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的身上聚起金色的游丝,身上的符纸亦微微颤动,我转向明珠,她的身子悬在空中,符纸绕在她周围一圈又一圈,像个金色的囚笼,我挣扎着向她伸手,身上的符纸紧紧贴着我,禁锢着我的行动。
我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着我,让我难以呼吸,我闭上眼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人站在石砖上,好像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带着冬日冰河冷泉般的刺骨,然后一寸寸向上攀爬,我看清了,是一双,不,是许多双漆黑干枯的手,染着鲜红的血,我的裙摆上一道道划满了他们留下的痕迹。耳边是呜咽的低鸣,我拼凑不出他们混乱的音调,但我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悲伤,拽着我一起回到我想要逃离的恶梦。
那个梦……,我不停地向前跑,想要逃离,却依旧困在逼仄的黑暗中,周围从无声渐渐喧闹起来,远处的星星点点让我以为寻到了方向,抬眼望见的是漫天的箭雨,我脚下踩的地一块一块地沁出鲜血,我看见身边倒下一个个黑漆漆的影子,他们的脸我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轮廓,红色的血汇成猩红一片,我在中间被牢牢粘住,陷得愈发深……
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午夜间不断徘徊的噩梦罢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动着嘴唇,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想着在琅山快乐的日子,春日赏花,夏日避暑……,被阿爹罚着除草,还有与朔方一块斗蛐蛐……每一幕都拉着我向外走,走出漫天的箭雨,走出内心的恐惧。
我是琅山的阿蘅,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人,这份悲伤也不该属于我,因为我有一个温暖的家,阿爹,大哥,二哥……我的家人们都在等着我回去。
我睁开眼睛,那种可怕的悲伤感消失了,唯一的压迫感来自身上紧紧缠绕着的符纸。
我低头看着脚下一道道弧线,道士的阵法已经启动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等着我的是什么,可独那一份要盖过精神的悲伤就险让我承受不住,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似乎是从我心底冒出来的,可他是什么……是噩梦,还是是五百年前我忘记的东西,我想不起来,至少于我那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我从里面看不到希望。
明珠只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我能清晰地看见她表情的变化,她眉头紧皱着,微微张着嘴想要喊些什么,最后颤抖地缩成一团低声哭泣。
她是我身体里分出去的一缕魂魄,是不完整的,我可以勉强挣脱出来,她却是不能,我挪动着身子,却帮不了她什么。
身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我终于回神,一切都是符纸在作祟,我挣出几根手指,努力撕扯着,明明只是几张破烂黄纸而已,却牢牢地贴在一起,我连条裂缝也扯不出,我触到上面鬼画符似的字却被烫地收回手,指尖微微泛红,符纸上褚红的字亮了起来。
那道士站在一边瞧着,嘴角带起得意的笑:“这才是我最伟大的作品……由妖物练成的符血纸,算是半个妖器,光靠凡俗之力是无法解开的。符血纸用妖物的死血铸炼的,他们死时的忿怨有多深,符纸的威力就有多大,无论你是妖还是仙,触上了它就别想轻易躲开,只要意识松懈,就会陷入漩涡。”
我看着向我走近的男孩……那么人呢。师尊说人是天神的造物,是最脆弱的存在,却是万物的容器。
这个孩子纯净的灵魂不曾受到污浊,是最好的助力,能驱散妖物的阴冷怨气。
“这个阵法,可以帮你取回遗失的魂魄,让你变得完整……我给你了机会,你既不愿意动手就让我来帮你。”他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完整的我……
这就意味着,明珠会消失,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明珠她不像我,更像是另一个独立的个体,比我坚强,也比我勇敢,她说过她还有未完成的愿望,我努力排斥着进入我身体的游丝。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如此。”风吹起他黑色的袍角,与夜色融为一体,月下那苍白的脸上,灰黑的眼珠突兀地显着,他上下动着嘴唇,“如果有办法,我也不会几次三番地冒险引着你前来,可是我身上的心脏已经不能够为我造出新鲜的血液,而我也厌烦了乞讨他人过活的日子,所以我需要一个完整的你,将你的心炼化成丹药,来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我从未听闻过这样续命的法子,只觉不可思议。
“你这样胡乱相信诡谲之术未必能成事。”我冷然道。
“成事在天,我只管为自己谋算。”他看着我笑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可以活命,我都会牢牢抓住。”
我说服不了他,他的心智思想早已偏离常人。言语间,我注意到那个孩子已经到了我面前。
他在离我不过半米的距离停住了,并不上前。我等着他开口,他看着我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姐姐你告诉我,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看到的。”
还是那样清晰柔软的声音,我点头,直视着他。
“是的,好孩子,她是妖,是害死你父母的妖怪。”那道士说道,“我与你说过的,妖怪会幻形欺骗你的眼睛,也会花言巧语蛊惑你的内心。”
“是妖怪杀了我的父亲,是妖怪破坏了我的家……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的头低了下去,再抬起脸时,上面满是泪痕。
我的心揪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开口宽慰他什么。
“因为妖生来就是嗜血的,他们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道士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些小妖怪,他们从不害人,只吸一些日月精华来修炼,只因为是妖就无端失去性命,难道不无辜吗。你的家人没有错,他们也同样没有错,错的是披着正义的旗帜,却向无辜举起屠刀的人。”我轻轻地开口说道。
“那么我要怎么做。”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他,心里几分了然。
道士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似乎只一步他就要成功了:“用你手中的刀剖开她的心,妖怪没了心,就等于失去了妖力,自然会显出原型。”
他终于向我迈开步子,我微微上扬了嘴角:“鲜血即使洒在漆黑冰冷的石砖上,你伸手触及的那一瞬也是滚烫的。”
我看着他脸上落下的泪,道士狰狞扭曲的面孔,刀尖闪着寒光,在它举起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自己有些狼狈的笑。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