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宋宛清轻软的小轿上,微微抬起帘子瞧着外头的街景。
从车边跑过的小孩,忙碌的摊贩,一切都显得平静祥和。
马车晃晃悠悠在一处门前停下。
我下了轿子,太阳大,门上的烫金匾额明晃晃地刺眼,我伸手挡了挡,顿时愣住了。
这个府邸,我来过的。
第一次落水……
第二次被抓……
府门大开着,里面迎上来一众人等帮忙安置。
我与宋宛清则被引着到了一处偏院休憩。演出安排在晚上,我们可自行在府内走动。宋宛清要忙着准备演出,我便偷跑出来,一路闲逛也好探些消息。
若我的记忆没错这里就是上次道士居住的院子,院前虽打扫的干净,可门上却有些细尘。我听见外面有声音,便躲在一边,几个小厮走了进来,打开房门从里面搬出一些奇怪的法器装入一个大箱子,多趟下来,几人围作一团坐在台阶上休息,我凑近了些,想听听他们聊些什么。
其中一人道:“也不知道长出了什么事情,多月未归,几日前夫人害病想要作个法事也不得。”
“难不成是先前城中一闹,引得他们避讳。”
“道长是高人,惹事的是他的一众弟子,虽没有直接干系,到底还是牵连上一些。”
“我听说那道长在皇城里遇上来报仇的妖兽了,伤得不轻,染了一地的血。”
“真的吗?竟有如此厉害的妖兽。”
“这些也不干我们的事,还是快些整理吧,等会道观里的人还要来拿呢。”
他们散开,又开始搬运起来。我蹲在房檐上思索,他们说的不假,云华上回重伤了他,听小厮所言似是没要他的性命,可他为何要与我说谎。
外面进来几个白袍道士,与小厮交代几句便领着东西走了。
我悄悄跟在他们后头,他们走的路不太平整,几颗石子硌了脚,箱子翻倒在地上,一人说一声晦气,吩咐身量矮一些的小道士去扶。
那小道士唯唯诺诺地应了,却扶不起来,被他们推开骂一声没用,那小道士揉了揉发红的手掌说着对不起。
我听着耳熟,却看不清他的脸。
“就数你晦气,害死家里的人不够,还平白给我们惹麻烦,走远一些。”
“真不知为何道观里为何收下你。”
“对不起。”
“吵死了,来扶着!”
那小道士拿袖子抹了把脸,又跑过去帮着,一张小脸通红,忍着眼泪。
我实在看不惯他们欺负人的模样,忍着不在路上使绊子给那小道士添麻烦,一直到道观门前,他们将跨上台阶的时候,我施法加了箱子一角的重量,那人力气撑不住,松了手,我将那小道士往后拉一些,箱子砸在那人的脚背上,疼得他大叫。
边上路过的道士七手八脚地去扶,小道士扭头望了望后头,只有窸窣树叶拂动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将箱子抬进去。”
他应一声,与众人隐没在门内。
我从树后出来,望了望高墙青瓦,还真是熟悉的地方。
我正想着怎么进去,山下远远地走来一人,我比着他的身量,大小合适。
我理一理领子,提着手里的药材,敲响了门。大门打开,露出那个小道士的白净的脸,眼睛底下红红一圈,倒是有些可怜。我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他惶恐地退开:“对不起,师兄。”
“哦。”我收回手,“我替师父买药回来了,他们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师兄们去整理师父的法器去了,留我在这看门。”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了下去。
我挠着脑袋想,他的模样好眼熟,走开两步突然忆起地界那个小男孩。
噫,什么东西撞上了我的后背,未等回头去看,身后传来一声软糯的对不起。
可不是他嘛!
“你怎么到这来的?”
他一愣抬头看我,眼眶愈发红了,双手绞着衣角并不言语。
我还想再问,边上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呢,快给师父送药去吧。”他低头看了一眼小道士,叹口气:“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看着门去吧。”
小道士说一声对不起,跑开了。
我推开那人的手,问道:“师父在哪?”
“在屋内闭关,你煎好药送过去就是,别入屋内,放下碗便走,师父这几日心情不佳,几个送药进去的师弟都……不大好。”
不大好是什么个状况。
我端着药碗,站在门外,只觉一股血腥味冲天,几乎要呕出来,我伸出的手顿住,将瓷碗放在门外,轻轻扣响了门。
“进来。”里面传出喑哑的一声。
那人说不能进门,我虽不怕,皇城那日还是存了几分忌惮,未有上前。
“难道要我过来给你开门吗?”
我端起瓷碗,推开房门,屋内虽暗,却能辨清方向,原本冲天的血腥气,却在进门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有水声,我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依稀看见屏风后头的影子。
“愣着干什么。”
我将瓷碗举高,低伏着身子将它送进屏风内,那道士身子泡在水里,上面盖满了药材,露在上面的身子光洁,我瞧一眼,就转了视线。
他闭着眼睛,又往水里沉了几分。我见他没有喝药的意思,便想收回手,耳边响起水声,道士突然掐住我的手腕,我本想反抗,念及身份,吃痛地喊一声松开了手,瓷碗碎成几瓣,药汁在地上漫开,我立马跪了下去:“师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马上收拾出去。”
四周静了很久,突然响起阴恻恻的笑声,“竟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他一手撑着浴桶,半直起身子。
我低头,瞥见他被云华削断的五指,顿觉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我吃痛地抬头,复又撞入他漆黑的瞳孔。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你的气息,和骨子里流的血我再熟悉不过了,从你出现在那府邸我就知道,你受伤那次我就确认了。”
“当初我以为你死了。”他上下打量着我,“可我不信他会轻易放弃你,也不枉我撑着一口气寻你五百年。”
他的话我听不懂,只觉他已经魔疯,他眼下的红痣愈发醒目,竟然从上头滴出血来。
我站起身子往外面跑,门上下了符咒,像是被封死一样,我微微运气,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凝聚,这屋子里定然有高阶位的法器,断不是他一个修道之人所有的。
在哪里,法器。
我四下找着,道士却懒散地开口:“你寻不到的。”他抬手,掌中有什么东西发着微弱的光。
我转而用力拍着门,里面陷入困地,只有外面的人才能打破。外面一定有人听得到的,果不然有人凑了过来,贴着门喊着谁的名字。
“救我,师父疯了,他疯魔了。”我喊着,手掌拍得微微发麻。
我听见哗啦的水声,还有衣服摩挲窸窸窣窣的声音,那道士裹着白色的外袍,身上的水浸湿了大半,他发丝上的水珠滚落在地上,像一条毒蛇向我蜿蜒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