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偃师城芙蓉街末尾地方,有一家没有名号的小酒肆,就门口的旗帜上面用前朝秦时旧字体写了个酒字。
店里面不大,就五张桌子,不过收拾的却是很干净,桌椅整齐,地面不见尘土,阳光照进来,把整间屋子都填满,地方虽小却会显得有些敞亮。
里面也就两人,一个上了年纪,跛了脚还瞎了一只眼的老人,走路都看着不太稳当,即当掌柜又当伙计。还有一个体重严重超标的胖子掌勺,脸上有一个深深被戈划伤的痕迹,直接是斜着在脸上划了一道长口,把脸几乎匀称分为两半,一说话那长口就跟着动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要裂开一样。不用说是小孩,就连是大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怕。
没来过这小酒肆的人在逛到这芙蓉街末尾地段街,看着这么一家干净亮堂的小酒肆,都会不自禁进来喝杯小酒,点两个小菜,准备休息一番兴尽归家,可是看着这么两个人,心里头总是有些打怵,总是尽快的吃喝完后赶紧离开,酒菜再好也没了兴致,不当那回头客,久而久之,这店的位置虽好,可是要不是有外地游客,几乎是没什么客人来此,很是清闲。
今日两个人又一齐的坐在堂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曾有到街上去招来顾客的想法,对这惨淡的生意看起来是丝毫不在意。
老跛子掌柜长了年纪,对这有些过头的太阳是不厌反喜,喃喃的说了一句“真是一个好天气呢。”
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缓缓闭上了那只没有瞎的眼,慢慢的低下了头,不再见有一丝的动静,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胖子掌勺坐在老跛子掌柜对面,自顾自的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小酒,对老跛子掌柜这忽然的睡过去也不去理睬,沉浸在这酒食的世界中。
过了好久一会,胖子掌勺将杯中酒与酒中碟尽数下肚,看了看那老跛子掌柜,一动不动,出声叫到,
“老头起来了,一会该吃饭了。”
却是无声回应。
胖子掌勺见此,嘟囔嘟囔了嘴,提高了声音,用了些许力气的喊到,
“老头,别睡了。”
金色的阳光沐浴着老者年迈的身体,饱经风霜的脸上不见苦意却是有着一脸安详。
胖子掌勺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的跛子掌柜,过了片倾,轻声的喊到:
“老跛子?”
轻声过后,依旧是无人应答。
在这个中伏天里,让胖子掌勺有些难过。
胖子掌勺起身准备轻轻的却确认一番心中所想,就此此时,老跛子掌柜却突然睁开了眼,伸了伸懒腰,笑了笑,露出有些缺失的门牙,
“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胖子掌勺有些无语,想要一巴掌拍在这老跛子身上。
老跛子掌柜笑眯眯的看着胖子掌勺,轻叹了一口气说到,
“还不知道能晒几天太阳咯。”
胖子掌勺不搭话,只是瞟了一眼老跛子掌柜,淡淡的说到,
“我去做饭,一会该吃饭了。”
老跛子掌柜笑着点了点头,脸色平静,心里想着这快吃了半辈子的饭菜还不知道能吃多久。
正在胖子掌勺慢慢转身走向厨房之时,眼前却突然一亮。
有客又来。
“这就是你说的偃师城里最安静适合休息的地方?”
何子琪站在酒肆门前,看着这冷清的无名酒肆,看到了那坐在那里的老跛子和站着的胖子掌勺,有些无语的问着有年。
这那里是安静,这分明是冷清。
有年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然后说到,
“师妹你放心,不要看这两个人面色不善,其实两人都是良善之辈。”
何子琪挑了挑眉眼,径直了走了进去,有年与洛氏兄妹也随之跟了进去。
“关叔,李爷爷,许久未见。”进到酒肆中,有年笑容灿烂的跟这两位打着招呼。
胖子掌勺咧开了嘴,不回话,把那戈痕迹挤的甚至恐怖,很难想象当年是经历如何的恶战,又是如何能够活了下来。
老跛子掌柜慢慢起身,只看着有年,不去看其余三人,仿佛对那三人不是很在意,慢吞吞的笑着说到,
“有年又来了,这得亏有你,不然我这酒肆这一天又是开不了张咯。”
“你们随便坐,我去给你们打些茶酒,让老关给你们炒几个菜。”
说完慢慢的走向那放酒水的地方,胖子掌勺对有年轻轻点头,走向了厨房里。
走到店里受到冷落的何子琪皱了皱眉,在四人入座后,挤着眉头对有年问到,
“你如何认识这两个人的?”
有年笑着说,
“前一段时间,我从鬼谷中返回,在这酒肆中曾经住了几天。”
坐在有年身旁的洛风一改对着何子琪媚的模样,有些凝重的开口说到,
“这两个人,不仅是高手,而且是从军队的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
洛宁也是轻轻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偃师城里的一些情报,从未有过关于这两个人的信息。
有年看着同行三人都是皱着眉头,不由得苦笑一番,开口说到,
“关叔和李爷爷真的不是坏人,上一次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就回不到庄周城了。”
“哦?”
何子琪疑问的发声。
有年望向那腿脚不便行动有些迟缓的老跛子掌柜,轻轻的开口说到,
“上一次我在这偃师城中之时,走着走着神魂阵阵涤荡,直接晕倒在这芙蓉街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在这酒肆中,醒来时浑身一阵脱力,一点动弹的力气也没有,是李爷爷和关叔一直在照顾我。”
想着那一次平叔和师傅,小小和师姐,都不在身边,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中,街上当时人来人往,却是这一对看起来面色不善的的人救了他,心里就涌出了一阵的温暖与感激。
面善者未必心善,面恶者未必心恶,有人笑如春风却是藏毒,有人面目可憎却是善心。
何子琪闻言眉头稍解,坐在有年对面的洛宁却是眉头更皱,轻缓开口的说到,
“剑公子,事情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有年闻言眼神一凝,开口问到,
“洛姑娘此言何解?”
洛宁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正欲开口之时,却是老跛子掌柜托着酒盘来到桌前。
是一壶伏茶一壶酒,伏茶是由那金银花、夏枯草、甘草等十多味中草药煮成,草药的清香扑鼻,酒是已是不多见的前朝秦时国酒西凤,酒无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
老跛子掌柜却是只给有年一人倒了一杯茶,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有年,面色慈祥宽容,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孙一般。
何子琪不发一言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洛风见状赶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想要与何子琪碰杯却是碰了一鼻子灰。
洛宁却是不喝酒也不喝茶,看着老跛子掌柜,轻轻的开口问到,
“掌柜的是那国人士?”
不是问何地,是问何国。
老跛子掌柜闻言,从有年那里收回了目光,看着洛宁,笑着露出有些残缺的门牙,直接却是答非所问,
“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不过小女娃你放心,我也不是他国密探,若是不信你回去可以问问许褚。”
洛宁闻此,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摁下心中疑惑,略微抱了抱拳。
有年见场面有些僵硬,连忙强笑着说到,
“李爷爷,我饿了,好久没吃关叔做的烧焖肉了,有些想念。”
老跛子掌柜闻言,笑着说,
“好,我这就去厨房让你关叔给你做。”
话中带着关爱与怜意,如同真正的爷爷对孙子一般。
待老跛子掌柜转身缓缓走向厨房之后,有年慢慢皱起了眉头,看着洛宁问到,
“洛姑娘,你刚才还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有些生气的有年,洛宁轻齿一笑,却也是答非所问,
“公子也是一个良善之人。”
听着这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夸赞,有年显得有些不知如何作答,看着洛宁带笑的眉眼,心里有些慌乱,这姑娘为何突然就夸他呢?
何子琪在一旁却是有些冷声的开口说到,
“他这个不叫良善,叫没有脑子。”
有年一阵无语,那里有师妹这般说师兄的。对洛宁的不满转移到何子琪身上来,却是不敢开口,毕竟打不过,只能闷声的喝着茶。
洛风在一旁见到此刻有些吃瘪的有年,掩杯偷笑。
忽然,空中有隼而啸,在城中低空徘徊。洛宁闻此迅速起身,走至酒肆门前,从怀中拿出一精致金哨,轻吹一声,便有婉转之音而飘出。
天上游隼疾驰而下,稳稳的落到女子肩头,亲昵的蹭了蹭女子脸颊。
是鸽虎,隼中最是珍奇物种,体型较小,鸽身隼形,只生在最陡的悬崖峭壁,一窝鸽虎只存一,余者皆是坠涯中。
成年的鸽虎不存在被人驯服的可能,一旦被人捉去,想尽办法以求死,鸽虎已是珍惜,若想有一个不失野性的鸽虎,只有静静候在悬崖边山,等着那唯一能活下来的鸽虎,然后将胜利者从小养在身边,到成年前不离身边半刻,细心照料,才可驯服。
洛宁摸了摸鸽虎,整理了一番鸽虎身上的鹰羽,取下了绑在爪上的密箴,将其放走。
打开密箴,上面的内容让洛宁一呆,慢慢红了双眼,内心翻起一阵难过与愧疚。
“段师大显将至,因曾应过为父,为锻你兄妹锻器,欲求医强提精气以应约,速归。”
一行三人看着情况有些不对的洛宁,不知道发生何事,还是洛风最为关心自己看起有些失魂落魄的妹妹,开口问到,
“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需要小灰来送信?”
洛宁摇了摇头,红着眼把密箴给了洛风,洛风眼神一滞,然后将密箴缓缓握紧,面色沉痛,随即抱拳对何子琪与有年说到,
“老大,有年师兄,家中有紧急之事,不能再陪,还望见谅。”
随即看了何子琪许久,轻吸一口气对洛宁说,
“我们快走,别让爹等急了。”
洛宁却是缓缓摇头,对着有年深深一躬,然后起身缓缓说到,
“剑公子,若非事情紧急,万不劳烦你,可本次却不得不求助于你。”
有年看着有些散发着些许凄楚气息的洛宁,慌忙的问到,
“洛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宁开口说到,
“家中有一挚友,是锻器大师,曾答应为我兄妹二人锻器,如今虽然大限将至,但却想强提一口精气,完成与我兄妹二人之约。”
“这是段师最后的心愿,知段师为人,想劝也绝非能劝阻得了。”
“我本就是学医之人,但这精气神魂之医却是不精,我观公子面色像是神魂有缺,再听公子旧事更是确认心中想法,又闻公子身上有诸多药理之味,想必公子是对此了解甚多,魂医本就难寻,这事情事态又是紧急,还望公子务必答应这不情之请。”
说完又是一揖到底,静静等着有年回复。
有年见此,感到有些头疼,犹豫的开口问到,
“能否让我把这一顿饭吃完?”
洛宁闻言起身,红着眼还是一笑,开口干脆说到,
“好,我和家兄先归,在家中等着公子。”
“子琪姐,一会麻烦你了。”
何子琪闻言不说话,只是喝了一杯酒,缓缓的点了点头。
说完,兄妹二人一齐抱拳,行李后转身离开归家。
看着离去的二人,有年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离绪千种,唯有生死离别,最让人无法接受。
当胖子掌勺和老跛子掌柜端着精心烹制的八个精美菜肴端到桌上时,跛子掌柜有些疑惑的问到,
“那两个人呢?”
有年闻此,苦笑着把刚才的事情跟两人讲了一番。
胖子掌勺闻此,开口闷闷的说到,
“应该是段老头要死了。”
老跛子掌柜轻轻的点了点头。
四人一阵无言。
饭后,胖子掌勺和老跛子掌柜将有年与何子琪送至酒肆门外,看着有年远去的背影,胖子掌勺默默的为有年祈祷,希望他这前行的路上,少一些荆棘,多一些风顺。
而老跛子掌柜却是闭上那仅剩的一只眼,不再看那离去的背影,有浊泪流出,开口呢喃的重复说着四个字。
“后继有人……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