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中那依山而建的凉亭内,那自春秋起就争端不断的纵横与阴阳两家传人,此时正大眼瞪小眼,就那么对视着干坐在那里。
两个都是年近喜寿的老者,约莫是有了接近三十年未相见,可这一番故人聚首,场面如同那因为日常琐事而冷战中的老友一般,谁也不先说话,谁也不曾先理会谁,就这么盯着对方,场面颇有些喜感。
正在两人如此别样的对峙之时,何叩冕忽然笑眯起了眼,不急不缓的伸手从空中一握,一个酒葫芦就从宽松的袖中出现。
不紧不慢的打开葫芦口,霎时间凉亭内是馥郁浓郁,香气四溢,颇有些“风来隔壁三家醉,雨过开瓶十里香”的感觉。
何叩冕小口缓缓啜饮,酒入穿喉,双眼微闭,眉毛先微皱后舒展开来,轻轻摇了摇头,一脸享受的滋味尽是挂在了脸上。
王凡玄闻那酒香,不自觉的是微不可见的咽了下口水,头却一撇,脸上表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也从腰间解下那紫金葫芦,晃了一晃解开葫芦口,虽也是清香之气扑鼻,但是对比着何叩冕手中的酒,总感觉是少了一种味道。
王凡玄举起葫芦就是猛地一口,入口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但是在这“老死冤家”面前,也不能落下面子,灌一大口后将那紫金葫芦往那石桌上猛的一拍,三两点葫芦中剩余的酒水溅出两三点酒渍。
生怕何叩冕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酒也是那人间仙酿一般,盯着何叩冕,咋呼的大声喊到,
“好酒,好酒!”
何叩冕闻言,捋了捋长须,笑眯眯的开口说到,
“酒的确是好酒,只不过喝的人心情不对,也就喝不出酒中滋味了。”
说完,就轻轻一挥手,那酒葫芦就带着美酒,再次被收到了空荡荡的袖中。
王凡玄看着被何叩冕收回去的酒葫芦,眼睛有些直,不一会便是吹起了嘴角的胡子。
只听见收了酒的何叩冕笑眯眯的说到,
“老王头,我这一手袖里乾坤练的如何?”
闻言的王凡玄,带着十分不爽的语气挖苦的回到,
“你这一手,的确是有些门道,到那市井之地去杂耍卖艺,想来能讨得不少赏钱。”
听闻王凡玄将这阴阳绝学比作那江湖卖艺之举,何叩冕也不动怒,依旧是笑眯眯的回到,
“你说的在理,要是有一天老道穷困潦倒,这也不失为一个生计之事,想来也是要比你纵横家只会装神秘来着更讨人欢喜。”
王凡玄心中气盛,嘴角的胡子都是要被吹上了天,
“我阴阳家,谷中藏便天下珍品,件件抵万金,那里需要去干那些街头卖笑之事!”
“倒是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无子无女,也没个徒弟,还差点死在剑小儿手上,怎么,你是想让阴阳家断了传承?”
何叩冕闻言,笑着回复到,
“输给剑首这实在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少我还能让剑首重新找到握剑的感觉,免得让剑首的铜金生了锈。”
“不过在另外一件事上,我的确是不如你,有个乖巧的徒弟,还有个能继承鬼谷的孙女,不像我,再找不到个传人,这玲珑塔估计都要随我入土了。”
听到这比了大半辈子,而且自己总是输多胜少的何叩冕竟是在自己面前低了头,王凡玄感觉心中的那股气顿时散了不少,想起了这一对小辈,脸上更是红光满面,带着些许胜利者的语气对何叩冕问到,
“说吧,你来谷中所为何事?”
何叩冕见状,笑着摇了摇头,以气化笔,轻轻的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年。
王凡玄目光一凝,这一次缓缓再入一小口酒,感受那酒中滋味,微闭着眼问到,
“你是为了我我那徒弟?”
何叩冕轻轻的说到,
“是。”
“何事?”
“收你徒弟为徒。”
闭上眼的王凡玄再缓缓睁开眼,不说话,身上慢慢起了七境宗师的一阵气机,谷内有群猴而啸,有群鸡长鸣,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这凉亭中传来。
“我纵横一脉,规矩不多,可自古就有一古训,入我鬼谷者,不得再入阴阳塔内。”
“你阴阳一脉,规矩也不多,可自古也有一条古训,入你阴阳塔者不得再入鬼谷中。”
“如果你凭借你阴阳家的先祖留下来的开谷信物是为了此事的话,那就不留了。”
这清溪鬼谷,与那阴阳塔,从那春秋开始,两家恩仇情怨,只有两家自知。
何叩冕对这真正动了怒的鬼谷传人也是收起了笑脸,缓缓的说到,
“公仲磊自认为了解纵横家与我阴阳家的春秋恩怨,到塔中寻我,以你鬼谷秘术为筹,邀宋知命的徒弟吴文,以及康家后人康大,共杀那天下剑首,此等事情,我应允而往之,只不过公仲磊是不曾想到,此番前去不是为了那鬼谷秘术,只是为了见一见那从小被那家抽了天魂的剑有年。”
“王壁之,你应该很清楚,你那徒弟为何会被抽了天魂,也更应该明白既然那座山选择为你徒弟植魂这一条路,也就代表着那座山护不了他一辈子。”
王凡玄闻言沉默片刻后,讽刺的说到,
“那轮不到你来操心,让有年跟着你能学什么,学着成仙?”
何叩冕闻此,使出了袖里乾坤,这一次,取出来的不只是那酒葫芦,还有两个精致青铜犀角杯,斟满后一杯推给了王凡玄,一杯一饮而尽,缓缓开口说到,
“前朝汉昭孝帝,为何要不惜拼上了整个国力,也要将仙途掐灭,自此以后接天一境就是世间极致,再无破天之人,引得整座江湖怨声载道,有数不清的武道宗师潜到那汉王宫中欲杀帝泄恨。”
“可世人多愚昧,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那武道宗师,皆是不懂所谓的仙对于人间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这个对于你我两家来说,却是自古就有传承告知,所有的仙都是假的,只有天才是真的。”
“公仲磊是拼了他公仲家的家底,也想要引仙入吴,虽然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在那万中无一的成功几率中万一成功了话,到那个时候,除了那座山,还有谁几人能阻挡天上来客?”
王凡玄闻此,语中有所不屑的说到,
“就算是那真仙入了吴,大不了让他公仲家坐了那帝王宝座,与我鬼谷何干,与有年何干?”
何叩冕盯着王凡玄,沉沉的开口说到,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如果另一个万中无一的事情发生,那座山倒了,而你徒弟在山倒之时并没有达到与山同高的程度,以天上的那群人,一定会让你徒弟横死在天地间。”
王凡玄想着有年,想着哪座山,想着何叩冕口中的两个万中无一,低头沉默许久后,抬起了头,开口缓缓说到,
“剑山都教不了的东西,你又能教给他什么?”
只见何叩冕闭口不答,只是轻轻起身,几次缓缓摇幡,只见鬼谷晴空万里的天气忽而有九朵乌云而至,每一朵乌云里都是紫雷翻腾,引得天地共振。
王凡玄眼睛微眯,轻吐一口气后缓缓的说到,
“你竟然练成了。”
九敕紫雷阵,阴阳家最强杀招,无上斩仙道阵。相传那阴阳家祖何方道士曾以此阵,困杀了整座燕地江湖。
只听何叩冕缓缓说到,
“到了将来的那天,以此阵为引,以你鬼谷绝阵为盘,为我双家之徒开无垢道身道魂可否?”
王凡玄目光微凝,缓缓寻声问到,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连那祖训都抛之脑后,也要如此行事?”
何叩冕看着王凡玄,这位年少时曾一起走马江湖的少时挚友,想起了纵横一脉与阴阳一脉的恩怨纠缠,收了幡旗,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看到了两家先祖在从那故土中来到中原后,因为那种种原因,在这历史上留下的春秋战乱,开口轻轻的说到,
“我何叩冕今年六十有七,武至七境,无愧先祖,没有子女,也未有撼,只是这么多年,希望能有一个人,在我死后带着我的骨灰,到未曾去过家乡里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