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得很快,远在云华反应过来之前,就腾上云就离开了蓬莱。
如今我坐在台阶上,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云华当时慌张无措的表情,我想大抵是我的触得他痛处,他无法辩驳,也无从解释起才会如此惶然。
是呀,我从来没见过他那般模样,云华向来都是从容的,风轻云淡地处理着一桩桩棘手麻烦的事情。
又思觉自己何必说到那份上,从前的事我也不记得,就算想起来,即便丢了半条命在那,于他不过地界一场历劫,从前拿不回来的,现在以他的位分我还能寻仇解气讨回公道不成,左不过躲着罢了。
如今我为琅山的阿蘅,他为蓬莱的君,也不会来赖我区区一小仙的另半条命。
那道士说我的尾巴曾经断过,我倒听闻壁虎的尾巴可以自己长出来,狐狸应当不行吧,我摇一摇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开始怀疑起它的真假,使劲一扯,是真疼,尾巴也是真的,我搓揉了好一番才缓了疼痛。
这断尾既不会再长,若道士的话不假,难不成我是两条尾巴的狐狸,又觉这话毫无依据,同旁人说了,也只让他们笑话。
我摇着手里的柳枝,百年来我虽好奇自己的身世,却始终没有过于深究,有些事知道没有结果就不该困顿于此。我曾问过阿爹,得到的不过是三言两语的敷衍,纵使能从中知道一些,真假掺着,实在难以分辨。
他们这样诓骗我也许是为了不让我心里难受,我也明白的,我不是从一个奶娃娃就长在琅山,掰着指头一日日的算也有五百余年了,我来琅山的日子已经那么久了啊,我举起柳枝,柔软的树叶轻轻浮动,明媚的阳光落在我的脸上,温暖却有些刺眼。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道士狰狞的脸,明明周身是温暖的风和阳光,却觉得一阵恶寒。我想起他与我说过的故事,那是否也是假的,可是却与我的梦境相重叠,让我难以分辨。
我突然想起云华第一次见到道士时说的话。
也是五百年……这其中发生了什么,离我想要知道的真相好像很近了,那道士也许藏着我想要知道的身世,可是他已经散在天地之间了,连魂魄都没有留下,问题的答案也戛然而止。
还有明珠,她的下落至今不明,先前好不容易有一些眉目,可如今却踪迹全失。我努力想回忆起先前在道观发生的事情,却只是徒然,太混乱了当时的场面,我一心顾着身边的小孩,又要防着道士突然的陷阱,实在无暇顾及其他。我突然想起在最后向我袭来的妖兽,那时我是背身护着那个孩子的,若妖兽没有死,我与他二人断不能保全。那个人只用一击就杀死了妖兽,不被旁人发现,还带走了明珠,而后来的云华也未有发现他的踪迹。
我摸向心口,明珠既是我身上落下去的魂魄,身处险境我应当会有所感应,就像上回一般,可现在似平静无澜的死水,未有掀起半分涟漪,也许那人带走她却也不是要加害于她,又或者所谓的感应不过是凑巧罢了。
我站起身子,往霁雪阁回去,想知道我的身世也许还有一个法子,回到本来属于我的地方。
这几月我再未出过琅山,而是一遍遍地修习术法,像是在慧云山求学,却远比那时候刻苦。
云华倒一反常态频繁来往琅山,说与阿爹商议青丘之事,也算个正经明目,可隔三差五的来却远没有这个必要。
我与他也不过偶尔在廊下擦肩,我低下身子向他施礼,问一声神君好,他一般点头回问我是否一切都好,我只敷衍地回一声都好。有时候他也会与大哥一起踱到我练剑的地方,沏起一壶茶谈起天,从晌午到我收拾着离开。
又一日,大哥与阿爹都不在,云华却不请自来了。
云华神君的位分无论为私为公,我都无法怠慢,我擦了一把汗,将木剑收了起来,吩咐屋内的小仙为他奉茶,待我整理完一切,约摸有小半个时辰,我到的时候,云华正盯着杯子出神。
我跨过门槛冷然道:“沧琅王因事外出,许要耽搁两日,今日怕是不得见了,琅山粗陋,恐无法周全招待神君,还请神君移步,待沧琅王回来,琅山自会派遣小仙前去知会。”
云华的手摩挲着杯壁,抬眼看着我:“我是来寻你的。”
我顿住步子:“我与神君之间有什么事可谈?”
他指一指边上的位置,我坐了下来,翻出另一个杯盏。
“阿蘅,你相信我吗?”
我放下茶壶,晃动起杯里的水:“神君要我相信什么。”
“那道士与你说的事情,我大概能猜到几分,我不是为了辩驳什么,但是阿蘅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那神君可有法子证明?”我喝一口水,将眼神埋了下去,我曾打听到天上有个法器,能探入使用者的神识,造出脑中过往的景象,重新经历一遍过去。
他看着我,眼里掺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果然是知道的,只要他能拿出那个法器,我就能借此了解五百年的过去,我等着他的回答,却不想他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平静地开口:“没有。”
“神君空口白话就想得我的信任吗?这未免太容易了些。”我奇怪,依云华的性子,他既开口自证定是有法子的,可他又为何断然拒绝。
他站起身子,“有些事情的真相不知道也许更好一些,阿蘅不信我也无碍,五百年前是我没能护住你,如今不会了。”
我瞥见他腰间系的香囊,心里腾起不自在,那梳子与发簪我早已压下了木箱同积年的玩意一起落灰,我想喊住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无法做出选择,道士的话让我畏惧,迷离模糊的梦打乱了我的方向,我是个胆小的人,只要我缩在自己的世界,就可以远离一切让我受伤的东西。
云华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感觉好像哪里空了一处,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