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我正趴在窗口看着月亮出神,院里的树叶发出窸窣的声响,我伸手探向窗外,无风,只有偶尔的蝉鸣。
我开了门出去,看见树底下远远地站着一个人,黑色的夜将她护在阴影当中,宽大的斗篷盖住她大半张脸,我只能看见她白皙的光滑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这个感觉很熟悉,我知道她来见我了,她披着黑色的斗篷趁夜前来,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明黄温暖的烛光下,她的神色略显疲惫可目光却依然犀利,黑色的领子低垂,白皙的脖颈上还有未褪的淤青,苍白的脸上因屋内烛火的衬托微微有了些颜色。
我有很多话要问,却不知从何处开始,“你这几日都去了何处。”
“青丘。”她看着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被青丘的一位小仙救下了,为避免你们担心就在一处偏僻的山洞修养,一个人的日子久了实在无趣,如今腿脚灵活了便想着来与你说说话。”
“那日我见上你时,你已经没了知觉,你还记得道士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身上一直都有疼痛传来,强迫着我清醒,可我却睁不开眼睛,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她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似乎那些可怕的事不过是他人经历的,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一般。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道士为什么会将你捉走。”
“不过是我大意了,被他当成小妖捉了罢。”她垂下眼喝茶。
“不是的。”我开口说下去,“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似乎不相信。
可我要让她知道道士对我们所做下的一切,“这不是偶然,他是想以你为饵,诱我前来,将我们炼化成他救命的丹药。”
“他倒是有很大的野心,想要长生吗?”我注意到明珠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道士的事,她是知道的,却也瞒着我,也许她被道士抓住也不是偶然,而是她亲自去寻的。
“在你昏睡的时候,道士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皇城的事情,他还告诉我,你是我身上的一部分。”那五百年前发生的事,她或许也是知道的。
“是的。”
“他说五百年前,云华将你从我身上砍落。”我观察着她的神色,想知道其中的真相。
她低垂下眉眼,盯着杯里的水,并不回答我。
“云华他……”
“你有酒吗?这白水实在无味。”她突然开口问道。
我一愣:“有的。”
“你带我去吧,屋子里太闷了,我也想走走。”
她既不愿意说,我也不能强求,于是领着她到我埋酒的树下,我拿树枝铲着土:“这里埋着的只是一部分,我阿爹和二哥都嗜酒,总爱骗我的酒喝,可我统共不过酿了些许,所以为了避免被他们寻上一股脑地喝净,我都分着埋。”
我已经瞧见了白色的瓶身,索性上手去挖:“其实我也忘记了自己从哪里学的酿酒,你知道吗?”
她摇头,并不愿意多说些什么。
我分与她一瓶,为了防止被旁人瞧见她的模样,明珠提议去后山。
我倚着一颗梨树,喝一口酒,清冽的味道填满我的唇齿,明珠靠坐在我边上,开口说道:“我确实是你身上落下的,只有一缕魂魄,真身也不过是条断尾,你不必问我如何成的人形,这不重要,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如此。”
“我看到的东西,恐怖而血腥,等我意识到那时什么,那种恐惧痛苦深深地烙印在了这一缕魂魄上。等我成了形,有了实体却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只要一闭上眼睛,噩梦就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我明白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握住她的手,“这也是我的记忆吗?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与我听一些。”
她偏过头看我:“你记得我是带着愿望来琅山的吗?”
我点头。
“我有三个愿望。”
“我来琅山便是为了其中之一,为了帮你图谋女君之位。”她问道,“你有想过成了青丘的女君之后会做些什么吗?”
“你想的也太远了,青丘那边连武试的时间都未定下。”我一愣,觉得她有些不切实际。
“若事成了呢。”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纠结于此,这事尚未定论,红钰有玉里神君的支持是个很强劲的对手,她的修为如何我不知,但我听闻他们各处延请名师求教,准备充分。反观阿爹不管不顾,什么都是依着我自己来,这到底是对我的信任还是放纵。
“我问你,是否愿意成为青丘的女君。”
我收回自己的手,喝一口酒,瞧着远处的月亮:“是青丘抛弃了我,我不愿意回去青丘,可若这女君之位是阿爹让我去做的我便愿意。”若事成,我也不必待在琅山吧,青丘的事大可交给旁人处理,等这件事过后,也许我又能常去地界玩。
“你既觉得我有机会成为女君,可是有什么法子。”我看向她。
“论修为你打不过红钰,可琅山比红狐一族要强大,如果对其施压……”
“你指的是开战?”我突然警觉,打断她的话,“天界不会允许,如果这女君之位要由琅山人的血堆砌出来,那我会毫不犹豫地退出。”
“你不明白,无论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你的宿命,是你终将要走上的路。你想要自由,可你必须为自己做出的错事弥补。”她盯着我,那种神情犀利地令人害怕。
“我做错了什么。”我喃喃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切在你成为女君之后就可以结束,而不是让你知道所谓的真相。”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阿爹瞒着我,云华瞒着我,明珠同样瞒着我,我就如此脆弱不堪,承受不了任何压力吗。
“你应该明白,想要拿到权利,最应该离开的就是能牵绊脚步的感情。”
“那我要成为什么,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吗?这不会是我想要的。”我站起身子,手中的白瓷瓶磕在石头上,碎成了许多片,我低头望着,喃喃地开口,“明珠收起你脑子里那些阴暗的主意,如果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危害到琅山,不论你是否一心为我,我都不会论往日的情分。”
明珠笑了起来,“原来你也不是全然软弱的,你有想要守护的人,我也有。”
她望向远处那是青丘的方向。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做青丘的女君,我本就不想被所谓的责任给束缚,你想有一个人去守护青丘,那为何不是你自己。”
“因为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她摊开手掌,修长的手指渐渐显出透明的颜色,“我的身子只有一缕魂魄,本就不完全,维持成人形已经十分困难,更何况道士的符纸对我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她伸手握住我,与我五指相贴,是如此契合,“瞧,我就是你。”
我渡给她一些灵力,她原本透明发光的手又渐渐有了些血色。
“不用徒劳地做这些,最后我都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她抽回自己的手,“我要走了,下一次见面,我希望我们还能聊上一会。”
我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离开,她模糊的背影就像风中的蝴蝶,持不住身形,隐隐约约将从半空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