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小二在外面敲门,说是酒送过来了。
“你去开一下门吧,”花自闲说,“他们不会进来的,我现在实在是走不动了。”
江折应了一声,站起身去门口将两坛兰花酒接了过来。
“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叫那些揽客的姑娘们不往上拥了的?”江折一边把小酒坛子放在桌上,一边问。
花自闲轻笑了一声:“我这是小倌儿的打扮,跟你走在一起意思就是你是我的客人,她们就不能再过来揽客了,先来后到,这是规矩。”
“知道得好清楚。”江折低笑,“你喜欢喝酒?”
“嗯,喜欢。”
“喜欢喝还就喝这个?跟水似的。”江折把酒开了坛,递给了花自闲。
“我喝不了,喝多了胸闷,喘不上气儿来。”花自闲就着酒坛喝了一口,眯起眼睛,一脸饕足。
江折也喝了一口,只觉得酒味不大,只是发甜:“你喜欢甜的?”
“嗯,特别喜欢。”花自闲说。
两个人对着喝了一会酒,花自闲放下酒坛子,将裤腿放下来,又穿上鞋袜:“不喝了,已经喘不上气儿了。”
江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要是这样还是别沾酒了,我们那去年有个公子,会试拿了第二,出去喝酒,喝了半坛子清酒,一口气儿没倒上来,过去了。”
他虽然说得轻巧得跟编的似的,倒的的确确是真事,那个死了的公子是礼部尚书简思霖的嫡次子。
“不至于的,”花自闲摇摇头,“没那么娇气。我听他们说二堂兄要请你喝酒?”
“是说了。”
“那你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这像什么话。”
夜已经深了,雅间里的蜡烛倒是很亮,显得窗外的月光都有些暗淡了。花自闲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另一半被烛光映着,雪肌微暖,却明显能看出他眉宇间的冷清。都说涯渊男子天生的媚色,随便从街上找一个都能看出妩媚风华,可实际上,所谓妩媚之中藏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清冷。
因为自己就是天姿国色,所以才从来不会被皮囊晃化了眼。
酒馆外,灯红酒绿,歌舞繁华。花自闲静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江折砸着那坛甜兮兮的酒,觉得这家的小酒坛做得十分精致。
“走吧,去找他们。”花自闲突然说。他站起身来,一手拎起那没喝完的半坛酒,脚下趔趄了一下,随即慢慢地走向门口。
江折起身跟上,伸手托住他的手肘:“你腿还好吗?要不要我背你。”
花自闲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说:“背什么背,你见过哪个公子哥儿把小倌儿背在身上的。”说着迈步出了雅间。
两人沿着小巷往回走,这次是花自闲走在前面。走到方才几个王子进去的那间店口,花自闲跟掌柜的攀谈了几句,然后说要去之前那几人进的的那间。那掌柜也是看了看江折,见他没制止,这才叫人领他们上去。
领他们上去的是个年轻姑娘,十五六岁年纪,长相甜美,性子活泼,一路都在跟他们搭话。
江折没理她,花自闲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搭话。
他听见那姑娘说:“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你是哪个馆子里的?”
“我是官人买回家的,不是馆子里的人。”花自闲面不改色地承认小倌的身份,并借此跟那姑娘聊在了一处。
“那你可真幸福,这位公子看起来可是情深义重的人。”姑娘看了看江折,不无羡慕地说。
“嗯。”花自闲应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江折,发现此人正低着头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他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你走路已经不稳当了。”江折说。
“哪有的事。”花自闲并不承认,他自己的确没什么感觉。
“你的腿显然是伤及骨头的,就歇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走过来,根本受不了,不过是刚刚抹了镇痛药不觉得疼,这会儿药劲儿也快过去了,待会疼起来可是真的要命的,”江折说,“旧伤在骨头里,等觉出疼来其实就晚了。”
“你是个文臣吧?怎么这么了解外伤?”花自闲不以为意,还随口就着话问江折,跟着那领路的姑娘又上了一层的台阶。
“以前是想习武的,不过家里不让。”
“真的?”花自闲眨眨眼,“你可不像是那么听话的人。”
江折心中暗笑,当然不听话了,可你还能怎么办,四五岁就被人摁在书房里读书,就算真有不听话的心思,也没那个本事啊。
“不过,你到有一句话是对的,”花自闲不等江折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不管什么伤,觉出疼来,就晚了。”
江折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便只当没听见。
二人走进那几个王子所在的那一间,领路的姑娘十分识趣地抽身离开了。屋里三个小王子正坐在一处喝酒,旁边有两个陪着的姑娘。看见花自闲进来,坐在中间的花自崇先起了身,走到门口二话不说就把花自闲给抱起来了。
江折走在后面,见此情景一脸震惊。
“你怎么走了这么久,腿还行吗?”花自崇抱着弟弟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让花自闲坐在自己腿上,把他的两条腿搭在了扶手上。
“还行,江大人给上了点药,不怎么碍事。”花自闲凤眼微睁,“你们几个进来就知道往楼里钻,也没个人跟着江大人,像什么话?我们涯渊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他本应还是这几个王子里最小的,这般训起他的三个哥哥看起来却一点儿不奇怪。
“这不是看你跟江大人走得近嘛……”花自昔嘟囔道。
“来的路上你们同江大人骑着马,除了二堂兄,没一个上去跟大人聊聊的,转过脸怎么还怪到我这儿来了?”
花自闲还要再说什么,那三个人赶紧应了一通“自闲教训得是”,又赶紧给江折赔礼道歉,花自闲这才不再说了。
不过花自闲是不说了,那兄弟三个却又争执起来。
“喂,怎么又是你抱自闲啊,上回就是你,轮也该轮到我了!”花自浅一拍桌子,从花自崇怀里去抢花自闲。
“胡扯,上上次不是你抱的?!明明就该我了。快把他给我!”花自昔也没让着他。
“我是他亲哥哥,当然应该我抱。”花自崇把花自闲往怀里带了带,躲着那两个人。
“都消停点!丢不丢人!”花自闲眼睛一瞪,两弯细眉一挑,从花自崇怀里坐起来,推开几个人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没办法,花自闲虽然不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小的,却是长得最漂亮的,也最得宠。因为是礼亲王的嫡长子,小时候基本什么东西都不怎么在乎,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不爱说话,还不怎么爱笑。最开始他们都以为这个弟弟是不会笑,后来有一次摆宫宴的时候他给国王花悯送礼,听见他扬着温温柔柔清脆的嗓子念祝词,看见他笑了一回。从此讨好花自闲的风气便在涯渊王子堆里传开了,无数次争相讨好,就只为花自闲跟他们讲两句话,笑上一笑。
花自闲坐到了一边去,他的三个哥哥则各自搬着椅子坐到了他身边。这样一来场面颇有些尴尬,方才花自闲坐的位置,紧挨着江折,这三个人一围过来,就把江折也围进去了。
“今儿在外边,你们几个估计也不敢乱来,不如就听个曲儿吧。”花自闲歪歪头,趴在桌子上,隔着花自浅的肩膀冲着他身后的姑娘递了一个温柔的眼神。
那姑娘立马就起身出去叫人了。
“等等,”花自闲突然吸了吸鼻子,促狭地笑起来,“我没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干什么了?”
“没有的事,你才晚来了多久啊。”花自崇回道。
“是吗?”花自闲一挑眉,从地上捡起一块白帕子,“那这个……是什么?”
他一句话把三个哥哥问了个大红脸,花自崇笑着去捂他的嘴:“给哥儿几个留点面子……”
“你们都说了是喝花酒来了,要是说真什么都没干,我才不信。”花自闲拨开花自崇的手说,“玩玩闹闹嘛,大家都闹,就是悠着点,别到时候弄出事来不好收拾。”
江折抹了一把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心说这位是真敢说啊,在座的几个都是他哥哥,也真是惯着他,一个个低着头听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