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后山歇了脚,这里僻静,虽种着我许多果树偶有偷食的顽童,但冬日一落雪这里便成了鸟儿也懒飞过的荒地。
我深浅地踩着雪,想这般天气她应当待在霁雪阁内,朔方在外面替我守着,叫我小心着些进去。可这本来就是我的屋子,为什么要像做贼一般,我大方地走进去,瞧见竹青在院里扫雪,见是我,一脸好奇地说:“小姐不是刚刚出门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我说刚才要去何处?”
竹青扶着笤帚更加困惑:“不是后山吗?”
“是,我忘拿了东西。”我进了屋子,四处望了一圈,里面的摆设并无太大变化,出来的时候竹青又多问一句:“小姐你近日为何总去后山。”
“我去瞧瞧果树,别被雪压断了枝,来年不结果子。”
“后山果树上积压的雪自有人会打理,不必日日去看,还不若在屋内待着暖和。”
怎么,这样大的雪,那人竟日日去后山吗。竹青的话在理,这果树原是我的小弟们看护着,那人不知果树是我的,又为何如此上心。
我翻身上了院内的高墙,竹青在底下喊我:“小姐你这是做什么,院门在那边呀。”
那边可有朔方守着,他只许我远远瞧上那人一眼,若是方才我可能会答应,可竹青的话中倒是透出几分奇怪。
“这儿走快些。”我施法腾云,化作流光,直奔后山。
夏日与云华种下的果子未有结果,只腾腾地长个,我的小弟们一向认真照顾,如竹青说,上头没有大片的积雪,只几处裸露的枝干上落着几片白絮。
我绕着后山寻了好久,倒也没发现人,地上或许留了脚印,却不大分明,细瞧了,却都是乱的,连大小都不尽相同。
“你在寻什么。”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熟悉极了,仿佛从我的喉间滚出,我身子一僵,慢慢地转回身子。
那是一张与我并无二样的脸,只是比我多几分沉稳,眉宇间带着冷厉。
我吞吐间问出了那句话:“你是谁?”
“你不知我?”
我不知她这一问何意,她是云华与阿爹默许夺位的筹码,可她的来历,没有人提起过,似乎没有人在意。
“你想知道吗。”她向我走近,近得我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看见她瞳孔里的我,“我是谁?”
我看着她眼里的我,茫然,无措,呼吸凝滞,几乎忘了动作,她伸手摸上我的脸,冰冷地让我陡然清醒,一把推开她。
她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轻挑眉梢:“你以为我是假的。”
假的冉蘅,真实的夺位筹码。
“你错了。”她盯着我,眼里没有半分地感情,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我,就是你。”
我心头一惊,连连后退,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而今她自称是我,万千世界,名唤冉蘅可以有数百个,她所说的我又是哪一个。
周围的雪停了,原本刮骨的寒风亦褪去,我聚起一些灵力,捏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了些暖意,她仍站在面前,不急不躁,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我。
“你来后山见谁,是云华吩咐你做的吗。”
“云华?”她略略思索,似乎有些眉目,却并不答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沧琅王没有提点过你吗,你也应该知道,这琅山只能有一个冉蘅。”她突然笑了,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你是怕我会占了你的位置。”
“你又能拿走什么呢。”我发觉她的眼神变得冷厉,反倒略略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你就是为我夺位的筹码。”
她看着我道:“可我只要站在这里,你便不被允许出现在琅山,阿蘅你犯禁了呢,若被他人知晓,或许……”
我微微合拢袖中的五指,她说的没错,但这话是对我的威胁,还是琅山,后者……便是生了二心,如此又如何能留下她。
她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至此,我已不欲与她过多纠缠,她却开口问道:“这夺位之争就要开始了,你觉得谁会赢呢?是你,还是我?”
“赢的只能是琅山,是我冉蘅。”不是你。我虽如此说,心中却没有那般坚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夺位之争中做了什么,不过恼自己的名分被占了去,而她又何以甘心替我铺路,为我送命。
“哦……如此。”她看着我不再言语,转身离去,我看着地上陷出一串串雪白的脚印,一时竟没有勇气再说些什么。
我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拿回我的位置,去夺那高位吗。阿爹说的对,我没有准备好,我没有那份真心,只能依附着他人,依附着琅山,一步步上爬,一时冲动,只会使他们的心血付之东流。
我亦转身离开,远处的朔方将手揣在一起,四处张望着,我整了整面上的表情,方才走了过去。朔方瞧见我抖了抖身上落的雪,语气急急躁躁的:“怎得这么慢,我还以为你落哪个雪坑里头,等着我去捞呢。”
我哼一声,不理他。
“见上没。”他用胳膊撞撞我,“瞧你这般样子,便是恼她性子比你好上几分,讨人欢喜。”
“讨人欢喜?”我卷起地上雪团砸向他,“欢喜,欢喜!我现在可欢喜了!”
“这又是怎么受刺激了。”朔方边躲我边摇头。
我与他二人追逐着下了琅山,我往霁雪阁远远望上一眼,待我准备好一切,便会回来。
……
冬日过的很快,不过转眼,房檐上的冰凌已经消融去大半,顺着瓦砾一点点下滑,砸在地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皇帝在院里撒欢,溅起融化的雪水,宋宛清撑着一把纸伞从外头回来,晨时的空气带了一丝甜腻的香味。
我从台阶上跳下,眼巴巴地瞧着她篮子里的东西,宋宛清翻开几块缎子,递出里面的糕点,我拆开油皮纸大快朵颐起来,宋宛清摇摇头,拿出针线开始做女工。
我嚼着糕点有些困惑,自赫坤行商未归以后,宋宛清再未碰过这些东西,今个又是怎么起了兴致。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吗?”宋宛清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摇头,指了指她头上的簪花:“你今日戴的簪花好看极了,平日里都不曾见过。”
“不过春日将近,添点暖色罢了。”宋宛清的手指轻抚鬓发,嘴角微微上翘,显得她的面容焕然几分。
宋宛清的精神好些了,是喜事,可我总觉得其中透着古怪,却又寻不出在哪里。
“阿蘅,过两日我要去外面府邸唱戏,你要与我去吗?”
“去啊,为何不去。”我撑着下巴道,这两日接连下雨,整个城里都湿漉漉的,拘我好久,天气难得放晴,去哪里头逛都比待在四方的屋子内强。
“那你可别惹出什么麻烦啊。”宋宛清说着,仍然认真绣着图样。
“不会。”我拍着胸脯保证,再说我冉蘅是那样不识趣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