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外面的人还在喊我,可道士离我也近了许多,我离开门往后退去,他仍旧步步紧逼,我慌乱中撞翻了一边的木架,上面挂着的铁剑掉了下来。
我举起,对着他。
他笑了,“我听说你的剑术并不精进。”他从另一头抽出一把长剑,“我也只曾习过几招把式,不知谁胜几分。”
我与他长剑彼此相交,眼见着就要擦出火花,突然房里亮出一束光,我退开几步避让,房门四分五裂地破开,木屑扑簌簌掉了一地。屋外站着的人,是方才提醒我小心的,他先是低头匀了几分气,瞧见我无恙,舒一口气,一手还拿着斧头,另一手拉着我便往外跑。
道士微微蹙起眉头,长剑丢出插在门上,离他的脖子不过三两分距离。
“师父,您便放过师弟吧。”
“滚开,这里何时轮到你来插手。”
他一下跪在地上,我想拉他起来,他却将我往身后护,“您已经伤了不下十个师弟了,到底您修炼的是何仙道竟要拿人命来填补。”
“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她是谁!”他的眼里含着滔天的怒火。
他认定我是他的师弟,双膝跪地,身子屹然不动。
“我来的正是时候,能见识这凡人的兄弟情深。”我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笑,道士的神色变了,掺着几分犹豫与慌张,盯着我许久,突然下了决定:“既然兄弟情深,便拿你的命来偿他的。”
“不要!”我的喉咙发出的嘶哑声音全然化入长剑破空凌冽的呼啸。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前面的身子软软倒下,我扶住他,却被一起带着躺在地上。
“你……快……跑。”他将我推开,发出的声音破碎而可笑。
“我不是……我不是的,不是你要救的那个人……他还在山下……,你听我说,你撑住……我带你去见他。”我脸上满是他粘稠的血,一擦便满手都是鲜红。
他看我许久,辨我许久,淡淡地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脑中一片空白,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不该向他求救的,向一个比我弱小百倍的人伸出手,我不知道他在劈开这一扇门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而我想的不过是逃出这个屋子,胆小的,懦弱的想要逃离。
一个无辜的人被我牵连着死了,我害怕死亡,他挡在我的面前,拿他的命换了我的,告诉我死又何惧。
我合上他的眼睛,就这么跪坐着。
“这戏码还要演到何时,能这般挡着我的去路的只有死人而已。”那人说道,周身散开的气泽震得我吐出一口血。
道士拿剑指着我,面色冷然:“既饶了你,还不快滚出去。”
我抱着他的尸体,一步步踉跄地滚下了台阶,昏昏沉沉地望见一片黄色的印花衣角从我面前跨过,嫌弃鄙夷地道:“真是脏。”
是啊,真是肮脏。
……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屋外下着瓢泼的大雨,接连不停,我听着雨声跪坐好久,贴着墙摸去,满手滑腻,这是一间泥塑的屋子。我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捣向湿滑的墙面,我捣了许久,簪子断了,我便拿手去挖,只是颓然,我失了灵力不过一个普通女子,连这泥墙我也推不开,出不去。
我躺在地上,疼痛断断续续的,心口的位置尤为强烈,我在衣服中摸索到一条细长的伤口,轻轻牵扯到却痛彻心扉,我忍不住蜷曲起身子,像一只虫子。身上的衣物沾着泥浆与血,混在一起,像骨疽附在身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一下一下重重地凿着,许久,黑暗中露出一丝光亮,我顺着声源摸上了潮湿的木门,门外有人。
我贴着门缝同样敲了两声。
听到回应那边传来了声音,“是我。”他说,声音很小,几乎要被淅沥的雨声盖过,“师父还在屋内与那人谈话,我悄悄过来看看师兄你。”
“师兄你还好吗?”
“嗯。”还活着,不算太惨。
“师兄你跑吧,师父近来喜怒无常,师兄们一个个少去,大师兄原待我最好,却也遭此横祸……,师兄你是他的同胞兄弟,你得活着,不能再待在这,重蹈覆辙。”他从砸开的缝隙里递进一把小刀。
我握着那把刀,上面带着他手里的余温,让我在阴暗潮湿中觅得一丝温度,“那你呢,你同我一起走。”
“我母亲害病死了,父亲在山上遇了妖兽而亡,师父收留了我,我一个人,没有依靠,在外面活不了。”他沉默了很久,“我不赞同师父的做法,师兄们是无辜的不该受此牵连,我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你口中的人已然魔疯,若不离开,终逃不过一死。”
“师兄,我很想我的母亲和父亲……,我不害怕死亡,可我害怕孤独,一个人的路我走不下去。”我似乎听见他细细的抽泣声,“对不起,我要走了。”
“你回来,回来!”我的声音被隔在门内,隔在倾盆大雨里。
我用小刀一下下扎在门上,木屑飞溅,那块缝隙越来越大,我望他瘦小的身影渐渐化入瓢泼的大雨中,越发使劲,手上的刀口已经破得参差不齐,门上的坑洞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最后用力一撞,大门轰然倒地,我从地上站起,眼前一片漆黑,披散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雨点砸在身上的疼,不及胸口一丝一毫,我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
我跪在地上缓了许久,微微偏头发现门边上亮着微弱的光,我勉强挪动身子,看清那是一盏灯,拿厚厚的油皮纸包着,一层层,隔绝了雨水,在黑暗中坚挺地亮着。
我扶着那盏灯,握紧手中的小刀,一步步踏上泥泞的小路。无论路多远,多崎岖,我知道我能回去那个温暖的屋子,可死去的人呢。
这场雨如此大,洗净了我面上的污秽,却清不了我身上的斑斑血迹。
我走在街上,像行尸走肉一般,提着那已经熄灭了的灯盏,街上的人撑着纸伞,快步从我身旁走过,似乎多瞧那么一眼也是晦气的。
春日的寒意那般重,身上的衣服饱含雨水浸润贴着皮肤,冰冷刺骨,我看着眼前的府邸,轻轻扣响了铜环。
大门打开,我看见眼前的小妖一脸惶恐,急急地跑走了。
久久的,我似乎听见朔方在喊我的名字,可我的视线已经模糊在雨幕中,我倚靠在墙上,身子绵软地使不上力气。
到底朔方还是讲义气的,我没有躺在冰冷的地上,雨好像停了,身子渐渐暖起来,可我太困了,好像坠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