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器宗师,人老之时往往是久病缠身,常年汤药相随,长窝病床。
若是没有子女在身边照顾,或是子女不孝,嫌人老碍事,置之不理,让其自生自灭,免不得落下一个晚景凄凉的惨淡场景。
究其原因,是锻器之事,太过消耗气血精气,人老之时必有耗尽枯竭。这就是那锻器者的宿命,辉煌半生岁月,惨淡甲子余生。
段修鸿站在这温暖的阳光下,身旁是扶持着自己的儿子,内心总是有一些的宽慰,这儿子到他死,可谓是尽了孝道。
虽然有些遗憾儿子天赋平平,担不起段家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但是换个角度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与幸福。
看着自己现在这幅模样,那里像是什么锻器宗师的样子?
努力回想一生中锻过的器,好像是锻造了约莫四五把出炉便惊天象的名器,这些名器可都是到了地底下见到爹和老祖宗他们炫耀的资本。
可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他努力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名器是怎样被他费尽心思锻造出来,是跟随了怎样的主人,是怎样名动了天下。
反倒是那曾经相随一生的亡妻,与那因他锻器而死的小儿子,在这最后一刻里,身影不断在眼前浮现。
早些年,与自己成亲有了快四十年的老妻,因为照顾这个不顾病体也要锻器的老头,最后还是累倒了下去,先自己去了一步。
想起过去,也是难为了自己的妻子,她这一生,算不得托付良人,这个要强自负的老头,其实除了炼器什么都不会做,就连过年杀个鸡宰个鱼,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还要喊她放下手中事,叫她来做。
还有那因他锻器而死的小儿子,她虽然不说,可是心里其实一直都是在煎熬着,念想着,心里头一定是想极了,不然也不会走的如此匆忙,下去见那小儿子。
一开始的时候她也责备过他,甚至是恨过他,可终究是舍不得,这从小小就牵在一起的手,就算是心中有了恨,也还是舍不得放开,更何况还有大儿子在这里,离不开他也离不开这个家。
但她还是先走了,也好,要是自己先走了,就是她留在这人间过着这有些无聊的日子,思念着他与小儿子。
她这样忙了一辈子,照顾了他一辈子,也煎熬了一辈子,也该是她先好好睡一次。
想起自己的不惑之年,这一生中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候,锻造过仅差古时十大名器一线的惊世名器,锻造过当时还是后周储君的姬康长门的太子佩剑,在天下之间,一个人的名声,就可以抵过代表魏国锻器工艺的铸剑山庄。
就连那当时的天下剑首,剑山剑宗宗主谢余川,也绕开那铸剑山庄,专门来到这后周之地偃师城中,为他的徒弟求剑。
当时的那个段修鸿,如同那一心求剑的剑徒,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了能够锻出一把能够比肩古时十大名器的当世之器。
但锻技再高超的锻师,如果没有名器之材,也是徒劳。就如同那曾经自己锻造的那把仅差一线的名器,也就是因为缺少了那么一两种珍惜矿材,无法达到与古时名器同阶的高度。
一线之差,与百线之差,对他段修鸿来说,并无任何不同。
于是耗尽心思家底,在天底下间寻求天材地宝,以求锻造出一把能够真正名耀史册的名器。
就在自己苦苦为锻器之材而苦求之时,那剑宗宗主谢余川就带着来自剑山深谷之中的整块寒光玉石,以及一块有着百年历史、完整如新的秦时青铜胚上门求剑。
天地奇材寒光玉,那剑山中独有的玉石,不仅是世间一等一的美玉,更是炼器的顶级玉石,是天下锻器师趋之若鹜的材料。
不论寒光玉珍惜程度,就凭借剑山独有这一条,就决定了现世量的稀少,更可况在剑山中寒光玉仅存剑谷之中,对于外人而言,剑山难登,对于剑山山上的人来讲,剑谷难下。
能见到如此完整规格,约莫有数斤之重的整块寒光玉,令当时的自己直了眼。
更别说那块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青铜胚块,更是让那时的自己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自入了铁器时代,青铜已被时代所抛弃,虽然铸造工艺仍有,自己也曾经尝试过锻造青铜,可铸造出来的青铜总是少了一分天地灵气,多了一分没落气息,如此完整的古世青铜胚,怎能不让自己从内心深处感到振奋。
与那剑首谢余川只可谓是相见恨晚,立马就答应了谢余川的请求。
可是家里人却甚是担忧,尤其是小儿子段青玉的反对情绪尤为激烈。原因无他,只因锻器终究是与普通的锻兵不同,要耗费太多的气血精气,上一次段修鸿锻造那仅差一线的名器,就陷入了昏迷当中,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差点就过去了,这一次要锻造一把真正的名器,那后果简直是不能想象。
由此,小儿子是强烈反对这一次的炼器之行。
可当时的段修鸿是那说一绝不允许有人说二的人,不用说已经答应了剑首谢余川,段氏的祖训就是应人器约,除非身死,绝不食言。就是他自己本身,也绝不会放弃这一生中最有可能完成这一生夙愿的一次。
跟小儿子在书房吵的几乎是要将书房给拆开来,最终以自己给了这百般阻挠他完成一生夙愿的小儿子一巴掌,关了他进了柴房而结束。
“锻器,锻器,你这一辈子,有想过娘,有想过我和大哥吗!”
小儿子被自己关进柴房后,红着眼,声嘶力竭的对自己吼出这一句话,也是小儿子这辈子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将死之际仍然是历历在目,折磨自己这么多年,是时候到底下去去跟他们娘俩好好的道一番歉了…………
段修鸿在这阳光下,感受到血液在这有些干枯的皮肤之下流淌的速度在变缓变慢,心跳渐渐的要停了动静,微不可微的叹了一口气,心想到底是要食言了没能完成最后一个器约,不过这锻了一辈子器,一辈子没失过约,这最后了失了一次,想必洛家人也不会怪他这个老头子。
一阵困意袭来,眼皮就想要合死,想要就如此的安静睡去,去梦里就能与他娘俩相聚。
可此时,在这弥留之际,耳边似乎响起了三四个人急驰的声音,声音很急,想是不想让他如此带着遗憾睡过去一般。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微微的将即将闭上的眼开了一条缝隙,是有那么三四个人,虽然有些模糊,但是还是看见了。
只不过看着那最前方那个人的身影,为何越看越像像是以前的那位故人。
只听见段修鸿用最后的力气,带着疑惑,微不可闻的对奔来的有年叫到他那个时代里对一个人的称呼,
“剑…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