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穿过逼仄的街巷，绕开城中的闹市，原本耳边还隐约能听见嘈杂的人声，最后也渐渐消失了。
我脑中过了百个想法，还是忌惮他的法器，放弃了。
他们脚程快，又绕了近路，不多会就出了城，城外一片空旷，连盏灯也没有，路上的石子开始硌脚，风呼呼地吹，卷起些浮尘，我微微眯了眼睛，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山林中的一丝亮光，前头就是了。
到了门前，有人扣响了铜环，大门敞开，灯下的路，隐隐发黄，显得不那么真实。
那道士挥手，原本绕在我左右看护着的人全都退了下去，有人又开了门出去。
道士褪下斗篷，转身看着我：“他是去送解药，你可以放心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面色又惨白了，眼下的红痣愈发醒目，“请吧。”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活着。”我站着不动。
“你想听故事，这里可不是好地方。”他眼珠转了转又道，“因为有人想要我活着。”
有人，又会是谁。
“走吧，我带你看看我的杰作。”他朝前走去。
这墙高院深，我也逃不走，索性跟着他一道，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可是每走一步，就觉得有一股力压迫着我，让我难以喘息，我挨了许久，见他在一片灌木面前停下，他穿过灌木，我一并跟上才发现这路越来越往下，层层翠绿下竟有一个地道。
那股压迫越来越强，我捏紧五指，前面传来懒懒地声音：“前面就是了。”
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了火把，黑漆漆的地道里面一下子亮起来。
密密麻麻的符纸，带血的咒语，像是要震住什么，我在屋内找寻着，看见角落蜷着的一个身体，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黑色的血污与褐色的污泥。手腕和脚踝都系着黑色的链条，身上是一道道符纸拉成的带子。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一步步向前走，走到她的身边，我低头看向她，始终不愿意相信，颤抖地伸出手拨开她散乱的头发，她闭着眼，睫毛低垂，安静地就像睡着一般，我看着这张与我一般的脸，轻轻喊了她的名字：“明珠……明珠。”
毫无反应，我看到她手腕上磨破的皮肤，暗红色的血斑驳在上面，脖子上还有细细的勒痕。
我探了探明珠的气息，还活着，可为什么感觉她的灵识很微弱，被什么东西固着。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挥手施了术法，他甚至没有反应身子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砸在地上。“你做了什么！”
他咳嗽两声，仰面躺在地上，擦一把血，久久未能起身，却笑起来：“你不是瞧见了，她是诱饵，为了能带你来这。”
我觉得无比恶心……我的五指卡着他的喉咙，我能感觉到他上下吞咽着口水，颇为费力艰难地吐字：“我若死了，不要紧，有大家陪着，倒也不孤单。”
他开始说胡话，我手上的劲又加了几分，他的手举起来，想拿些什么，我眼神瞥向他的衣袖，施法将他的衣服划开，里面的法器滚落在一边，还有一把匕首。
“你现在没有法器傍身，就算我不杀你，也有法子让你比活着难受，将她身上的铁链和符带解开。”
他的面容有几分扭曲，我惊觉，松开了手，他猛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虽然活了很久，但是这具身体还是同普通人一般，我差点误杀了他。
他坐在地上咳了很久，似乎没什么力气。
我去边上拾起法器，仔细打量起来，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仙人会有的，果然，他的背后是有高人的，可这人会是谁？
“刚才送解药去的那个人既会布阵，也会捉妖，悄无声息地杀人也是做惯的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什么意思。”我将法器收入袖中。
“我说……若我死了，他会化了那些小妖的骨血精气。”他仰起脸，灰暗的眼珠专注地看着我，“还有宋宛清，她是个普通人，杀死她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听说她新婚不久，那场婚礼我也去了的，人很多，很热闹，这么热闹的时候我已经很少遇到了…上一次也是很远的时候了。”
我咬牙，他后面说的我全然没听清，我以为只要在城外，他就算想使坏也鞭长莫及。
“谁都会给自己留后手。”他扶着胸口起身，看着我气急败坏却又手足无措，“我的命可不值那么多。”
我的弱点太多了，而他不过一条破命而已。
他走到明珠身边，望着她，“我一直在等你来。”
他低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匕首，丢了刀鞘，又走近我，我不害怕，他的模样看着比普通人还要虚弱些。
他将匕首递到我手中，似乎并不担心这会是对他的威胁。
“你难道不好奇为何她长着与你一般的容貌。”他的眼神从明珠的脸上转向我，“因为她与你本是一体的。”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五百年前，陛下亲手将她从你身上砍落，听说狐狸的尾巴就是他们的命数，他砍了你一条尾巴，你居然无恙地逃回了青丘，我便想你不是个普通的妖。”
“也亏得是留下一条断尾，才让我有机会寻到青丘，凡人不可遇之地。”
我皱眉，他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却不觉得他在说谎，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什么。
“阿蘅的魂魄不全，学不了高阶的仙法，想要飞升也是极为困难的。”我隐隐地好像在睡梦中听得这样的话，然后是阿爹轻轻的叹息，我想起来了，是在慧云山，阿爹将我扭送回师尊处的时听得的，我醉了酒一整天都是模糊的。
所以明珠其实是我缺失的一缕魂魄，同我的断尾一起失落。
“你猜到了，她原就是你身上的一部分，如今想魂魄归位只能破了这化形的肉身。”他看着我，“这世间终究是不容两个相同的人的，你难道不也是这么想？”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绕在我耳边：“你只要杀了她，就可以拿回一切，也不用躲藏着瞒着他人，不用做个魂魄不全，一辈子飞升不了的小仙。”
“如此我倒还要感谢你。”我不信一缕附在断尾上的魂魄能幻成如此人形。
敌人的花言巧语不过是想让你落入他们的圈套，我想知道他此番的目的就必须与他周旋，其实我知道，我是他的关键，他是想要我的血来延续生命，又为何要怂着我杀了明珠。
“于你眼中，我不过是个活了五百年的妖怪……一个普通人，如何能过得了这些岁月。”他转着眼珠，“你不能杀我，我也同样动不了你分毫，所以这是交易，我告诉你事实，又替你寻回了魂魄，我要的仅是你的一碗续命的血。”
“你活了五百年，除开我，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问我如何活了下来。”他盯着我，“五百年来，这颗腐朽的心脏多次想要停下，都是靠一碗碗鲜血救了回来，我过着这样乞讨的日子，今日……也不过是拿你需要的交换我想要的。”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想知道五百年前你所知道的皇城里发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