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很吵,都是细细碎碎的私语声,接着被谁的一声咳嗽打断。
“你们究竟有没有法子救人。”
是奚禹的声音。
无人应答,四周安静了许久,起了脚步声,然后慢慢褪去,大门被关上。
无边的黑暗将我又拉回那个黑夜,乌沉沉的天像是失了支撑,正慢慢地垮下来,我护着胸前微弱的一点星光,踩着回去的小路,瓢泼的大雨如针脚一般细密,扎在身上疼得刺骨,我的一双鞋都已经破烂不堪,不小心踏进的水坑溅起半人高的污水,我吞了几滴入口,满嘴泥沙,我跑了很久,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回头却见地上躺着谁,我以为找到了依靠,却在近身后惊骇地说不出话,地上的人睁着眼睛,脖子翻出皮肉,一道裂开的口子里面正滚出泥浆,他笑着向我伸出手,我吓得连连后退,一下被绊倒在地上,天上炸开惊雷,我怀中的光消失殆尽,那尸体已经到了我的面前,要我偿还他的命,再看时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我的胸口,而那张脸上一点红痣格外醒目,耳边似乎响起那般阴恻恻的笑。
我捂住伤口,身上冒起冷汗,想要捂住那源源不断从体内流失的东西。
“阿蘅,阿蘅。”
有谁在我耳边说着话,我听不清。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一点点的将灵力送入我的体内。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望见的是云华。
我的眼泪顿时决堤,不知是劫后的欢喜,还是后怕。
“阿蘅,身上还有没有疼的地方。”
我拿袖子擦了眼泪,摇摇头,拉着他,像溺水的人握着稻草:“云华你是神君,能不能替我救一个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神色暗了几分,握紧了我的手道:“阿蘅,你知道我不能。”
“可他不应该死的,是我一味莽撞,突然出现在那。”我哽咽,“他是替我死的。”
“不许胡说。”
“是那个道士杀了他!他为什么活着,你告诉我说他死了,可是他没有。”我的情绪突然爆发,“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该死的人还活着,明明能好好活着的人却为我而死,他是被我害死的,在我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自大,莽撞,却又如此胆小,可笑。
云华扶住我不停颤抖的身子,一字一句地告诉我:“阿蘅,我没有骗你,那日我确实将他丢入满是豺狼的深林。”
“那他为什么还活着。”我痴愣着喃喃自语,胸口突然又痛起来。
“阿蘅不要想了。”他将我按在肩上,困在双手中间,我挣脱不得,微微靠住他,闭上眼睛,脑中仍是那人死前释然的微笑,眼泪控住不住地落。
门开了,奚禹从外面端了一碗药进来:“君上,这是府上小妖熬的汤药,能缓一缓疼痛的。”
“你喝下就休息吧。”云华接过递给我,“你身子损伤的厉害,这几日少走动,也不要使什么耗费精力的法术。”
“云华。”我喊住他。
“阿蘅你知道我做不到,这是他的命,即便没有你参与,他的死也是定数。”云华的语气特意放缓了些,带着几分安慰。
我笑了,“我想梳洗一番。”
“好。”
……
我靠在桶里,让热水没过我的肩膀,我吩咐伺候的人退下,她们为防止我体弱昏厥,便只站在屏风外头。
我微微从水中起来一些,露出光滑的肩膀,我低头,伸手抚上心口那一出伤口,细细的并不长,却直达我的心房。
热腾腾的水汽绕满了整间屋子,泛着白色的雾。我穿好衣裳,喝了口茶,觉着有些饿了便吩咐她们去准备些吃食。
见她们远去,我方才穿上鞋子,轻车熟路地走向朔方的屋子。
我去的时候朔方还不在,我便靠在桌上休息。
只眯了一会,外面就传来了动静,房门碰得被打开,朔方大咧咧地走进来,瞧见我像是见了鬼一般,顿在了原地。
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方才上前:“阿蘅,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伤得厉害吗?”
“我伤在哪,我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会,云华说你被人取了一碗心头血,因为丹药吊着还有的一口气,从道观至此,如此劳顿,这般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一碗心头血。”我冷笑,原来他要的是这个,拿我的血去续他的命。
朔方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阿蘅,你当真没事了吗,昨日可是吓了我一跳,我原以为你要死了,伤心了许久。”
我一拳头砸在他的肩上,却有些无力,骂道:“别乌鸦嘴,我可不信你的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可是十分讲义气的。你今个想吃什么,我全帮你去买。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就请个戏班子过来……”朔方滔滔不绝地讲着,倒着对我的殷勤。
我打断他,“我有一事,确实需要你帮忙。”
我一步步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心里生出一股疲惫。此事我与云华商议,暂不知会阿爹,青丘一事已经让他们费神,便不再因自己的不是给他们添麻烦。
春日的阳光,不甚刺眼,落在身上,微微泛起些暖意,不过风拂过,便将它吹散了。我裹紧衣服,到底是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遭,这身子没我想得这般能熬。
虽然身子伤了,难以动弹,可我的思绪却不是潮湿地方枯败发霉的朽木。几日前一直昏沉,难脱心中的坎,现下倒是想清楚一些,也许只有完全了结了这件事对逝去的人才能稍稍宽慰几分。
我心中知晓道士已然不是寻常人,或许以前是,但以吸食人血,修习旁门妖术活了五百多年实是算不上得道,而是妖化。
我的心头血,便是促成这一切的引子,诱着他残害生灵,执念追寻永生。可是当初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他说他找了我五百年,五百年前我又在何处。
琅山吗……
不,五百年前是我初来琅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