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是想来陪陪缨姨,想再见见缨姨,你信吗?”
他打了一个酒嗝,盯着手中的玉杯看,然后,慢慢的移到金凌身上,她的神情告诉他:她不信!
凤烈一笑,挺受伤:
“你不信是不是?哈,对,其实这话,连我也不信!隔着深仇大恨,我怎么可能真心来祭拜缨姨?”
就是。
他们之间的梁子可不是一般般的大。
她清楚,他自然更明白,于是他的语气里不免带进了一些自嘲。
做了一次贼,永远是贼,犯了一次错,永远都是错。
他不想辩说,神情却带进了一些恍惚之色,事到如今,也只有他一直活在陈封的过去吧!
他轻轻的、黯然的叹息,嘴里则喃喃自语起来,说:
“可遥想当年,缨姨扶我做旃凤皇帝时,她待我真的很好很好。那三年,她当真令我感受到了一种世间少有的亲情,可以完全信任,可以对着她展露自己的真性情。”
那些经历,与他毕生难忘,既温暖,也绝望。
他迷恋着,又痛苦着,连声音也突然变了:
“可后来,却也是她将我废了,从云端到地狱,那落差有多痛苦,你一定不知道,那时,你那么小……”
“再后来,我居然害死了缨姨,弄没了金搏,被所有人仇视、记恨,那滋味有多悲伤,十几年来,我深记不忘。”
说到这里,又是一句沉沉的叹息,那声叹息中包涵了太多的苦涩。
而后,他又干了一杯,回味着那酒味,更像在回味往事里的滋味,久久才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凌儿,其实我一直想来拜拜,想与缨姨说,我不是故意的……呵,这么说,你一定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
“这里面的恩恩怨怨,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可以理得清的。
“而缨姨因我而死,她死了,那是一死百了,我却被你们这对母女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十三年前是这样,十三年后还是这样!
“名与利,富与贵,尽数全叫你们给搅黄。我他妈还真是背运背到姥姥家了……偏偏对你还就是恨不起来……
“如今我身无立锥之地了,连想见你一面,都成了一种奢望,居然得利用燕熙,才能把你引过来。真是可悲可叹……
“想曾经,你叫我一声烈哥哥,想曾经,你扑在我怀里玩闹嘻戏,想曾经,我们亲密无间,你爱骑在我肩头采枝上的桃李……现在这些旧事,你自不会再记得了,你的心里全是燕熙。
“自打你冠上金姓,自打燕熙出现,你就只知道绕着他转,而我的世界,则彻底变了颜色……”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脸上尽是追忆的疼痛的颜色。
金凌抱胸,静静的听着,脑筋极快的飞转,不知道现在外头已经乱成了什么样,也不晓得燕熙跑哪里去了?
这人能神神秘秘的出现在帝陵里,应该不可能是从正门进来的吧!他清楚整个地陵的结构,这是不是代表地宫内另有暗道?
建造这个地陵,周期太长,母亲入了帝陵以后,有些地方还在进行最后的修葺收尾,难道有人在帝陵中另造了一条入口吗?
她越想越心惊肉跳。
这人将他们一干人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
“凤烈,那些陈年旧事,有提的必要吗?少废话了,你把熙怎样了?”
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对那些往事不感兴趣,只四下打量着,寒着声音的问道:
“你把我骗进来,这是想与我同归与尽吗?”
“嗯!”
他竟点头,冷硬的脸孔布满醉意之笑,摇着手中酒,仰头又一口,说:
“活着没意思。凌子,我们一起留在这里陪缨姨,你说好不好……”
这话,毫无玩笑之意,令金凌浑身一阵发凉。
那人以手上的玉金盏指指四面精工细刻的殿梁,却是笑逐颜开:
“这地儿,很安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你死我亡,我挑了很久,觉得这里挺合适我长眠的。你呢,打一出生,就该是我的妻子,谁想半路出了差错,我只能眼盯盯看着你的在别的男人怀里巧笑倩兮,美眸盼兮……凌儿,我放不开你,真的,所以,我想带你一起下去……”
金凌不由自觉的摸起肚子,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缘故,孩子在肚子里踢的厉害。
她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这人,到底是醉了,还是疯了!
“凤烈,这里是我母亲的地宫,你若想死,回你的龙苍,你爱怎么死随你怎么死,在九华,你还没那资格来打搅我母亲死后的安宁!你不会得逞的。”
一定得想法子出去。
与外界完全阻断流通,这附近的空气,很会会一点点的稀薄起来,一旦缺氧,他们会很快死去,这速度,比缺水断粮还要可怕!
“别担心,外头自会有人来救我们。大家沉住气,不过,我们也得自救……”
金凌冷静安抚侍卫们。
诸个侍卫跪地:“愿听公主调遣!”
“好!整个地宫结构图我记得很清楚:三道石门若当真全部落下,就意味着整个帝陵的机关都已启动,密封成了球形,想出去难如登天。
“但我记得皇室主陵室内,有个天然温泉,泉底的结构成V型,好像能通到秦河那边,后来这个构造有没有改变,我不清楚,但总得一试才知道结果,你们说是不是?
“这里通往外头,一共有十七八道门,机关启动后,一旦闭合,我们想凿穿那些坚若刚铁的石门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但这里离主陵室比较近,只有三道门,石门质地相对比较疏松一些,厚度也相对薄一些,你们手上有刀剑,现在给我砸门……金凌的生死就拜托各位了!”
说着,抚着腰肢,深深一鞠躬。
诸个侍卫忙再叩:“公主严重,我等甘为公主肝脑涂地!”
“这厮该如何处置?”
逐子问那依旧在自饮自酌的男人,沉声问。
金凌淡淡的瞅了一眼,那人向他扬了扬手中的杯子:
“没用的!”
他咧眉直笑,出不去了:“信不信,就算这里的空气真能支撑你们直到将那三扇门凿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举起了两就手指,有力的强调了一下:
“两个时辰。你们只有个两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以后,帝陵砰的一下,整个结构会被火药炸成一团乱石。这世上,再不会有凤烈,自然,也就没了你金凌。
“凌儿,这世界,太肮脏,没什么可留恋的,早死早解脱!
“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安安静静的坐享最后这一个时辰,吃吃酒,吃吃肉,说说以前的事……而不是做这无谓之举……来,为我们的解脱来干一杯如何……”
***
东罗回来报禀:“那道窄道通向秦山绝壁,那边有人出没的痕迹,有一道便于上下的铁索。我在一处枯藤下找到了这些……”
他递上来的是一个火雷……
燕熙接过来看了一看,心脏处直抽,这火雷,形状看似龙苍的的物件,必是凤烈在私下秘密研制的:那人的居心可怕之极。
“里面出什么事了?”
刚刚,东罗听到一阵轰隆隆巨响,整个秦山似都在摇晃,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把暗门关上了!极有可能是有人启动了整个地陵的封陵机关……走,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燕熙沉得心窝窝上一阵烦躁,却又不得不按住那股躁动,由东罗前面引路,往狭小的山隙间往外慢慢出去。
待到眼前生出一片亮堂,视线顿时豁然开朗,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两三百米高度的峭壁之上,峭壁下方正是那一条清波荡漾的秦河,一条铁索,掩于厚厚重生的青色藤蔓之下。
燕熙拉着那铁链直直往下,半刻时程后抵达人烟罕至的秦河谷。
一般情况下,极少有人行经此地,主要是因为这里是帝陵,有重军看守,闲杂人等很少可以穿过陵军防线,来到陵山附近。
一面破竹伐藏在草丛下,燕熙让人将竹伐放到河面上,众人逆流而行,直到源头,弃伐,狂奔往陵园而去。
人才到陵园,就有护陵大将面无人色的来跪报:
“燕王,大事不妙,整个地宫突然间机关自启,所有通道皆被石门封死。公主……公主还在里面呢……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将公主困在里面,那是多大的罪啊,就算死一万死也难消其罪……
燕熙脸色大骇,疯也似的冲向过宫入口,那边已乱成一团,守在陵门前的众将士都围在琉璃门内,看着那突然落下的千斤龙石,堵了墓道,一个个在议论:这到底是怎么一桩怪事?
见到燕王过来,这瞟人缩着头纷纷让开。
燕熙奔上前,瞪着那巨大的刻着龙纹的石门,急急咒叫了一番,马上调头就走,出得小碑楼,龙凤门,看到自己的座骑,飞身坐上,狂奔而去。
谁也不知道燕王这是想去做什么!
东罗二话没有说,也跨上座骑,紧随而去。
一阵风驰电掣般的狂行,东罗看到主子飞进了秦河谷,行到水面最最宽阔一带,他飞下马,飞也似的冲向秦河,扑通跳进河,雪白的人影顿时消失不见。
“爷!”
东罗惊叫了一句,没有迟疑,也跳下了去。
在水里,他放目而视,清澈的水底,哪还有他的身影。
**
秦河内有一道通道直入主陵室,只要水下功夫好,闭气本事绝顶,就能通过水路进到里面。
至于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通道,也是燕熙最最困惑的事。
这条水道极长,从上往下潜,至少有两三百来米深,再从那个一百度的转角往上浮,可能行程更长。
燕熙小时候,的确是善水,但后来那些年一直在龙苍,水下那本事,已经很久没用,游起来,有点生疏,幸好,他的闭气功夫绝项一流。
在水下,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寻到那个标着陵口的字碑,而后顺着那幽深的水道慢慢的往下游进去。整人胸腔在水的压力下挤的极难受,没有方向感,起初进去的那一段似乎成螺旋形,他没摸清情况,撞的鼻青眼肿,后来才发现水道渐渐成直线。
待到可以着地行走时,整个大脑已处于缺氧状态。
他忍着,憋着,熬着,转过那个拐弯点,不断的往上浮起来,周边的水越来越暖:也就是说离目的地不远了。
当双手可以触到一个光滑的顶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帝陵。
黑暗中,他不断摸索,最后终于触到了那只长满青苔按扭,用足力一按,水泡往上汩汩直冒,那石板往两边收缩了进去,有明灿灿的光自水面照射下来。
燕熙往上浮,冲出温泉泉面,长长吸了一口气,一阵新鲜的空气逼入鼻腔,一抹脸,看到了主陵室那清幽如画的桃园景致。
他撑着泉壁跳出来,往木屋边上的那座阁楼而去,那里可掌控主陵室附近多处机关。
然这阁楼里,却也设着重重机关,若是走错一步,死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他对这座帝陵的结构了如指掌,很快就进到主控制室,看到墙面上那一大片代表石门已放落的石闸,心情就发沉。
帝陵最里层,一共有三十六扇石门,想要将那些重逾千斤的石门一扇一扇重新拔起,就得将那些石闸往上拉回,他现在体力透支,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将这些大闸门一一推上去。
他闭眼,凝神细思,之前,凌儿在神台殿附近,之后,整座地陵发出一阵闷闷的震动,也就是说,她如果被困,应该就在主陵室附近三四个石门附近某个角落里。
机关被触动,自然是人为的,凤烈应该就在陵里,那么,刚刚他追出来的时候,该找的地方基本上都已找过,还有什么地方是遗漏的?
是酒窖!
他眼神忽一亮,找到通往酒窖的那三道石闸,一层一层往上推。
***
修建帝陵的时候,总希望把帝陵建的牢固不摧,以防有外贼入室。等到身陷其中的时候,才沮丧的发现,太牢固,会把自己的生路也给通通封死。
事实证明,想要将石门凿穿,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刀与剑都缺口生钝了,石门上只凿出一个小孔。
这个时候,金凌真是太怀念那把寒鲛剑了——若有那把剑在手上,想要在那石门上挖洞,那不是小菜小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逐子满头大汗,眉头直皱。
帝陵里的空气本就闷,如此这般一封闭,一运运,呼吸起来,渐渐觉得有点不顺畅,心头憋的慌。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吗?
金凌倚着那酒缸,心,不住的往下沉,按照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不闷死,也会被炸死。
可是奇怪,凤烈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让人引爆炸药,却要等两个时辰,他在预谋什么?
她烦躁的走过去,往石门上踢了一脚,拿它真是无可奈何……
奇迹,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