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青丘,我虽生于此,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回去。
阿爹说我是被遗弃在山脚下的,穿着红色小衣,就躺在一块石头上,闭着眼睛,不哭也不闹,安静地没有生息,周遭都是些大小不一的碎石,露在外面的胳膊满是血痕淤青,手中紧握着半截断了的青草。
我闭了眼睛,不论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整五百年,没有听闻青丘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记挂。
我觉得庆幸,我不记得任何青丘的过往,我有疼爱我的阿爹,宠溺我的哥哥,这里于我甚至算不上故地。
“前面就快到了,你只跟在我后面就行,少说话。”阿爹看我一眼,并未嘱咐太多。
“是。”我应了声,将放下的面纱重新系在耳边。
云朵在青丘上方停下,慢慢落在地上,化为虚无的水汽,我的脚触上青丘松软的土地,顿了许久,终迈开步子。
来人引着我们进入青丘的腹地,王室的居所便在此处,设宴的大厅离的并不是很远,我们绕开那边的忙碌,径直到了一处清幽的居所。
阿爹先被请去另一处喝茶休憩,我站在紧闭的门前,不知该如何。
我张望起四周,边上种着许多珍奇的花草,一棵玉兰树立在其中,乍一眼觉得树影伶仃,生出几分荒凉,走近了,才注意到上面斑驳的剑痕,我摸着它粗糙的脉络,听见里面响起了声音。
是一个低沉的男声,立在两边的人开了门,我犹豫了一会,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还是决定进去。
里面熏着香,淡淡的,让人不觉地放松身心。我站在最外处,隔着帘子看见里面坐着一名女子,穿着鹅黄色的长裙,边上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我心中奇怪,那男子上前掀了帘子,走了过来,我瞧着他,觉得有些熟悉,脑中闪过一些画面,猛得后退一步,一时不查撞上了椅子,倒有些狼狈。
那男子走近一步:“冉蘅姑娘好像很怕我。”
我将手背在身后,捏紧了握着的木椅把手,竟然……是那日在琅山袭击我的人。
我猜他是青丘的人,却不想还是凤翎殿下的心腹。
既如此凤翎殿下招我来……
里面的女子敲了敲桌面,那男子转而笑了:“我想冉蘅姑娘是在介怀那日的冒犯,那日确是我鲁莽了,殿下为寻青丘的九尾继承者已有许久,突闻琅山有些消息,情急下多有不当之处,还望包涵。”
像在街上打了人,笑着说打错了,不许对方驳辩,还盼着他包涵,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没那么大的度量,伤了,躺了,仇也记了。今日是不得不来,便是一山之王,我也断不会学着摆恭敬脸色。
“你既已试探过,方知我不是九尾白狐。可私闯琅山,破坏两方关系,也断不是儿戏。”我越过他,看向帘子后头的凤翎殿下。
她不答我,莹润的玉指又在桌上敲了敲。
答话是依旧是那名男子:“如今青丘人丁凋零,鲜有能人,殿下觉得姑娘聪慧,仙道有成,亦是青丘之后,有意让姑娘回归本家。”
“多谢殿下好意,自阿爹于青丘脚下拾到我,我便居于琅山,百年光景无忧思烦恼,更无纷扰流言,阿爹待我宽厚,兄长于我亦如同根同生,吾不能罔顾仁孝,漠视亲情道义。”
我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虽淌着青丘的血,却是琅山的冉蘅。”
屋子里静了下来,余下我微微起伏的呼吸声,我委婉着话语,辩驳她的意思,已是最大的让步,便是她要进,我也断不会畏惧。
许久,男子笑出了声,我看向他,他亦望向我,“姑娘既不愿,殿下也不能强求,如此便同沧琅王一起留下参加晚宴吧,都是自家的人,不必拘谨。”他顿了顿,“姑娘不会连这个也要拒绝吧。”
“自然不会。”我松开了紧握的把手,手心已冒出些冷汗,于是不易察觉地将手拢入袖中。
男子替我开门出去,我望了他一眼,他说:“我叫胥离。”
“胥离公子留步,自会有人领我前去,就不劳烦你了。”我冷了语气,径直跨步出去。
阿爹已先我一步到了厅内,我同他在一席坐下。
“你可见了凤翎殿下。”
“见了。”我替自己倒了杯水,“不仅见了凤翎殿下,还见了她的心腹胥离。”
“阿爹,他就是那日在琅山袭击我的人。”
阿爹皱起眉头,摸了摸青玉扳指:“我记得你说他那日是来寻九尾白狐。”
“是。”
阿爹突然盯着我道:“那凤翎殿下可有同你说什么。”
“她希望我能留在青丘。”我顿一顿,“说来也奇怪,她并未开口指示什么,只在帘子后头吩咐,全程都由胥离代为传达。”
阿爹把玩起酒杯:“这便说得通了。”
我一头雾水,“这个胥离是什么来头。”
“这个胥离名义上算是青丘的第二个君,青丘之前遭遇大变……。”阿爹看着我,复摸起手上的扳指,“听青丘的人说凤翎殿下不知所踪,天帝原有意将青丘许给二皇子,不知为何未果,任青丘如此,依旧是凤翎殿下为主,由他代为管理,资历颇深的青丘长老一同操持。”
“虽然后头凤翎殿下被寻回,却从此闭关不再理事,长老们也见不上她面,胥离便承殿下的意思管理青丘大小事务。”
这权利,可不就是青丘的君,他若想坐上这青丘之位又有何不可,屈于其下,当真是因为忠心吗。
“凤翎殿下驾到。”尖锐的声音刺破嘈杂喧嚣,四周安静下来。
凤翎殿下头上带着白纱帏帽缓步走近殿内,白色的衣裙逶迤在红色的绒毯上,圣洁而令人驰往,上面攀着皎洁的玉兰,莲步移动,有些虚浮,她走过我的面前,我透过白纱只能看见她光滑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
胥离跟在她的后侧,离着一段距离,腰间佩着短剑,右手带着一个红色玛瑙指戒,衬地五指修长有力,他身姿挺拔环伺着众人,视线滑过阿爹,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我微微绷紧了身子,他却一笑,错过了我。