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这边暗自腹诽着,突然有人推门而入,竟是一群抱着琴瑟琵琶的歌女,领头的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儿,同花自闲相仿的打扮,鬓角系着翠色的丝线。
两人一看见坐在中间还翘着两条腿的花自闲,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几位客官这是何意?”其中一个稍微高一点儿的开口道。
“我叫你们来的。”花自闲也没坐起来,腿还在花自崇腿上放着,却是随手解了自己鬓边的丝带绕在手指上结了个蝴蝶,然后三两下把发冠束好,跟那两个人说:“拣你们会的唱一支。”
那几人这才坐下,只有领头的那两个还有些愤愤不平。
花自闲一会儿同兄长说话,一会说要吃两块点心,然后又叫人备笔墨。江折看出来他并不是有心要听曲子,似乎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一曲终了,花自闲没再说话,花自浅却开口点了一支曲子,花自闲听见曲名,眉头明显地一跳,说道:“小点声儿。”
“嗯,你们小点声。”花自浅应道。
花自闲这几个哥哥,似乎除了宠惯花自闲,还对他有那么点尊敬的味道在里面。
花自闲并不理会哥哥们寻欢作乐,甚至也没再管江折,只是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江折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看见纸上赫然是领头的那个高个儿男孩儿的脸。
“神乎其技。”江折不由赞道。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花自闲又在领口和发间添了几笔,然后在左下角落了两个字:春山。
正逢一曲过半,那男孩儿正放下手里的琴换他旁边那人接替,就见方才那个小倌打扮的人笑着冲自己招了招手。
他心里老大不乐意,一则同行是冤家,这人混在这群贵公子哥儿里,不过是仗势欺人,二来这人也实在长得忒好看了些,凤眼柳眉,红唇雪肌的,着实叫人嫉妒。
不过碍着人家是金主,只得上前施礼。
“你们家鸨娘就是这么教你待客的?拉着张脸,看得几位好大不痛快。”花自闲收了笑,脸往下一拉,还真像那么回事。吓得另外那个男孩儿赶紧放下琴跑过来辩解:“不是不是,暖阳他呀一直就这样,妈妈说过他好几回了,本来也不怎么的,许是看着官人您太漂亮了,这才心里生了点嫉妒……”
“春草,你说什么呢。”被叫做暖阳的高个子男孩儿,转过头去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那唤作春草的男孩儿便讪讪地闭了嘴。
“你叫暖阳?”花自闲问,突然急急地抽了一口气。
正给他捏腿的花自崇吓了一跳,赶紧松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捏到伤了?”
花自闲没说话,蹙起的眉尖却回答了花自崇。
“应该是药劲儿过去了,”江折从旁出声,将那瓶药拿出来递给花自崇,“再给他在腿上擦一点吧。”
花自崇谢了一声,接过药来又问花自闲是不是这个,花自闲闻了闻药瓶的口,点了点头,说:“给我自己来吧。”
他将裤子挽到膝盖,倒了一点药油在手心里,慢慢揉开到小腿上。小腿已经肿得像个馒头,裤子挽起来都有些费劲,只怕待会是放不下去了。
花自崇替他给另一条腿上药。
“待会可得好好歇歇,这药本不该连着用,连着用两次已经是极限了,再用就不好了。”江折收回药瓶的时候说。
“能捱过一会儿是一会儿吧。”花自闲叹了口气,又转头跟之前被撂在一旁的暖阳说话,“你叫暖阳?名儿可真好听。”
“多谢官人夸奖。”暖阳轻声答道。
“本还想着不知道你叫什么不知该题些什么,这样一来,便请江大人题个字吧。”花自现在说着把笔递给了江折。
江折接过笔,略略思索了一下,提笔写了九个字:慢起丝竹,落罢意迟迟。
花自闲看了一眼,轻轻说一声好,又叫他把款落了,便招暖阳到近前来,挪开镇尺将画儿推到暖阳面前:“这个……算是我送你的礼物,琴弹得不错,就是唱得差了点儿意思。我今儿身上没带什么能送人的东西,也就手底下的功夫还能看得过去,好好陪着,我这几个哥哥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赏钱。”
暖阳有些疑惑地拿起了画,却看见画上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年,眉目清俊,垂眼抿唇,不是自己又是谁?
他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快谢谢官人啊。”春草见他呆呆地不动,伸手在后面不停地戳他,“发什么呆呢。”
“没事,除了梦间那一行字之外,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拿着玩玩儿罢,你呢?你叫春草?”花自闲见春草点了点头,便冲他招手,“过来,到我这儿来。”
春草低着头绕过桌案,走到了花自闲面前,花自闲一抬下巴示意他坐到桌上去。春草有些害怕地睁大了眼睛,忸怩了一会儿才双手撑着桌子,慢吞吞地坐到桌沿儿上,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官人……”
江折没看出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却瞥见几个王子都憋笑憋得辛苦。
花自闲用手中笔杆轻轻挑起春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江折注意到春草从左耳后沿着脖颈有一道很长而且狰狞的疤,蜿蜒着进领子里。花自闲显然也看到了,问:“怎么弄得?”
“以前不小心让炉钎子划的。”春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用粉遮了的,还是叫官人看出来了……”
花自闲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一些失望来,轻轻叹了口气,挥手叫春草坐回去唱曲儿了。
花自昔看他神情恹恹的,便问:“是不是你不喜欢?叫他们出去就是了。”
“只是不合缘罢了。”花自闲笑笑,信手在纸上涂涂抹抹。
“嗨,他听惯了老五唱曲子,这样的曲儿哪里还入得了耳嘛。”花自崇仰头干了一杯酒。
“那哪能比的了尽误啊,从小名师带出来的,又生得那样好一副软嗓。”花自浅笑了,“不过自崇耳朵你怎么没给听刁了去?”
“我不是说了他不待见我吗。”
“除了自闲,他待见过谁啊?每次我见着他跟他搭话,他理都不带理我的。”
“软儿只是怕生罢了。”花自闲轻声说。
“他可跟你小时候一样不好相与,”花自浅说,“叫也不理,说话也不说,那天我想听他唱两句,他扭头就跑了。”
“五堂兄要是真喜欢软儿就哄哄他,陪他玩会儿。别叫他唱曲儿,他还是好说话的。”
“也就老四觉得他好说话,”花自崇摇摇头,“也难怪他跟老四亲,先不说都是母亲的孩子,单是老四那么护着他,他也该跟老四亲的。”他说着,手底下依然在给花自闲揉腿,肿略略消下去一些了,虽然还是肿着,倒总归不再肿得吓人。
“嗯?这里头有事儿?”花自昔眼睛一亮。
“嗨,老五七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烧得说胡话,当时父王没理会,母亲身体不好,顾不上他,我们几个又都少心没肺的,就老四照顾他,几天几夜没合眼,还为他跑了了好几家的大夫……”
花自闲突然一声不吭地靠在了花自崇肩上,花自崇一脸受宠若惊,随即想起来这事的始末缘由,不由得有些心疼地揽住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