。
她心里的郁结不在于父母跪地求她，而在于只有几天时间她与命运擦肩而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军务，楚岳不能娶她，究竟这几天有多么重要，要弃她入人间炼狱，她宁愿两人成亲后一块去死，也不想现在这般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